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公主偏头疼 作者:深井冰的冰 文案 全周国都知道,本朝的七公主面有瑕疵,极不得宠。 嗯,咳,额,好吧,本公主知道了,那个,就不用张榜公告了吧 我原本只是个吃饱了撑着数数蚂蚁的懒散公主,近几年来,却志在逃命,这个,实在是为我自身的优点所累。 哦,本公主毕生最大的优点之一是比较惜命。 一句话简介:这个公主可以随便惹,不忍心提醒诸君,惹了之后呢? 一句话简介还可以是:废柴公主跳进阴谋坑 文风轻吐槽 笑虐皆在 结局HE 1vs1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悬 ┃ 配角:三哥,易南,宴帝 ┃ 其它:周国七公主 ==================   ☆、第一章      进了六月,一天天热起来,今日尤甚,毒辣毒辣的日头晃得我睁不开眼,等我回到凉门宫,衣衫已汗湿了一层。   夏天的凉门宫一点儿也不凉,冬天时却又阴冷刺骨。   在我很小时,曾问过娘亲,这个地方冬冷夏热的,根本就配不上凉门宫这三个字,为什么不换个应景的名字,或者去求父皇换个好点儿的院子,反正宫里院子多的是。   每当这时,娘亲总是抬眼望向院墙上方的一小片天空,淡淡说:“宫里的院子都是一样的,换来换去无甚分别。”   说这话时,娘亲从来不看我,只是挺直脊背看向头顶四方的天空,眼神坚毅而落寞。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顶嘴道:“娘亲莫要哄骗孩儿,孩儿去过贤妃的乐平宫,她们那里可好了,院子也大的很,到处都是香喷喷的,甚至连小宫女的衣裳也比孩儿的鲜艳,三哥还取笑我说在他们宫里,任意一个宫女头上的钗子都比孩儿的贵重......”   娘亲这才转过头,盯着我看了好久,问:“小悬,你很喜欢乐平宫那样的地方吗?”   我努力点点头,娘亲叹了口气,又问:“小悬可知怎样才会住进那样的院子?”   我又点了点头,道:“三哥说过,是父皇赏赐的。”   娘亲望着我,过了好久,再叹了口气,一字一顿问:“父皇也会同样赏赐小悬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有些琢磨不定,我与父皇见面次数很少很少,印象中,他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几乎没来过凉门宫,但我却从没怨过一丝一毫。   三哥说过,父皇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世间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我想,父皇既然要掌管这世间的一切,定然繁忙的很,抽不出时间来凉门宫陪我与娘亲也是有缘由的。   直到有次端午节,三哥拽着我去乐平宫尝花样粽子,我在乐平宫见着了父皇,那时才知,父皇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忙世间事的。   我嚼着比蜜还甜的粽子,远远望着父皇,心里在想:父皇定是顶喜欢顶喜欢贤妃做的蜜粽子,才会在百忙之中过来乐平宫坐坐的,改日我也要学来做做。   记忆中,父皇当时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上前,待我唯唯若若近前,他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头,我抬眼看他,他满眼的笑意。   想着这些,我清了清嗓子,自信满满的对娘亲说:“父皇是喜欢孩儿的,孩儿想,若是孩儿去求父皇,父皇应是会赏赐我们一座像乐平宫一样的院子。”   娘亲动了动眼帘,幽幽道:“若是小悬想,娘亲不拦着。”   我很是欢喜,挑了件过年才舍得穿的新衣裳,又央了宫里最会梳妆的嬷嬷帮我梳头,甚至写了一首自己做的诗,一切准备妥当,满心欢喜去找父皇。   临走时瞥见娘亲倚在门框上,一脸笃定淡然。   我自自然然认为娘亲也是觉得我这次是赢定了,一路欢歌雀跃地去了父皇的寝殿,心惴惴把来意脆生生说了。   接下来的种种,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回忆,却又像根针,生生扎进我脑子里。   当晚,娘亲是被抬着进的凉门宫,双腿血肉模糊,我吓得手足无措,娘亲抬起苍白虚弱的脸冲我笑了笑,宽慰我说一点儿都不疼,就是乏累。   凉门宫唯一的宫女绿烟说,若不是三哥跪着求情,娘亲挨的就不止这二十大板了。   后来,我再没有提换院子的事情。   那一年,我八岁。   一晃又八年,住惯了,凉门宫其实也挺好,清净。只是后来的我发现,其实我还挺喜欢闹腾的。   自从娘亲上个月去世后,原本不大的凉门宫就显得格外的空旷,我甚至都能听得到树叶落地的声音,有时,还能辨别出树叶落地的方向与方式。   譬如,现在,我坐在铜镜前,认认真真在脸上补着妆容,听见院落里的脚步稳健又轻便,我知道,三哥过来看我了。   三哥进来时,我脸上的妆还未画完,之所以说是画,是因为娘亲生前的丹青极好,做为娘亲唯一的女儿,我的丹青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脸,是我最感兴趣的画布,不为别的,因为我脸上有一条很深的疤痕,从眼角蔓延至脸颊,像条蚯蚓,又像是蜈蚣,不遮住它的话,免不了吓住别人。   绿烟给三哥倒了一杯茶,我边补着脸上的妆,边对三哥道:“三哥先喝着茶去去暑气,我马上就好。”   三哥没有应声,我从铜镜里看到他神色有些不对,顾不得补妆,忙扭过头问:“怎么了?宫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三哥正对着茶盅发呆,见我扭头,抬眼看我,眼睛瞪大,脸色陡然突变,拿茶盅的手晃了晃,茶水全数洒在衣衫上。   “对,对不起。”   我们异口同声脱口而出。   我很是懊恼因刚才的鲁莽吓着了三哥,确实对他不住。稍稍停了下,又听三哥迟缓的重复了一遍:“七妹,对不起,都是三哥......”   “三哥,七妹知道,没怪过三哥。”我连忙截住三哥的话,又笑着转移话题道:“三哥不是老说我的丹青比不上二哥吗?今日就叫你看看,什么是周国第一丹青大师。”   说着我转过身去,对着铜镜继续补画。   我说没怪过三哥,这句话不全对,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恨透了他,让我成为了丑八怪。虽然我知道,那是个意外,究其缘由,约莫还是怪我自个。   我十岁那年,三哥十三岁。   月黑风高夜,扮鬼吓人时。   入夜,待娘亲与绿烟都睡了,我披了件黑色斗篷,偷摸着出去扮鬼吓三哥。   那时,三哥已搬离了乐平宫,单独住在紫云殿,因平时去紫云殿的次数多,这条道我自是熟悉的很。快到紫云殿时,见三哥与一人窃窃私语着,我踩着小碎步悄悄移过去,许是当时样子太过诡异,着实吓坏了三哥。   他不由分说取过腰间的匕首向我刺来。   此事过去的半年里,我都对他不理不睬,后来,娘亲教我如何在脸上画画,我学了半年才学会怎样遮住脸上的这道疤痕。   掌握了这一技术后,我就冰释前嫌与三哥和好如初了。从此以后,三哥对我更加的好,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在这宫里,因有了三哥的庇护,这几年,我过的还不错。所以,我对三哥,没有怨念,只有感激,若不是他,我与娘亲在宫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待我思虑过这些,脸上的妆已完全画好了,我对着铜镜满意的笑了笑,起身凑过去向三哥邀功。   三哥已平复了情绪,冲我笑了笑,赞赏道:“二哥只会在纸上画,这样一看,还是七妹技高一筹,细看,也看不出来有画的痕迹。”顿了顿,又缓缓道:“七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我翻了个白眼,“就你?除了宫女外,你见过的姑娘统共也就没几个吧。”   三哥脸红了红,“宫外,我也见过不少的。”说着话锋一转,继续道:“差点儿忘了今日过来的目的,七妹,想去宫外吗?”   我活了十六年,未曾踏出过宫外一步,不是我不想,而是不允许。现在被三哥这样一说,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揪住三哥的衣袖,连连问:“去宫外?真的?没骗我?现在吗?”   三哥看着猴急的我,点了点头,说:“若是你喜欢的话,也是可以在宫外小住一段时日的,你收拾下东西,后天三哥过来接你。”   不仅可以出宫玩,还可以住在宫外,这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我怕三哥又是哄我,再三的向他确认,在他的再六保证下,我雀跃的去收拾行李了。   三哥临走前,说:“捡几件平日喜欢的物件就行,又不是搬家,若是实在太多东西割舍不下,也没有关系,咱们坐马车出宫。”   虽然我有些念旧,数来数去,却也没有几件贵重的东西,在绿烟的协助下,挑了几件衣裳,又把娘亲生前最喜欢读的一卷佛经带上,卷轴已有些破旧,还好没有破损,留着,也是对娘亲的一个念想。   后天很快来临,刚用过早膳,三哥如约而至,我麻溜抹了抹嘴,跟着三哥出了凉门宫。绿烟拿着包袱送我到院门口,三哥接过包袱,向前走了几步,留我与绿烟话别。   其实没什么可话别的,在宫外小住一段时日,还是要回来的,不然,三哥在父皇那里也不好交代。   这样想着,我拍了拍双眼迷蒙的绿烟,嘱咐道:“把你一个人扔在凉门宫确实不厚道,但是三哥又不准你跟去,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一个人若是害怕的话,就去紫云殿吧,我跟三哥说好了,他也允了的,等我回来了,再把你要过来。”   绿烟红着眼圈哽咽的点了点头,我快步跟上了三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闲云飘散,看来,今天是个好兆头。   坐在马车上,我撩开帘子回头望了望猩红的宫门与高深的城楼,掩饰不住内心的狂跳。   当时,确确然然没有想到,这一走,到下次回来,已是几经沧海桑田。 作者有话要说:  首开新坑,管挖管填,欢迎踊跃跳坑\(^o^)/   恬不知耻求评论,求收藏   ☆、第二章      三哥没有带我上街溜达,而是直接去了一个府邸,府门威严肃穆,虽比不上皇宫,气势也还是有的。进了府门,当即有好多人出来迎接,其中有一个人我认识,易南。   小的时候,他是太子大哥的伴读,后来又与二哥三哥在一起读书,我偷偷找三哥玩的时候,见过他几次。三哥说他爹易老是当朝太师,也就是哥哥们的老师,在国事上,父皇也会敬易老几分,在周国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印象中易南不爱说话,总是绷着一张脸,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两年不见,他身量拔高了些,腰杆直了些,脸俊了些,眉宇间疏淡了些,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更招人喜欢了些。   他见我望向他,向我微微躬身,开口道:“恭迎公主来鄙府小住。”   这一句话我很是受用,在宫里,除了宫女,几乎没有人称我为公主,在这一方面,我这个公主当的确实窝囊了些。   现下,被他这样一叫,我整个人身心舒畅,挺了挺脊背傲娇的点了点头,一旁的三哥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我立马心虚的暗暗吐了吐舌头,仅有的丁点儿虚荣心,就这么容易被看出来吗?   一群人说着话热热闹闹穿过一条又一条长廊,一座又一座院子,最后,易南领着我与三哥进了一座荷花满园的院子。   六月的荷花,开的正好,粉粉绿绿,气象很好,比凉门宫气派的多,我很是欢喜。   三哥见我满意,很是欣慰,与易南一起带我熟识了院子后,便要离去。   临走前,切切嘱咐了我几句,见我一一应了,又对易南道:“我这个七妹,看起来沉稳安静,实则闹腾的很,不说话则已,说起话来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不要吓着易兄的好。”   末了,他笑着对我说:“先在这里玩着,三哥会时常来看你的,等什么时候住烦了,再接你回宫,太师府比宫里自由,你想做什么事情,只要不是掀了天,都是可以的,不要委屈了自个。”   我立马扭头看向一旁的易南,问:“三哥的意思,是我可以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吗?”   易南抽了抽嘴角,不置可否,三哥哈哈笑着拍了拍易南的肩,向他挑了挑眉毛,易南摊摊手,“公主理解的对。”   我也觉得我理解的对。   娘亲说女孩子就应该看起来娴静稳重,特别是身为皇家的公主,举手投足要有皇室的派头,有些事,有些话,当做不当做,当讲不当讲,都是有分寸讲究的,要拿捏的好。   可是凉门宫实在太过于冷清安静,平日里娘亲话很少,绿烟也随了娘亲,不大讲话,若是我再不多讲话,凉门宫里就没有人声了。   所以,我总是没话找话,搜肠刮肚自编笑话给娘亲与绿烟讲,但大多时候,她们并不觉得好笑,时间久了,讲的多了,她们也会跟着笑几下。   娘亲说,我的笑点与理解点跟常人不同,我想,大概是吧。   譬如娘亲说女孩子要看起来娴静稳重,我同意娘亲的观点,但我的理解是,只要看起来娴静稳重就可以了,实则可以是欢腾不靠谱;再如,常人都道的眼见为实,我往往会想到眼不见为虚,诸如此类。   对于这一点,三哥总不以为然,有时候还觉得我怪怪的,但,现在易南竟然说我理解的对,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我都欢喜的紧,甚至有种伯牙遇子期的感觉。   于是,三哥走后,我轰轰烈烈开始了潇潇洒洒的懒散日子。   懒散的住了三天,新鲜感有些去了,想着找易南带我出府逛逛。   日头有些大,湖边植了一排垂柳,看着很是阴凉,我便溜着湖沿儿走,边踢着小石子边琢磨该怎样向易南开口。   正思量着,左边突然冒出一个胖嘟嘟绿油油的小人,圆滚滚向我冲来,想着被这团肉撞上肯定疼的厉害,我赶紧的侧身避开。   “咚”一声,有什么东西掉湖里了。   我疑惑的看了看四周,方才撞来的那一团绿不见了,再看,湖面上一截肉嘟嘟的胳膊在胡乱翻搅着,我深吸一口气,纵身跳进湖里。   我低估了肉团的力量。   我被它折腾个够呛,拼了毕生的力气才把它拖上了岸,这时,岸边已聚集了几个叽叽喳喳诚惶诚恐的丫鬟。我坐在岸边看着浑身湿漉漉往外吐水的肉团,想:早知道他被灌了水还这么大的蛮力,就该让他喝饱了,我再下去捞他。   待肉团吐完水,终于转过头看我时,我故意咳嗽了声,摆出救命恩人的姿态来,等着他向我千恩万谢,顺便再给我写首赞诗。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在看向我的那一瞬,哇一声扯着嗓子就嚎上了,连带着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他嗓子可真好,被水呛着了也能嚎的这么清脆嘹亮,一嗓子就把易南嚎来了。   易南很是紧张的抱着一团肉左看右看,待确定无碍了,方转向我:“公主可好?”   本公主没跳湖之前是挺好,把肉团捞上来之后也还行,现在,被嚎的不好了,很不好。   若我说不好,他会不会就不带我出府逛了,存了这个心思,我咧嘴笑:“好的很。”   被易南安抚了一通的小肉团,本来已经由干嚎转移为啜泣了,眯着小眼偷看我,见我一笑,他又嚎上了。   宫外的人都是以这种方式来感激做好事的人吗?以后还让不让本公主愉快的做好人好事了?   我两手捶地蹙眉仰天叹气,易南不知对小肉团说了什么,他立马不嚎了,很有礼貌的小声啜泣着向我道谢:“谢谢公公......公猪。”   我不可置信的掏了掏耳朵,“公公?公猪?”默了默,很是疑惑:“我长得很像男人吗?做头猪居然也是公的。”   小肉团明显一副吓傻的神情,憋哧着小嘴不吭声,易南抖了抖脸皮,“公主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舍弟不懂事,还望公主海涵。”   我用力拧着灌满水的衣角,“好说好说,天热,本公主权当洗澡了,就是,你家的湖水不太干净啊,这个,尚需改进。”   湿哒哒的衣衫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想着拐回荷园泡个小澡换身干净衣裳,遂与他哥俩辞别,刚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方才要找易南出府的事情。   略一思忖,我转过身,凑近他们,嘿嘿一笑,“本公主这个人情,想必你们也不想欠着吧,刁难于人也实在不是本公主的行事风格,这样吧,一命换一命,如何?”   小肉团呜咽一声,以手遮眼,又往易南怀里钻了钻,我叹了口气,对他不再抱希望,把目光转向淡定的易南。   我迎着他疑惑的目光,耐心的解惑道:“你们千万不要用金银珠宝啊这类俗气的东西来答谢我,我不喜欢这些个东西,我这个人还是比较惜命的,等哪天我犯了什么作奸犯科掉脑袋的大事,就是你该报恩的时候了,到时候你可千万要念在今日恩情的份上,拼力救我一命啊。”   语毕,我适时地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唾沫星子全数喷洒在他玉一般雕刻的面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们俱是一怔,易南最先打破僵局,“这个,还算是蛮特别的。”   他所说的“这个”,不知是指我与他的约定,还是这个喷嚏,我呵呵一笑,顺着杆子往上爬,“那么,我们说好了,若是你敢违约见死不救,就让周国子民的吐沫星子淹死你。”   不等他回应,我捏着鼻子蹿回了荷园。   自从娘亲莫名死了后,我越发的谨小慎微,虽然我自觉,我没有任何值得利用的价值,但,凡事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易南身为当朝太师的世子,与哥哥们走的都比较近,在大事上,应是能说得上话的。若是万一有那么一天,我遭遇不测,奢望他能记在今日救他弟弟一命的份上,稍稍替我挡上那么一挡。   至于今日要他带我出府的事情,我另有法子。   荷园的丫鬟帮我烧了满满一桶的水,泡澡之前,我瞥了铜镜中的自己一眼,心中一凛:许是在湖里泡的有些久,脸上的妆花了,那条疤痕清晰可见。   怪不得小肉团见着我可劲儿的干嚎,吓着他原不是我本意,罪过罪过。   泡过澡换了干净的衣衫,又喝了一大碗姜汤,补了补脸上的妆,很想出去晒个太阳。   头顶着硕大的荷叶坐在院子里打盹儿的时候,三哥过来了。   他徐徐走过来,为我遮了一方阴凉,我悠悠睁开眼,三哥弯下腰,触了触我的额头,蹙眉说:“这么烫。”   我笑他:“坐在日头下晒太阳,不会烫的是鬼吧。”   三哥拉我起身,确保我没有发烧生病之后,才说:“七妹还是这般的良善,但是也要爱惜自个的身子,若是就这样病了,可如何是好,本来是让七妹来这里散心的,心没散成,再捞一身病......”   三哥什么都好,就是话唠,我听多了,还是不习惯,揉着耳朵说:“要不要唤人给三哥搬个凳子,咱们坐下来聊?”   三哥摆手道:“宫里还有些事情,我要马上回去一趟,七妹没事就好。”   说着就要离去,我赶紧问:“我想出府玩玩,可不可以?”   三哥拍了拍手,恍然大悟道:“唷,忘了这岔子事了,是三哥疏忽了,七妹想出府,当然是可以的,不过,外面人多眼杂,万事小心为好,三哥这就去安排,着人保护你的安全,不过,你今日在水里泡了泡,虽没有大碍,还是歇歇的好,明日吧,如何?”   若是我不答应,他定会又一番理论,我晃了晃被日头照的有些发晕的脑袋,连连谢了三哥。   第二日,吃过早饭,我便去找易南,本来,有了三哥的口谕,我不用再找易南陪我一起逛街的,其实,也不是找他,我是来找小肉团的。   不管怎么着,小肉团昨日因我受惊不少,出于人道主义,我是有责任有义务慰问一下的。   偏巧不巧,当我赶到易南的院子时,他正与小肉团一起用早饭。见我进来,易南放下筷子起身道了声:“公主”。   小肉团呀的一声从凳子上滑下来,拽着易南的袖子躲在他身后,易南呵斥了声“阿凌,不得无礼,快见过公主。”   小肉团不情不愿小心翼翼从易南背后探出头来,瞄了我一眼,眨了眨眼睛,又探出来一些。我朝他点头笑了笑,他怯生生问:“你就是昨日救我的公主?”   我再点头,他用胖乎乎的爪子揉了揉眼,瞪大眼珠看向我的脸,我笑眯眯弯腰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爪子,说:“我就说嘛,你该剪指甲了,看这指甲长的,我昨日在湖里被你一通乱抓,脸都给抓破了,不过,还好我会妖术,及时打通了任督二脉,方才消了脸上的疤痕。”   说着又配合一脸奸笑,“不然,我脸上带疤,怎么嫁出去,到时候,嫁不出去,哼哼哼,晓得我是谁吧,周国公主耶,比太师府厉害吧,我定会让父皇,就是当今皇帝指你为婚的,我又比你大这么多,嫁给你后,天天欺负你,不让你纳妾,不准你有丫鬟,你若是胆敢招惹除我之外的其他女子,嘿嘿嘿,打断你的腿。”   我越说越起劲,全然忘了身旁还杵着一个年方二九的未婚男青年,听到几声咳嗽后,我扭曲着脖子看向憋红脸的易南,再尴尬一笑:“我不是说你,你继续,继续吃饭。”   小肉团歪着头消化了好一阵我的话,一脸认真的问:“你真的会妖术?那我再往你脸上划一道疤痕,你还能打通任督二脉,把疤痕消失的无影无踪吗?”   我抖了抖嘴唇,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行!任督二脉十年一轮回的,我用了一次,就不能再用了,下次再用,要等到十年以后了。”   小肉团很是痛惜的样子,捡了个离我最近的凳子坐下,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我,我避开他炽热崇拜的目光,看向面前的一碟青色点心,痛心疾首道:“你们吃独食,为什么我早饭里没有这个?”   不由分说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只嚼了一下,苦死人的味道溢满口腔,谁大清早的吃苦丁茶渣做成的点心。   一通清理忙活后,我很是尴尬,撂下话准备告辞:“三哥说着人和我一起出府,易公子知道是哪些人吗?”   易南一脸歉疚道:“在下今日无事可做,若公主不嫌弃的话,可否陪公主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有易南这个人肉钱包跟随左右,我自然很是乐意,顺带着一个馋嘴的小肉团,我看上什么想吃的东西就可以明目张胆顺利成章地买下。   虽没见过小肉团的吃功,但,目测,他的体型,怎么着也是个爱吃的货,不然,可真是难为他了。   果不出所料,小肉团馋的厉害,一路闻着香味狂奔,到了午饭时,他滚圆的小肚子已塞不下任何东西。我心中直叹气,毕竟太年轻,好吃的永远在后头这个理儿都不晓得,遂埋头把一桌的珍肴消灭殆尽。   这个怨不得我,虽说是一桌,但统共也就六个菜,且盛菜的碟子也忒小了些。   很明显,易南与小肉团却不这样认为,小肉团瞪大眼睛扯了扯易南的袖子,小声问:“她真的是公主吗?”   易南波澜不惊看向我,“公主没用早饭?”   我扁了扁嘴,违心道:“不是想着今日逛街嘛,就想着在府外吃,见谅见谅,呵呵呵呵。”   见谅个头,少见多怪好吧。   我很想告诉他们,本公主在凉门宫用的碗装这六个菜都不会满,是你们太过小气没见过什么世面。   本想理论回去,但想想自己目前的境况,简直就是寄人篱下,想起寄人篱下这个词,鼻子还是莫名一酸。按说周国的公主驾到太师府,怎么看怎么是太师府面上有光吧,虽算不上蓬荜生辉,不会把我当菩萨一样供着,但也不至于会寒碜到被人揶揄的地步吧。   越想越气结,突然想回家了,可是自从娘亲去世后,我总觉得凉门宫也是个寄人篱下的地方,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第一次觉得:我没有家了。   易南左手抱着几包杂七杂八的物什,右手扯着蹦跳嬉闹的小肉团,我磨磨蹭蹭跟在后面,琢磨着继续留在太师府比冷清的凉门宫要好,起码,我可以出府上街溜达来消磨无尽的时光。再者说,我总不能给三哥说,就因为午饭吃太多被他们笑话了,我要回宫去,因一顿饭伤了和气,不划算。   抠着指头把这些弯弯绕绕都想明白的时候,不知易南已在我身旁站了几时。   我连忙咧嘴扯了个扭曲的笑脸,随手指着街边一个摊位说:“这个东西好,人间难得的极品。”   顺眼望去,还好,是把折扇,本公主运气也没那么差,随手那么一指,就指中了附庸文雅的东西。   小肉团凑过去,踮脚拿起折扇看了两眼,“扇柄粗糙,扇面图案更粗糙,咦,公主喜欢这个调调的?”   我从他手里抽过那把折扇,扇柄着实不怎么精致,硌手,扇面上画了个长河落日圆的场景,意境却没出来,一股小家子气扑面而来。   在我琢磨该怎么圆场的时候,易南凑过来,瞥了一眼折扇说:“听闻公主丹青极好,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睹风采?”   小肉团及时插嘴道:“好啊好啊,我哥哥可是制作扇子的高手,做出来的扇子定是能配得上公主的丹青的,不过说好了,做出来的扇子可要送给我。”   我抽了抽嘴角,“我只会画人脸。”   小肉团张了张嘴,没再说话,易南掏了几个铜板,丢给了摊位老板,随后举着鼓鼓的荷包向我道:“喏,用不完不准回府。”   我喜滋滋地收了折扇,由这个摊位蹦跶到另一个摊位,手指哪买哪,华灯初上时,易南怀里的大包小包已堆至脸前。   我与小肉团一人拿两串糖葫芦晃悠着走在前面,我时不时转过身倒着走,边啃着糖葫芦边冲着易南做鬼脸傻笑。   这是除了娘亲与三哥外,第一次有人可以让我这样随心所欲傻笑,虽然,我承认,我这是典型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本公主市侩的很啊。   估摸着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多,我思量了好一阵,一本正经对小肉团说:“你昨日如何落的水,你想过没?”   小肉团歪头想了想,说:“阿凌听说公主来了府上,就想过去找公主玩,快到荷园时,见着一个漂亮姐姐沿着湖边走,瞅着眼生,想着应该是公主,阿凌就跑了过去,没想到,跑的太急,一下子跑进了湖里。”   我摇着头,很是严肃,“此事很是蹊跷怪异,你仔细想想,太师府这么大,以往有没有人掉进湖里过?”   小肉团努力想了想,把目光投向易南,易南缓缓摇了摇头,我一拍大腿,大声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为什么别人没有落水,偏偏就你落了水?这个问题很是深奥,你要好好参一参。”   小肉团看向我:“许是我跑的太急?公主又没有及时拦住我的缘故?”   我抖了抖脸皮,斜了他一眼,凑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他愣了片刻,哇一声跑到易南身旁,抱着他的腿不动弹。   我嘿嘿哂笑两声,故作神秘道:“这也不是没有化解的法子,水本为阴,柳树又通阴,你又太肉,最容易招惹不干不净的东西了,不过,你不用怕,有我在,藏在湖里的那只水鬼奈何不了你,但是,我单枪匹马徒手捉鬼又不是件易事。”   小肉团眨巴着眼睛瑟瑟地问:“那怎么办?”   我冥思了好一会儿,道:“我需要几样道具,今日约莫见着了,但走得太急,忘记是哪家店了,这样吧,明日你和我一起出来再逛逛,咱们把它买来,我好用来捉鬼,日后你想在湖边怎么跑,就怎么跑,谁也奈何不了你。”   小肉团头如捣蒜点个不停,我有些心虚的看了看易南,他一幅不置可否的咸淡神情,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后来,我问他,青天白日光天化日之下,我这样明目张胆丧心病狂的威胁小肉团,你当时做何感想?他看向我,轻描淡写道:我当时想,你高兴就好。   我颇为惊讶,我当时可是把小肉团吓个够呛,你这个哥哥很没有原则啊。他笑:我不认为阿凌信你,他不过也是想溜出府玩罢了。   想想当时的情况,还约莫是这回事儿,自从我那晚拿鬼吓唬小肉团之后,他和我总是时不时溜出府玩,因为我要买来捉鬼的道具一直也凑不齐,后来,竟忘了捉鬼这茬子事。   很快一个月过去,七月流火,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扇子自然离不了手,我在小肉团的强烈要求下,为折扇添了幅画。   折扇自然是出自易南之手,我觉得,好马配好鞍,好扇配好人,所以,我在上面偷偷画了幅易南的肖像。   拿给他时,他蹙眉看了下,“眉眼太过疏淡,嘴唇太过凉薄,脸部线条太过柔和。”   我抓过折扇仔细看了看,很是为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抽了抽嘴角,一把夺回折扇塞在袖笼里走了,我想,他约莫是生气了,琢磨着是不是送他个清晰的镜面,让他好好照照自个。   隔天,小肉团拿了把新做的折扇洋洋自得向我炫耀,扇面上赫然一组气势磅礴的长河落日圆景象,不论是扇面、扇柄,还是图案的意境,都比我前些时候在集市上相中的那把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我心虽有折服,却嘴硬道:“再怎么样,也是个赝品,没一点儿新意。”   小肉团嘟了嘟嘴,不满道:“怎么会没有心意呢?这可是哥哥熬夜赶制的。”   周国的男子都是如此擅长丹青吗?宫里有二哥,太师府里又有易南,我想,周国有这样的风气,大约是因为周国常年太平,男子不用上战场,一腔热血无处撒播,只能寄情与丹青这样平和宁静的事情上吧。   可是,娘亲在世时常说,表面越是宁静,内在越是汹涌。   娘亲这样说,自然有她的道理,所以我不敢完全懈怠。三哥把我送来太师府,并非是仅仅让我散心而已,不然,怎么可能一待就是一个多月,而且,照此情形,还有长待的趋势。   为什么非要我待在太师府,关于这个问题,我虽有疑虑,但不敢问三哥,他这样安排,定是有他的打算。他存心瞒着我,我再问,也是徒劳,扪心自问,在这世上,除了娘亲,还就三哥对我最好。   我想破头,也想不出三哥会害我的理由。   我只管自个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糟心事,全然忘了面前的小肉团,他见我直勾勾盯着扇面久久不说话,挠头说:“算了,看你这么喜欢这把折扇,我还是忍痛割爱送给你吧,我再让哥哥做把更好的来。”   我扁了扁嘴,第一次没有呛回去,仔细翻了翻扇子,没有看到易南字样的印章,想了想,向小肉团道:“这个,不是你哥哥做的吧,不然,怎么连个印章也没有?”   小肉团拿过折扇看了看,歪着头说:“哥哥刚刚做好,上面的墨迹还未干,阿凌就急急拿过来给公主看了,可能哥哥还未来得及盖章吧,这就去找他。”   不由分说拽着我的衣袖就往外走,我自个待着也没事可做,就随他去了。   并不是我多在乎易南的签章,我想的是,若是有一天我有难,拿着太师府世子的信物,会不会加大谈判的筹码。   按理说,我这个公主比太师府世子的身份大的多,但是难免别人不这么认为。   记得有一次,五姐趾高气扬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还当真以为自个是多尊贵的公主啊,怕是整个周国的黎民都知道,你这个七公主是最不受宠的一个,说难听点儿,你还不如父皇身边的一个太监。”   我觉得五姐话糙理不糙,细想想,确实如此,父皇的贴身太监可是从小就跟在父皇左右的,现如今已服侍了父皇四十余载,是父皇最忠诚的心腹,在这方面,我还真的比不上他。   所以,日后我若真的有难,亮出周国七公主的身份,怕是不怎么管用,当朝太师世子的身份,应是可以暂时唬他们一唬。   出了宫,我才万般无奈的晓得,本公主惜命的很。   于是,惜命的我与小肉团手拖着手去找易南给折扇签章。   刚走进易南的院子,正好迎面碰上出门的三哥与易南,我们都是一愣,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小肉团适时抢白道:“公主很喜欢哥哥做的这把折扇,但公主说上面缺一个哥哥的印章。”   我扶额直吹气,小肉团很会说话,本公主佩服。   不明就里的三哥看向易南,红了脸的易南从小肉团手里拿过折扇,低声道:“是在下疏忽了,印章在屋内,请公主稍等,在下这就去。”   在他去屋内取印章的间隙,小肉团已把来龙去脉碎碎念的如数告知了三哥,我正要辩驳,易南已拿了折扇返回,恭恭敬敬递给了我。   我看着扇面右下角的褐红色印章,心里很是踏实,想了想,又对三哥说:“三哥带印章了吗?要不,签在折扇的另一面?”   一把折扇,同时具有周国襄王与太师世子的印章,真真乃一把不可多得的宝物。   三哥似看透我心,道:“印章我是带了,不过,一把折扇上有两个人的签章,别人看了,也怕是以为伪造的赝品吧。”   我很是可惜的看了看折扇,满面愁容的合了起来,三哥却笑道:“易兄喜欢把玩折扇是众所周知的,七妹何时开始喜欢收集折扇了,三哥却是不知,说起来,方才易兄慌里慌张藏起来的那把折扇,必有蹊跷,七妹,老实说,是不是又强人所难夺人所爱了?不要太贪心了,易兄做一把折扇也是挺费时费力的。”   话是说给我听的,三哥却似有所指的拍了拍易南的肩膀,易南红着耳根支支吾吾个不清,怎么看,怎么觉得易南与本公主有什么奸.情。   我没有解释,戏本上说,遇上这种事情,不能解释,越解释越说不清,就如同画画,在同一个地方重复画来画去,只会越描越黑。   于是我默了默,问三哥:“你们今日有事要忙?”   三哥这才收了笑,一脸正色道:“确实有要紧事,这样一打岔,差点儿忘了。”   我望着他俩离去的背影,忖着,是跟上去呢?还是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收藏评论,你们都好坏好坏哒,伐开心   ☆、第四章      小肉团扯了我一把,“公主看什么呢?”   跟踪两个熟人,最忌讳的就是再有个拖后腿的更为熟的人,显然,小肉团就是这个拖后腿的熟透了的人。   待我想尽一切办法甩开小肉团,追出府去时,三哥与易南已不知所踪。   我一个人在街上胡乱晃悠,忖着知道的越少或许对我越好,索性不去想这些日子三哥到底在忙些什么。   走的有些口渴,我进了一家茶肆,捡了个角落的位置,要了一壶茶。   喝下去有小半壶时,一人突地坐在我对面,瓮声瓮气问:“姑娘对方才的故事有何看法?”   我这才抬眼看他,因我挑的这个位置较为偏僻,日光照不进来,衬得他脸更为阴郁,我心突的一下,下意识的往后撤了撤。   他露出一口白牙,“姑娘莫怕,只是方才见姑娘一个人坐着听书有些入神,恰巧李某也颇喜欢这个故事,就想与姑娘探讨一下,没别的意思。”   陌生男女之间竟可以这么随便借一段说书的故事进而展开话题,本公主很为周国开放的民风高兴,只是,我方才在想别的事情,压根没有注意到茶肆有说书这回事儿。   对于此,我很是抱歉,“我方才没有听,没听懂。”   本来想直截了当实事求是告诉他,我根本就没有听什么书,但,看他如此着迷这个故事,应是常来这个茶肆听书的,进而,应是很敬重这位说书先生的。倘若我如实说,岂不是驳了他的面子,顺便拆了说书先生的台?   存了这个心思,我干脆说没听懂,一来挽留了他的颜面,二来可以就此结束与他的对话。   本公主万万没想到,他哦了一声后,竟向我详细解说这个故事来。   我很想很想说,本公主与你很熟吗?   啜了口茶,我打算找借口溜走,却很没出息的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不得不承认,这个李某还蛮会讲故事的,我深深怀疑他就是方才的那位说书先生。   概述起来,这个故事挺简单,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两个势不两立有深仇大恨的庞大家族,一个寻常的日子,其中一个家族的儿子与另一个家族的女儿偶遇了。避免不了世俗,他们相爱了,后来,他们瞒着家人成了亲,生了娃,但那个儿子每日活在家族谴责的愧疚中。终于有一日,他想明白男儿当自强,不应牵绊与儿女情长,于是,果断斩断情丝,毒死了妻子。   问,如果我是这个娃,该怎么办?   迎着李某闪闪发亮的眼睛,本公主设身处地认认真真的想了一番,竖起一根手指,说:“一个字,跑。”   李某怔了下,“此话怎讲?”   我手指敲着桌子,煞有介事推理道:“你想啊,父亲是杀母仇人,往前再一推,祖父外祖父又都是杀来杀去的仇家,这个娃麻烦大了,继续留在父亲这里,指不定哪天又被杀红眼的父亲给咔嚓了,跑到外祖父那里,说不定他老人家一时气急,觉得这个娃身上留着仇家的血,又间接害死了他的女儿,再红了眼把这个娃给杀了。”   说到这里,我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国大家大仇大,自己的命最大,我若是这个娃,两家谁都不挨,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李某默了下,认同我观点般点了点头,又问:“姑娘不觉得他母亲死的冤吗?就没想着为母报仇?”   我讪讪道:“我想,这个娃的母亲就算再怨恨他父亲,也不希望这个娃为了报仇而早早死去吧,再者说了,他母亲还不一定怨恨他父亲呢,不然,当初也不会和他成亲。”   说到这里,我有点儿想去世不久的娘亲了,便有些伤感,没有心思再和这个李某探讨故事,收了茶杯准备离去。   这个李某很没有眼力劲,提高了声调,问:“若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他父亲从来就没有爱过他母亲,一切都是为了掌控他母亲这个家族才和她成的亲,后来阴谋被他母亲知晓,他父亲见事情败露,遂起了杀意,毒害了他母亲,姑娘还会如此吗?”   我这时已经起身,听李某这样说,凑近他,辨了会儿他脸上的神情,大胆问:“莫非,你就是那个长大后的娃?”   他摇了摇头,我哦了声,心想:周国真的已经太平到这种程度了吗?青壮年男子不是倾心于丹青,便是沉迷于虚无的戏本里,本公主亲眼目睹这一太平盛世,也算是一幸事。   许是李某见我脸上有些许欣慰的笑意,问:“姑娘想出什么了吗?”   我愣了下,看在李某这么执着的份上,想着为他开拓下写戏本的思路也是件善事,真心实意道:“这个,我不是当事人,还真不好说,只能揣测,若是这个娃平日里受他父亲的影响比较多,有可能就会站在他父亲的角度考虑这整件事情;若是受母亲影响大,应该是会为母报仇之类的;若是受的影响一样大,有可能置身事外看破世间红尘,也有可能就此深受打击,精神恍惚,成了神经病。”   李某显然没有料到我会一下子给他提出三个思路,一时愣在了那里,做好事不留名虽然不是本公主的作风,但,在戏本的著作权上,我着实没有什么话语权,说不定这个李某每日里待在这个茶肆,逮着个面善的人就问对这个故事的看法,不知他以这样的方式写了多少部戏本。   对他的这个敬业精神,本公主还是很敬佩的,以免打扰他的沉思,我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街上日头有些毒,张目遥望,街头大槐树下有一处阴凉,有三三两两的人摇着扇子聊天,我想着过去纳会儿凉再回太师府。   将将走到槐树下,身边呼啦围过来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举着手里豁沿的碗向我道:“姐姐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本以为周国现下是太平盛世,万家祥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没想到居然有叫花子,且行乞到了本公主面前。   他们看起来比小肉团还小,本应该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不知家里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流落街头行乞。   我从腰间摸出荷包,抓了一把碎银放进了他们碗里,“姐姐身上没带吃的,这些银子拿去买点儿好吃的吧。”   他们咧嘴对视了下,对我连连鞠躬道谢,一溜烟的跑远了。   身旁一个摇着蒲扇的大娘说:“姑娘的荷包可还在?”   我狐疑的摸了又摸,还真不在了,大娘一脸高深莫测的向我摇了摇头,我诧异了下,想,还好太师府有足够的银两够我挥霍,银两被全数拿去,我一点儿也不心疼,摇着折扇感慨了会儿世风日下,又与大娘闲聊了会儿天。   不过一盏茶时间,方才那两个小叫花子又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在我怔怔时,妇人连连向我道歉,大意我听懂了。   她是这两个孩子的母亲,因丈夫重病去世,孩子年幼,她一个人拉扯孩子很是困难,不得已,只能让孩子行乞。行乞归行乞,做人是要有原则的,偷摸拐骗为他们这行所不齿,她方才见着孩子拿回来一个荷包,就猜出了事情原委,把孩子训斥了一顿,于是领着他们过来物归原主,希望得到我的原谅。   在知道事情原委后,我只恨自己今日出府没有多带些银两,娘亲养我一人都够艰难的了,何况我们还是在宫里,每月领奉银的,可想而知,面前这位妇人的日子是有多艰难。   于是,我坚决不收荷包,让她们拿回去家用,奈何妇人不听,硬是把荷包塞进我手里,几次三番下来,我忖着自个留着荷包,把里面的银两都掏出来给这位妇人。   手摸进荷包时,我感觉到了异样,再看这位妇人,她眼神闪躲了下,一手扯着一个孩子就要离开。   身后有一人阴阳怪调道:“若是真心实意想帮别人,把手里的折扇送人不就得了,以我看,这把折扇价值少说也抵得上十个装满银两的荷包吧。”   我转头瞪向身后说话的那人,他衣衫不整,手拿酒囊靠着树坐在地上,正挤眉弄眼看向我。   周国的男子都这么清闲吗?   好在面前这位妇人连忙说了好几句,“不用不用,姑娘收了荷包就好。”说着领着两个孩子急忙走了。   我松了口气,想着避开旁人的耳目,看下荷包里的蹊跷,于是我合了折扇,把它夹在胳膊底下,一手紧握荷包,一手小心翼翼探了进去。   手指刚够着里面的布条,腋下的折扇就被人抽走了,我赶紧把荷包收好,去找拿我折扇的人。   坐在树下喝酒的男子正拿着折扇啧啧不已,我怕折扇被酒打湿了,连忙过去夺。   他虚晃了下,把折扇举高,扇了两下,啧啧啧道:“果然是把上乘的折扇,手感好,风劲足。”   硬夺的话,怕是折扇会损坏,我瞪着披头散发的他,心想:怎么不热死你。   待他扇够了,合起来扔给了我,嬉皮笑脸喷着酒气说:“姑娘的心上人有个好名字。”   我仔细查看了下折扇,确保没有被污损,又瞪了他一眼,顶着毒辣的日头,打道回府。   本公主今日上街,遇到的都是些奇人,奇的不能再奇的人。   最奇的要数那个还我荷包的妇人,白布条上写着:“明日午时三刻,万福酒楼,要事相告,切记一人前往,事关重大,万不可让他人知晓,切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我攥着这个布条,手心出了层层密汗。   进了太师府,马不停蹄回到荷园,取了面铜镜仔细照了照,妆容尚好,丝毫看不出那条伤疤的痕迹,我一手拿着铜镜,一手攥着布条,陷入了沉思。   来太师府之前,我从未出过宫,宫内见过我的,没见过我的,大都知晓我脸上有条骇人的疤痕,照此看来,今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位妇人,或者说托那位妇人送布条给我的人,定不会是宫里的人。   未出宫前,宫外认识我的人几乎没有,我见过的且见过我的人中,只有易南一人。在太师府借住的这段时日,见过我的人虽然很多,但不外分为两种:太师府内的人,太师府外的人。   若是太师府内的人,要想避开众人耳目,与我单独说话,虽说是有难度,但总归是有法子的,所以,明日约我见面那人十有八.九是太师府外的人。   既非宫内,又非太师府内,这样的人还真不少。   这些时日,我与易南小肉团一起出府大摇大摆逛过一次,与小肉团咋咋呼呼出去过好多次,都没有碰上过奇人怪事。今日,我孑身一人出府,就碰上了这等事情,本公主运气不要太好。   一一推算来,我已有了大概的眉目,想来有人见过我与太师府的人结伴而行,通过其他途径,得知我并非太师府的人,又或许我住进太师府走漏了风声,便知道了我是周国七公主。待确定我身份后,想告知我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今日难得见我一人出府,便盯上我演了一出戏,遮人耳目不动声色的把布条递到了我手里。   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非要告知我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用过晚饭,我也没有丝毫头绪,在我想着明日到底要不要去赴约的时候,易南踩着昏黄的月色过来了。   他先是与我客套寒暄了几句,又说小肉团今日来荷园寻我不得,后来问了门房,才知道我撇下他一人出了府。   我有些不好意思,正想着该找个怎样的借口圆过去,易南又说:“在下冒昧恳请公主,以后再出府最好告知一下管事的人,襄王把公主嘱托给太师府,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在下不好向襄王交代。”   我想了想,反问:“三哥既然把我嘱托给太师府,肯定是信得过太师府的,再说,我相信,以太师府的严谨,易公子的运筹帷幄,就算我一人出府,肯定也不会让我出什么岔子的,不是吗?”   易南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府中的影卫越来越不中用了,敢问,公主是怎样知晓的?”   我也笑了笑,“我是从太师府大门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出去的,若是门房的人不瞎,又见我一人出府,定然会告知府中管事的人,管事的人不敢拦我,又不能含糊,肯定会派人暗中保护我的。”   我笑得有些心虚,实话实说,我今日慌里慌张出府准备跟踪三哥与易南时,压根没有想到这一层,独自一人在街上乱逛时,又实在是没有注意到被人跟踪。   方才易南那样一说,我才回过味来,三哥既然把我安置在太师府,为了完成嘱咐也好,出于自保也罢,我的一切活动肯定逃不出太师府的眼线。   想通这一层时,我很庆幸今日没有跟踪成三哥与易南,不然,真是不好交代。这样一来,很容易就想通那个约我明日相见的人,为什么要以那样隐晦的方式与我相约了。   我又释然一笑,把今日在府外的事情大致告知了易南,不过略去了荷包内的玄机,又略去了茶肆那个钻研戏本的李某所讲的故事,因我猜想,就算是我说,易南也不见得爱听。   末了,我拿着有易南签章的折扇问:“除了你的印章,这把扇子贵在了何处?我怎么看不出什么特别来,还请易公子指教一二。”   易南并没有接折扇,有些不好意思道:“除了材质好些,也没什么独特之处,就一把普通的折扇而已。”   我有些纳闷:“可今日有人说这把折扇顶得上十个塞满银两的荷包。”   易南不明就里,扬了扬眉毛,“哦?此话怎讲?”   我把大槐树下披头散发放荡不羁饮酒偷扇的人细细向他描述了下,又道:“那个人虽然看起来惹人讨厌,但却是一副内行的样子,只瞄了那么几眼,就说这把折扇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   易南略有些不自在,“可能他识得沉香木吧。”   我哦了声,看向易南逗他:“他还说你的名字好呢。”   语毕我立即想起那人的原话来,他说的是“姑娘的心上人有个好名字。”看着易南略微有些不自在的神态,我竟红了耳根,还好是在晚上,烛光昏黄,易南应是看不出来。   气氛陡然尴尬,易南明显感觉得到气氛的转换,他随即转移话题,问:“公主明日要出府吗?”   我忖了下,“还不知道呢,明日再说吧。”   他点了下头,起身告辞,“那就不打搅公主歇息了,若是公主要外出,还请提前告知府里的章管家,也好根据公主意愿,着人暗中或是明里保护公主。”   我点头应允,隔着窗户目送他出了院门,他在院门口停滞了会儿,又转头看向这边,不知是否看到了我,目光只停顿了一下,随即负手匆匆离去。   昏黄的月光洒进屋内,迎着忽明忽暗的烛光,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翌日一早,在荷园闲逛了几圈,还是决定去找章管家,让他只管如昨日一般,派影卫暗里保护我即可,本公主今日要一人出府赴约。   小肉团出乎意料没有过来找我玩,我也正好省了编造借口甩开他这个小跟班。   与我相约的这个人是个识相的,约在午时三刻的万福酒楼,趁着告密的间隙还可以请我吃一顿饭。   果不出所料,午时三刻的万福酒楼人头攒动,食客怕是一天中最多的时候,要在这么多人中找出约我的人,着实是件难事,所以,本公主蕙质兰心,只管先自个吃饭,坐等找我的人主动前来。   小二领我到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殷勤的给我倒了杯茶,弯腰笑兮兮地问:“姑娘要吃些什么?”   我装出豪迈飒爽的派头,“招牌菜,特色菜,头等菜什么的,尽管上来。”   “本店今日主打过江鲤鱼,瓦罐酥肉是镇店之宝,不过人人必点的却是胡瓜菜心。”   我点了点头,“那就先来这三样。”   小二白布往肩头一搭,高声道了句:“好勒。”一溜烟下了楼。   等菜的时候,我慢腾腾扫视着二楼的众人,因我坐在后排的靠窗位置,还是能看得清这层大概全貌的。   约莫十多桌食客,每桌三至五人不等,看不出神秘特别之处,只是斜对角一人有些不同,他一人坐在角落单手拿着酒坛一个劲儿的灌酒,头发虽然束着,还是有些凌乱,因隔得远,看不清他脸。   他觉察到我在看他,隔空向我举了举手里的酒坛,我迟疑了下,还是向他走了过去。   他龇牙一笑,“姑娘,缘分啊。”   我这才看清,他就是昨日大槐树下抢我折扇的那个疯子,我没好气的说:“不敢不敢。”料想他也不是今日约我之人,昨日里,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啊。   他再笑:“啥也别说了,都是缘分,来来来,坐下一起喝酒。”   烈酒呛鼻,我蹙眉后退了下,不得不说,他算得上是个令人垂涎的美男。昨日里散着发,遮了大部分的风采,今日脸都露出来,原是个俊俏的公子。   谁家俊俏的公子,整日里沉迷于酒色,家长也不说管管,长此以往,英年早逝时可别说没人提醒。   我叹了叹气又走回我原来的位子,刚坐定,小二就端着菜笑吟吟过来了,不知这过江鲤鱼有没有太师府的好吃,我拿了筷子伸手去夹,咣当一声,桌上多了一坛酒。   那个俊俏的疯子咧嘴道:“好菜配好酒,齐活了。”   谁要跟你配?我极为不爽,但本公主是个有涵养的人,看在他迟早英年早逝的份上,表面上不与他计较,脸上聚着笑说:“我不喝酒,也受不了酒味,我在等人,公子不巧占了他的位子,所以,还烦请公子哪来的回哪去,好吗?”   “不好。”   他回答的倒是利索,第一次见这么不识抬举的人,本公主气结到不行,竟开始责备自己方才就不应该多那两个字“好吗”,给了他选择的可乘之机。   他大约看出了我脸上的愠色,补充道:“我的位子也被人占了,这样吧,你吃你的,我喝我的,等你要等的人来了,我再走。”   我等着他最后说,“好吗?行吗?如何?”之类的字眼,结果,他精明的很,愣是一个问句也没有。   我望了望他方才的位置,确实,已被新来的食客占去了。   看着他嬉皮笑脸、吊儿郎当、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恨不得用手帕蘸着茶水把左脸上的妆容擦掉,露出面目可憎骇人的疤痕来,把他吓个屁股尿流。   不要怀疑我用错了修饰词,对于这样集嬉皮笑脸吊儿郎当一本正经与一身的人,本公主也是生平第一次见。   对于这样的一号人物,我相信,就算是我自毁容貌也吓不走他。   我甚至想,他,莫非真的就是那个今日约我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我甚至想,他,莫非真的就是那个今日约我之人?   所以,我耐了性子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吃了几筷子,他也难得安静没有搭理我,自顾自喝着酒。   我抬头瞄了瞄他,几次欲言又止,他也不看我,一手拿着酒坛,边往嘴里灌,边看向窗外,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一个熟人。   三哥虽然是一身寻常打扮,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也是独树一帜、玉树临风,招人的很,他抬头望了望酒楼,跨步进来。   我忖着是不是要迎上去或者躲避一下时,三哥就上了二楼,站在楼梯口望了一望,径直向我走来。   我拿筷子敲了下桌面,“诶,我等的人来了,你可以走了。”   他这才扭过头,肆意扫了我一眼,晃了晃手里的酒坛,灌进嘴里,口朝下拍了拍酒坛底,不满意的啧了下,把酒坛随意仍在了桌上。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抱拳道:“幸会幸会,告辞告辞。”   三哥含笑拱手回:“幸会幸会,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怎么?看架势三哥要与他来个长谈?我很是哀怨的看了看三哥,又看了看这个俊俏的疯子,内心很是郁闷:看来,今日之约泡汤了。   好在俊俏疯子没有与三哥长谈的意思,他打了个酒嗝,喷着酒气打哈哈:“江湖游走,早就忘了姓什名什,幸而,得酒怪之名,死后坟头也不至于是块无字碑。”   三哥笑道:“阁下谦虚了,在下穷其一生,怕也难得酒怪这一尊称,今日有缘,不如坐下与舍妹一起吃饭饮酒,如何?”   我赶紧偷偷拉了拉三哥的衣袖,向他使眼色,可千万别让这个疯子留下来。   俊俏疯子终于有了一次眼色,“酒饱喝足,睡觉去喽。”   头也不回摇摇晃晃走了。   我长舒了口气,有些不解的问三哥:“他就是一个酒鬼疯子,三哥为什么要留他一起啊,我刚才快被他酒气熏死了,又赶不走他,正发愁着呢。”   三哥笑呵呵坐下,“三哥今日听易南说了,七妹昨日上街遇到了一个酒疯子,三哥方才见着他,想着约莫大概就是他了。”   照此情形,我很是怀疑,易南是不是连我的一日三餐都要事无巨细一一告知三哥。   太师府里的人都热衷跟班,太师跟父皇,小肉团跟本公主,易南跟三哥,我怎么一早没发现这个恒古不变的定律?   我由衷赞叹三哥,“三哥好眼力,只听旁人描述了那么几下,就能猜出真人来。”   三哥吃了一筷子胡瓜道:“七妹的事情,三哥自然要上点心。”   我扁了扁嘴,故意耍宝说:“上点心?点心在哪里?”   这次,三哥意外的被我逗笑,满面宠爱摇头说:“你呀你呀。”   三哥又叫了一些菜,我们边吃边聊,末了,三哥问:“七妹今日独自来这家酒楼,是有什么讲究吗?”   其实,整个吃饭的过程,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告诉三哥白布条事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说,约我之人既然费尽心思避开众人耳目与我相约,要告知我的事情定然不宜让旁人知晓。   所以,我决定,待我得知了事情原委后,再决定是否要告诉三哥。   我打定了注意,遂对三哥说:“今日闲逛,逛着逛着就饿了,见这家店食客多,料想饭菜应该极好吃,就过来吃吃看。”   三哥看了看我,没有说话,离开万福酒楼时,三哥又问:“七妹真的没有事情要告诉三哥吗?”   我凛了一下,又一想,三哥根本不可能知道白布条事件,昨日里回到荷园后,我就把它一把火烧了,不可能再有其他人知晓此事。   是以,我肯定道:“每天有影卫护着,我能有什么事情啊。”   三哥看向我,似乎叹了口气,我有些愧疚,觉得瞒着三哥确实不够厚道,但终究没有告诉他,反正白布条也已经毁掉了,说了估计三哥也不信。   许久之后,我想过无数遍,如果那天我选择告诉三哥,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接下来的几日,我次次去万福酒楼用饭,始终没再等到约我之人,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那人知晓我时常有影卫跟着,不方便出面见我。   后来日子久了,我开始怀疑白布条事件只是个玩笑或是被误传,不然,我营造了那么多可以接近我的机会,为何没人前来与我寒暄。   本公主很是郁闷,闹了半天,却是别人开的一个玩笑。   夏天很快过去,入秋时,三哥也没有让我回宫的意思,我也没主动提过,主要是宫内除了闷闷木头似的绿烟,再没有人主动示好与我玩耍。   而在太师府待的这段不长不短的日子里,我却结识了不少热衷聊天的人,近有府内的小肉团,远有府外茶肆执着写戏本的李某,万福酒楼招揽食客的小二,胭脂水粉店穿的花枝招展的刘三姐,扛着糖葫芦在街上乱转悠的五大爷,咏柳巷豆腐摊的张大婶,东风街包子铺的小哥......   只是再没有遇到过那次摸我荷包的小叫花子与他们的娘,甚至连那个俊俏疯子也不见了,有时候我很是怀疑他是不是喝酒喝死了。   三哥笑我说周国七公主如此体察民情,改日请示父皇赏赐我个封号也不为过,我心想,父皇如果听说我的这些个乌七八糟小家子气的事情,指不定会觉得我有损皇家颜面,震怒之下,再把我送到宴国和亲了。   听说宴国太子患有疾病,每日早晚要喝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人血,才得已延缓性命,前不久,丧心病狂的他喝光了宴国皇帝就是他亲爹的血,随之继位大统,成了宴国新任皇帝,兴许是宴国的女子没人敢嫁他,他至今不曾成亲。   光听这些传闻,都够令我光骨悚然了,倘若我惹怒了父皇,他当真把我送到宴国和亲,我可如何是好。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一般都是待在府里,再也不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出府玩耍。   成日在府内待着,除了与小肉团腻歪外,我也会去找易南玩,易南见我不再频繁出府,很是奇怪的问我缘由。   待我老老实实把心中所想与他一五一十说了,他思虑了片刻,煞有介事说:“前些日子,宴国新继任的皇帝率使团来周国上岁贡,听家父说,貌似还真的提到了和亲之事。”   我听了头皮一阵发麻,赶紧问:“当真和亲?父皇有指定谁吗?”   “这个还真不知道,公主不必忧心,若是当真牵连到公主,襄王也不会坐视不管的。”易南卷着刚裁定的琴弦,清新寡淡的又说了句:“关于宴国皇帝的种种,也都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罢了,未必就是真的。”   我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想立马找三哥问个究竟,三哥这会儿应该在宫里,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太师府,我催促易南托人给三哥稍话速来太师府一趟。   易南一直在不慌不忙摆弄着手里的琴弦,被我催的急了,才道:“若是公主真的被指定和亲,公主会怎样做?”   看样子,易南不但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还存心戏谑本公主,本公主也不是吃素的,我翻了个白眼过去,“若和亲的真是我,我一定恳请父皇准我带上你。”   果然,他停了手里的活,怔怔抬眼看我,竟然红了耳根,我直勾勾盯着他,恶狠狠道:“我把你献给宴国皇帝,让他先喝你的血,就算是死,也要你死在我前面。”   这句话又为他耳根添了一层红,他眼神闪躲了下,又低头继续摆弄琴弦,见我一直不走,他才慢悠悠说:“属下自信定不会让此事发生。”   不知他说的此事是指我和亲之事,还是我和亲,他被我带去宴国之事。   我细细推敲了下,应是指后者。   五姐说的对,我就是周国最卑贱的一个公主,连父皇身边的一个太监都不如,怎么能比得上当朝太师府世子呢。   只是我没想到易南会当着我面这样直白,对于他这样公然的对抗,本公主钦佩他的勇气与坦然,既然他说的是事实,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走之前,我还是嘴硬放了句狠话:“这样最好,你可千万别落在我手里。”   本公主自认为虽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但也绝不是良善之辈,对于那些欺负我加害我的人,我不能打也不能骂回去时,总是会暗地里诅咒过去的。   譬如,现在,我就诅咒易南将来娶一个悍妻,替我天天折磨打骂他,让他终日郁郁寡欢不得善终。   这样合适的人选,还真有一个。   五姐今年十八,尚未婚配,放眼周国,到了适婚年龄又没娶妻的青年才俊,为数着实不多,不论外貌学识家境官位,易南都算是个上品。   一想起五姐嫁到太师府来的情形,我就兴奋不已,忖着改日找三哥好好说道说道这事。   申时三刻,小肉团从学堂回来,书包都没有放,径直来荷园找我玩耍,见我脸上挂着阴险又欣慰的笑,瞪大溜圆的眼睛,问:“咦,公主有什么喜事吗?”   我连忙收了笑,心想:是太师府就要喜事临近了。   小肉团对我收放自如的变脸见怪不怪,边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书,边问我:“公主对天下五国分治有何见解?”   我愣了好一阵,抽过小肉团手里的《治国策》翻了几页,头晕,啪的合上扔还给了他,“谁让你偷看大人的书的?仔细太师训斥你。”   小肉团噗嗤笑了,“这是阿凌在学堂每天必学的啊,方才问公主的这个问题,还是今日下学时先生留给阿凌的作业,明日先生要过问的。”   小肉团不过六七岁而已,居然要学这些个晦涩难懂的东西,本公主很为周国的安稳欣慰。   想了想,我又琢磨出不对来了,“这么让人头疼的问题,你放着现成的人不问,问我做什么?”   小肉团噘了噘嘴,“这是先生留给阿凌的作业,哥哥是不会替阿凌作答的,再说了,哥哥说的那些太过于深奥,照着哥哥的意思回先生的话,先生也会察觉出来的,阿凌想来想去,还就公主解答的好,先生肯定看不出端倪来。”   小肉团明显不善于求人,话到了这个份上,本公主就算是有什么见解,也必然不会告诉他的啊,我扶额想了想,一个妙计上心来。   我笑的很和蔼,向小肉团道:“你可知这天下有哪五国?”   小肉团答的很是爽快:“周国、宴国、夏国、西佛国与南渊国,五国分治已有上百年,虽各国边界时年有些骚乱,但总体保持五国鼎立还算稳定,五国之中,数位居中东部的夏国最为强大,咱们周国位居中部,形势最为微妙,但与各国还算交好,但近年,北部的宴国有往南部西部扩张的野心。”   小家伙懂得还真不少,我顺势说:“宴国确实狼子野心,可也有最脆弱的地方,若有朝一日,阿凌有机会直捣黄龙,碾碎整个宴国,阿凌敢不敢去?”   小肉团眨巴了下眼睛,“敢是敢,但公主怎么知道宴国最脆弱的地方?”   我嘿嘿一笑,“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身为周国的公主,也是知道一些内幕的,不久后的一天,我要潜入宴国,阿凌要一起去吗?”   小肉团激动的拉着我的手,“公主没有骗阿凌?定了日子了吗?真的能带上阿凌前往吗?”   我重重点了点头,严肃道:“具体日子还未定,不过估摸着也快了,此行种种险恶,你哥哥肯定不会让你去,阿凌想去的话,要指天发誓不要告诉你哥哥。”   小肉团想了想,拍着胸脯发誓,“阿凌若告诉哥哥,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我又嘿嘿一笑,与他勾了勾手指,目送他雀跃着离去。   我正对着烛光喜滋滋的用着晚饭,太师府当家主人易太师,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一脸惴惴的阿凌来到了我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我忐忑的放下碗筷,望向吹胡子瞪眼的易太师,未等我开口,他就开门见山问:“公主今日同犬子说了些什么,能否再说与老夫一遍?”   小肉团鬼鬼祟祟躲在易太师身后,不敢看我,是本公主考虑不周,小肉团指天发誓不告诉他哥哥时,怎么忘了让他再加个爹。   易太师膝下有三男二女五个孩子,庶长子成亲后住进别的府邸,两个女儿也都已出嫁,现如今,整个太师府只剩下易南与小肉团这两个嫡亲的宝贝儿子。   易太师眼展就是花甲之年,老来得子着实不易,小肉团就是他心尖尖上的肉,他又怎会容忍旁人挑唆他宝贝儿子去宴国送死,断然不可能会啊。   面对着气势十足的易太师,我自知理亏,心虚道:“今日与小肉......哦,恩,今日与阿凌说了好些话,我没什么记性,大都忘记了,若是真的有说过什么不得体的话,也都是说着玩玩的,易太师不要当真。”   易太师哼了一声,“公主说的当不当真老夫不知道,现下犬子可是当真了,还望公主当着老夫的面,给犬子好好解释解释。”   太师府的人都喜欢拆本公主的台吗?   我有些为难,“这要从何解释?”   易太师左手“啪”一声拍在桌子上,震飞了一个菜碟,我赶紧起身往后撤了一丈远,没看出来,易太师是个练家子,文武双全啊。   说实话,我真被他这个阵势吓住了,连忙道:“易太师消消气,消消气,我这就解释,解释,那个,阿凌,我今日跟你说宴国什么的,全都是逗你玩呢,你也知道的,我只是周国最最不值钱又不中用的一个小小公主,怎么可能会知道宴国的什么秘密呢,就算是父皇哥哥们知道些什么,以我的智商,也不可能派我潜入宴国,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我看向易太师,不知这样解释他可否满意。   易太师胸口起伏鼓着腮帮子看了我一会儿,说:“这些时日,犬子不懂事,对公主多有叨扰,老夫自会管教犬子,日后不再打扰到公主,府里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公主海涵,天色已晚,老夫与犬子就不打扰公主歇息了。”   小肉团低着头跟着易太师出了荷园,自此,好长时间,我都没有见过他。   荷园少了小肉团,一下子安静下来,我虽有不适应,但也无可奈何。我同易南闹成那样,自然也不能再如往常般去缠他聊天;宴国新任皇帝来周国求亲这件事,像团乌泱泱的黑云笼罩在我头上,使我不敢再肆意出府。   府内没什么可玩的,府外出不去,其实,这样的情形对于我来说也不难熬,凉门宫也无外于此。只是,在太师府的荷园,我总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影卫,这一点让我很不自在,思来想去,我觉得,我在太师府待不下去了。   好在不久,三哥来荷园看我,我拐弯抹角告诉三哥我在太师府住腻了,想换个地方。   说这话时,我正站在凳子上摘荷园的石榴,并没有注意到三哥的神情,等我摘了半篮子石榴,从凳子上下来时,三哥才说:“七妹想要回宫吗?”   宴国求亲的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往上凑,连忙说:“不不不,不回宫,我这个人,之前没发现,其实很是喜新厌旧,这几个月,在太师府住也住腻了,府外附近的大街小巷也被我逛烦了,就想换个离太师府远些的有新鲜感的陌生地方,换换口味,就是不知三哥,舍不舍得出银子了。”   三哥接过我手中的篮子,随手捡了个石榴徒手剥了起来,许久,幽幽道:“易太师这个人,越老越护犊子爱面子,脾气又暴烈的很,不懂得与女孩子相处,要不是这样,易南的娘亲也不会去的那么早,其实,他心里是知道错了的,就是性子太倔,拉不下脸面求和。”   对于易太师这件事,终归是我有错在先,现下被三哥这样讲出来,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怪不得,若是易南的娘亲还在的话,想必就不会如此放任她儿子的亲事不管。”   三哥果然成功被我吸引住,问:“此话怎讲?”   我一本正经道:“三哥想啊,易南今年十八快十九了吧,别说成亲了,连定亲都还没有,为什么呢?我猜想,应是与易太师的脾气有关,易太师好像不怎么喜欢本朝的公主,但是易南看上的偏偏还就是公主,碍于易太师的脾气,易南这事,就只能拖着了呗。”   易南,休要怪本公主阴险,嘿嘿嘿嘿。   三哥惊愕的看向我,我再三解释:“前几日,有次与易南聊天,他无意中说漏嘴来着,三哥猜,他看上了谁?”   三哥一幅不相信的模样,艰难的说:“易南有喜欢的姑娘?还是本朝的公主?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晓。”   我压低了声音说:“这种事,他怎么好意思主动提呢?三哥喜欢哪个姑娘,有跟易南主动提起过吗?”   三哥恍然的点了下头,“也还真是,不过,四妹去年已经出嫁,六妹身体一向不好,极少抛头露面,五妹......呵呵,不会不会,那会是谁呢?”   突然,三哥像悟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向我:“七妹,不会是你吧?”   我扁了扁嘴,“三哥想到哪里去了,若是我的话,我怎么会想搬离太师府呢?不卖关子了,直接告诉你吧,是五姐,没错,易南喜欢的姑娘就是五姐,怎么?很配吧。”   三哥直接摇了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易南虽然见过五妹一两次,但是绝不会中意她,五妹的脾性,朝中还是有所耳闻的吧。”   “戏本上说,男女情爱之事,越是出乎意料,越是命中定数,我之前不懂,现下悟了,爱情就是个不合常理的存在。”我边吃着三哥剥下来的石榴,边一脸认真严肃的向三哥说道白话。   三哥听到我说这话,噗嗤笑了,摇头道:“你呀你呀。”   每次三哥觉得我强词夺理又死不悔改时,总是现下这个调调,看来,这次,他又觉得是我荒唐了。   三哥把手里剩下未剥的半个石榴塞到我手里,取出手帕擦了擦手,起身道:“趁着易南在府里,我这就过去问个究竟,至于七妹要搬离太师府的事情,三哥会放在心上的,只是要找个合适的院子,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待三哥办妥了,再过来接你,只是还要委屈七妹在这里再多待几日了。”   三哥同意我搬离太师府,我很是欢喜,抬头见三哥匆匆离去的背影,我连忙喊道:“五姐的事情,千万不要提是我说的,还有,三哥,宁拆一座庙不悔一门婚,切记切记。”   当晚,我心情无比美好的正坐在院中草地上赏月,易南大踏步来了。   我心中一凛,心虚着要不要起身回屋里,他却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后仰双手撑地抬头看着明晃晃的圆月,说:“今晚的月色是挺美。”   微凉的夜风裹着淡淡的酒气向我飘来,原是他醉了,我不察的往外挪了挪,离他远了些,听他又说:“你觉得我与五公主很配?”   三哥这是要置我与死地?   我呵呵笑了下,尽量摘干净自个,“今日与三哥闲聊,三言两语扯到了五姐,不知怎么又提到了易公子,我们都觉得你们挺般配的,呵呵呵呵。”   见他不说话,我又昧着良心说:“五姐心底良善,乐善好施,天生一副热心肠,不夸张的说,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几乎人人都受到过她的恩惠与赏赐,提起她,没有人不心生敬佩;偏五姐不喜张扬,为人低调的很,身为当今皇后唯一的女儿,从来没有仗着这一点做过一件逾礼的事情,由此可见,品行难能可贵的很,偏就还长了一张令天下所有人都嫉妒羡慕的脸,真真乃周国第一美人,这样一位极品姑娘,难道还配不上易公子吗?”   易南把脸转向我,噗嗤咧嘴乐了,“恩,这样人间少有的极品姑娘,我还真配不上。”   我极力劝解:“易公子不要妄自菲薄嘛,以我看,易公子各方面都是顶好的,易公子与五姐,绝配啊。”   易南没理我,自顾自枕着手臂仰躺在草地上,在我以为他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问:“你觉得我各方面都很好?”   好个屁,本公主平生第一次说脏话,却是在这种有星星有月亮有微风的极其浪漫的场合,真是人生何处不惊喜啊。   我清了清嗓子,咬着牙说:“恩,很好,好的很。”   又是静默,良久,他幽幽说:“如果以后,我不得不做一件违背我心意的事情,你还会觉得我很好吗?”   忍不住想提醒他,人自恋也是要有个限度的,我内心波涛汹涌,表面不露分毫,“要看你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啦。”   “凡事皆有利弊,有人觉得是好事,就会有人觉得是坏事,有人从中获利,就会有人从中受到不可避免的伤害。”   道理浅显易懂,我想了下,说:“既然是不得不做,那就做呗。”   他仿佛轻叹了一声,换了轻松的语气说:“今夜星光灿烂美好,想必明日是个好天气,明日郊外狩猎,你想去吗?”   他脑子坏掉了?居然在邀请本公主去狩猎?奈何本公主没出息的很,想着狩猎是个新奇好玩的事物,就立马答应了。   他又躺了一会儿,起身摇摇晃晃走了。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一时想不起来,等到钻进被窝后,才猛然想起:今夜易南莫名其妙找我聊天,竟然没有用“公主”、“属下”,“在下”等往常字眼,而是全部用“你”“我”极其普通又有拉关系套近乎的词语。   看来,他真是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好累伐   ☆、第八章      翌日一早,我将将用过早饭,易南就拿了一叠衣服过来,“因时间紧,来不及定制衣裳,这个是我前几年的衣裳,虽穿过几次,但也还算干净,你若不嫌弃的话,且先穿一穿,待日后再让府里制衣局做几套新的来。”   我讶异的翻了翻,惯常的青衫与毡帽,看上去倒像是从未穿过的,我问:“女扮男装?为什么?”   他淡淡笑了笑,“你忘了,昨夜我们说过的,今日要去猎场狩猎,原本穿女装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今日猎场会有几个国公府里的公子们,若是你不介意,穿自己的衣裳也是可以的。”   我这才想起昨夜的那场聊天,原以为他说的是醉话,今早醒了也就忘了,没想到他居然记得。   我才不会在宴国求亲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什么事端来,所以,我咬咬牙,还是从他手里接过衣裳去里屋换了。   等我换好出来时,他负手背身站在院子中,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过身来,扫了我一眼,眉眼里全是笑意。   “倒还勉强算得上是一清秀书生,恩,衣领要再拉高些,帽子再往下压些,步子迈的再大些。”   不亏是太师府的世子,话里话外带着说教的味道,本公主气度大,不与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原本是要策马去的,因我不会骑马,就改为了乘车,马车虽快,晃到猎场也用了一个多时辰。   易南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若有似无地说:“还是改日我教你骑马吧。”   我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耳朵,“教我骑马?”   他点了点头,肯定道:“说不定日后也能排上用场。”   当时我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我真的因学会了骑马而死里逃生了一次。   猎场大门处已集结了不少人,见着我们,有三四人迎来,爽朗的笑道:“易兄今日好雅兴,竟乘车前来打猎,莫非是想载一车猎物回去不成,哈哈哈......”   易南笑说:“这要看蒙兄给不给面子了。”   这位蒙兄抱拳说:“好说好说,今日不管是谁,所打的猎物都让你拉回去。”   他们三三两两闲聊着,我一直跟在易南身后没有搭话,就要进猎场时,终于有人看到我,叫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我刚要回应,易南替我答道:“这是我最近新认识的朋友,不巧跟易某同一个姓氏,也算是缘分吧。”   周乃国姓,若是方才易南不抢先拦着,估计我就会坦荡荡自报家门了,我感激的看向一旁云淡风轻的易南。   那人呀了一声,“小易易,你福气不小啊,先是认识了易兄,今日又遇上了我,待会儿进了猎场,咱俩一起踏平整个猎场,定能夺得今日猎场第一杀手的名号。”   不等我回应,他又说:“这就说好了啊,小易易,不能临场反悔了。”   易南把我托上一匹枣红骏马上,笑道:“该不会是今日又没人肯与你合作吧,休要打我家小易的主意。”   我家小易,亏他说的出口,我翻了个白眼过去,恰巧被这位公子看到,他鼓起腮帮子道:“不与我一起就算了,还要翻个白眼给我,有这么看不起人的吗?我才懒得理你呢。”说着扬鞭绝尘而去。   易南牵着缰绳仰脸向我道:“他是定国公府上的苏二公子,性子直爽,成日里跟个小孩儿似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瞄准易南又翻了个白眼,“你家小易?”   他脸红了一红,别开脸,小声解释,“既然姓易,现如今又住在我家,我这样说,也不算错吧。”   我趁机打趣他,“还真是,将来你娶了五姐,咱们还真是一家人了呢。”   他索性不跟我说话,只管牵着缰绳向猎场深处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待与方才那帮人都走散了,他说:“今日要暂且委屈你一下。”   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翻身跨上了马背,拽着缰绳坐在了我身后,我有些不自在,刚想发作,他嘘了声示意我闭嘴。   眨眼间,直觉耳旁刮过一阵风,直吹向前方,策马前去,树桩下倒了一头身中利箭的野猪。   场面算不上血腥,但也足够我缓上一阵子,原来狩猎一点儿也不好玩,真后悔答应同他前来此地。   易南下马前去查看野猪,回头见我半眯着眼脸色苍白,搓着双手有些愧疚道:“襄王最喜欢狩猎,我理所当然以为你也......是我考虑欠佳了,我同他们说一声,咱们还是先回吧。”   他这番道歉诚意很足,加上我现在还不怎么想回府,抬头环顾了下四周,折中道:“这里密林层层叠叠的,会不会有些奇异山珍之类的美味野果?”   易南蹙眉思忖了下,缓缓走过来,“还真有那么个地方。”   易南策马带我来到一山坳处,我见这里的林木与其他地方的也没什么不同,有些不解的看向他,他示意我下马,道:“往常狩猎不急的时候,我总要在这个地方呆上一呆,时间久了,也发现些门道,还是识得一些能食用的果子的。”   我笨拙的翻身下马,看着淡定十足的易南说:“看不出来,你居然文武双全啊。”想了想,加了句,“这一点,倒是随了易太师。”   他似乎没听见我说什么,自顾自的走向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下驻足停留,我蹦跶过去,还真有果子,青青红红的大枣七零八落的挂在不高不矮的树杈上。   易南分外有眼力劲,不由分说弹跳了下,左手抓住一个颇多红枣的树杈,用力摇晃了下,还好我反应的快,在酸枣掉下来之前,及时往后撤出去好远,没有被酸枣打中。   待酸枣落的差不多了,我顾不得矜持,蹦跶过去蹲在地上把酸枣一一捡起来,放在衣袍上兜起来。   接下来,我们又发现了能叫出名的山里红、野酸梨、野石榴,叫不出名的乱七八糟好看或奇丑的野果。易南负责爬树,我负责吃不了兜着走,一个时辰后,已捡了一大堆果子。   我们正围着堆如小山的果子嘎嘣磕着牙,听见有人道:“哟,两位易兄今日志不在打猎嘛。”   我吐了嘴里的果皮,抬眼见是方才猎场门前说话的那位蒙兄,我瞅了眼正在用手帕擦拭果子的易南,不知该如何回应。   易南把手里擦拭好的果子递给我,又随手捡了地上的一个野果扔给了马背上的蒙兄,突然,又一声尖叫,“哎呀,小易易,你们居然在这里吃独食,呀,不对啊,易南,你怎么对小易易这般好?刚才我可是都看见了,你给小易易的是用手帕擦拭干净的长得极为匀称的果子,给蒙兄的却是没擦拭过的扁果子,太偏心了吧。”   不用看,就知道,这是那位定国公的苏二公子,我呵呵笑了下,他看了看我,又望了望易南,再瞅瞅我,再再看回易南,突然悟了:“易南,你藏得挺深的嘛。”   蒙兄先是怔了下,又赶紧用力给苏公子使眼色,苏公子看着频频眨眼的蒙兄说:“你眼睛怎么了?刚不还是好好的吗?你怎么一点儿也不讶异,难道你们都知道易南好男风?”   “啪”一声,蒙兄扬起鞭子抽在苏公子的马屁股上,膘马仰天嘶吼一声,向着密林深处奔去,苏公子在马背上直嗷嗷:“你抽我马屁股干嘛?易南,你这个事情......”   蒙兄不好意思的朝我们拱了拱手,“我今日手头运气不好,一个猎物没打着,待会儿又该被他们笑话了,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待他们走远了,我看向易南,“苏公子眼力不错,好男风,很好很好。”   易南轻笑了下,“苏公子严守秘密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不出两日,整个朝野定知道太师府世子好男风这个癖好,这倒为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我愣了好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免有些悻悻然,“你让我女扮男装与你来此,本意不在狩猎,实则是让他们误以为你好男风,就此让五姐望而却步?”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很是气结,“你倒真是看得起自己,五姐未必就能看得上你。”   他再笑,“这样最好。”   我发誓,若是我再见到五姐,就算是冒着被她杖打二十大板的风险,我也要告诉她,易南很很很欢喜她,每天欢喜她欢喜的睡不着觉。   不管怎样,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这次猎场之行,拉近了我与易南之间的距离,他虽然还是像往常般挂着一张云淡风轻清心寡欲的脸,对我的态度却是一好再好。   他会在一个和风习习的日子,带我去郊外放他自做的风筝;会在风和日丽的时候,带我出府去品尝以前从未吃过的美食;也会在下雨或是下雪的日子,为我烹茶抚琴;更是在这段日子耐心的教会了我骑马......   我感受到了娘亲与三哥曾给予过我的呵护与关爱,内心欢喜的紧,也忘了再吵着三哥让我搬离太师府,三哥也很有默契,没有再提这岔子事。   这一住,就住到了年底,直到过年时,三哥也没有提让我回宫的事,仿若宫内的一切都不再与我有关,我曾问过三哥,这半年来,我一直住在宫外,父皇就没有什么意见吗?   三哥说,父皇日理万机政务繁忙,近日身体又不太好,知道我出宫后,破天荒说,出宫散散心也好,就没再过问过我的事情。   我再拐弯抹角的问三哥宴国求亲一事,三哥哈哈笑说:“这个啊,三哥忘记告诉你了,宴国使团早已离都城返回宴国了,至于和亲的事情,也就此搁置了。”   既然父皇没有责怪与我,和亲一直又被搁置下来,我就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包袱,热热闹闹的在太师府过了个欢欢喜喜的新年。   年夜饭时,我难得见着了小肉团,许久不见,他身量拔高了些,细看,觉得他掉了一整圈的肉,明显瘦了许多。   我喜滋滋的问:“你是想我想瘦的吗?”   小肉团咧嘴摸着头笑说:“阿凌觉得公主胖了不少呢。”   我有些哀怨的摸了摸脸,向坐在一旁的易南求证,他曲起指节敲了下我的头,“你呀你呀。”   一时间,我以为他是三哥附体了,讲话内容与语调都与三哥一模一样,我摸着头抬眼看他,他满眼笑意,与往日的三哥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眼神里多了层我看不透的东西。   我以往没有看到过别人这样,所以,有些参不透,后来我大胆的假设:他是不是看上我了?   可是,后来发生的种种,使我确信,是我想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饿了,觅食去   ☆、第九章      新年过后,待雪渐渐消融,整个都城已有了春天的迹象。   乍暖还寒的一日,听闻正阳街有一史无前例的抛绣球选亲喜事,说是都城做香料生意的宋员外要为家中独女择婿入赘,过年期间,宋员外经一得道高僧指点,择定二月十八这日在正阳街千秋楼举行抛绣球仪式。   我从未见过此类事情,很早就吵着三哥与易南那日要陪我同往。   真到了二月十八这日,三哥与易南却说朝中有事脱不了身,小肉团要在府中学堂认认真真念书,我只好一人出府前往。   天气虽有些冷,却丝毫不阻碍热情高涨的人群往正阳街涌动,我随人潮赶往千秋楼时,面前已黑压压密不透风挤了好多人,我只能站在外围望洋兴叹。   街角有一个臭豆腐摊,我蹭过去要了一碗,刚吃了两口,有一人凑过来说:“姑娘,想去现场看抛绣球吗?我有门道,可以带姑娘过去千秋楼内部。”   我扭过头,一贼眉鼠目的精瘦男子正笑呵呵看着我,见我注意到了他,他伸出两根手指说:“不过,要收二两银子的辛苦费,姑娘也看到了,要避开这么多人的耳目,进入千秋楼内部也不是件易事。”   二两银子难不倒我,我只是有些疑虑,熙熙攘攘这么多人,他怎么偏就挑中了我,见我迟疑,他又说:“看姑娘穿衣打扮,也不是拿不出二两银子的人,马六我在这条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吃的就是这口饭,今日这事儿,除了我马六,别人还都不成。”   卖臭豆腐的大娘适时插嘴道:“马六,又来拉生意了,上次你落在我这里的毡帽,不准备要回去了?”   听大娘这话,马六应是常在这街上混的,又想到暗处有影卫跟着,街上这么双眼睛看着,马六就算是个人贩子也奈不了我何。   是以,我放心的跟着他进了对面一家客栈,因他说这家店里有暗道可以通向千秋楼,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本公主暂且信了他。   马六神叨叨的推开一道门,眯起一双小眼招呼我进去,我颇为谨慎的抬腿进去,穿过一条条回廊,走过一个庭院,再拐了一个小巷,果真到了千秋楼。   马六笑呵呵引我到二楼茶座里,弯腰伸手向我示意,我当即领会,从身上摸出二两银子递给他,他接了银子,在手里掂量了下,说:“姑娘暂且在这里歇着,抛绣球仪式尚未开始,宋员外家的千金这会儿在三楼候着,不过,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都封死了,姑娘也上不去三楼,待会儿在二楼回廊,保证看到的热闹只多不少。”   本公主要求很低,只要有热闹看就成。   待马六走了后,当即有一人拎着茶壶过来给我斟了一杯花茶,我刚啜了一口,一人直冲过来,拍着桌子叫道:“姑娘,许久不见,今日这茶,我请了。”   我就着惊慌把口里的茶咽了下去,辨认了老半天,终于认出他就是那个专在茶肆听书写戏本的李某。有熟人陪着一起看热闹本是件乐事,可是本公主怕了这位絮絮叨叨的李某,他今儿该不会又要给我讲个什么故事,顺便再硬求着我给这个故事提出什么有建树的意见?   小时候,我读书读得不耐烦时,娘亲总会说:“小悬不想读就不读了吧,换换脑子,娘亲给小悬讲,不过呢,娘亲讲过后,小悬要回答娘亲几个问题喔。”   从这个角度来想,这个李某竟和娘亲如此之像,我正思量着这些,就听见“咔嚓”一声,紧接着是一人叫骂声:“瞎眼的小兔崽子,茶水都不会倒,这画像被你弄湿了,还能看吗?”   我顺着声音望过去,靠窗的一张桌子从中一分为二,被谁劈成两截横在地上,四个膀大腰粗的彪形大汉围住一个手拎茶壶身材瘦小的孩子。   我猜测,准是那孩子业务不熟练,把茶水洒到了客人的随身贵重物品上,看客人的架势,这孩子今儿要倒霉了。   眨眼间,身穿狐皮夹袄的滚圆掌柜滚将过来,弯腰赔笑,“各位大爷,各位大侠,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其中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拨开殷勤的掌柜,瞪圆眼道:“都他妈的别费话,说什么都没用,大爷我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个公平,小兔崽子毁了我的画像,大爷我也要毁掉你一样东西,各不亏欠,怎样?”   掌柜的退后几步,挤着一双小眼连连道:“是是是,这位大爷说的是,小兔崽子笨手笨脚,扫了大爷的兴,大爷想要什么,只要小的这里有,大爷尽管拿去。”   络腮胡上前跨了一步,单手揪住手拎茶壶低头的孩子,轻而易举把他提溜起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爷今儿就要你一只手。”   那孩子面色苍白,紧咬嘴唇,左手死死攥着茶壶不撒手,掌柜的往后缩了缩,居然没有出来应一声话。   眼看着就要酿一出不可收拾的惨剧,我紧张的看了看李某,他小声说:“这几个人来者不善,听口音不像是周国人,再者,连自家掌柜的都不出手帮忙,谁还会替一个素昧平生的店小二出头呢?就是可惜这个孩子了。”   这个李某,原是个怕惹事的,不止是李某,这二楼整个茶座,都是些怕惹事的人。左前方那位玉带束发的侠士,正前方窃窃私语的五个佩刀勇士,右前方靠窗静坐喝茶眼往窗外飘女扮男装的俊美书生,后方几桌脚踩云底黑靴的护卫......   本公主觉得,我似乎被人包围了。且本公主自信,这些人不是太师府里的影卫。   他们这是做戏给本公主看?手法虽卑鄙粗略,但却是逼真的很,我一时有些搞不清:究竟是我自个多虑了,还是确有此事。   我抬眼瞄了瞄那个身形瘦弱的孩子,他面色清秀,约莫十二三岁,衣衫单薄,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有被鞭打的痕迹。再往下看,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大冷的天,他竟然赤着足,脚背上的鞭痕清晰可见。   外面的喧闹声一波波袭来,整个二楼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都悄悄注视着这个倒霉催的孩子。这时,络腮胡已从靴筒里抽出匕首,去了刀柄,锋利的刀尖直逼那孩子拎茶壶的左手。   我顾不得李某的阻拦,上前几步道:“且慢,敢问他毁的是阁下哪幅画像?鄙人不才,恰好会些丹青之术,若是阁下不介意,可否借看一下画像?我能修补修补也不一定。”   我用余光瞥了下那孩子的手臂与双脚,新伤加旧伤,我暗自舒了口气,这孩子不是他们的同伙。   络腮胡看着我,却不惊奇,只是哼了一声,扭头示意他的同伴把画像递给了我,我看着被茶水浸湿的画像,愣住了。   画像的鼻子下巴虽然被茶水浸湿,墨汁有些模糊,但眉目却是那么熟悉,只消一眼,我便认了出来。   他们怎么会有娘亲的画像?   我强装镇定,说:“我应是可以再临摹一幅一模一样的画像来,阁下是否先放了那个孩子?”   络腮胡挥了挥手,示意那孩子离开,“那就有劳姑娘了,里面请。”   我拿着画像,被他们带到了一个隔间,顷刻间,掌柜的就把笔墨纸砚呈了上来,我铺开宣纸,艰难的画出了第一笔。   隐约听到帘子外有人说话,一高一低,一沉一柔,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内容,但我听得出来,讲话阴柔的那人是李某。   交谈声戛然而止,有人提高了音调,“你来这里做甚?”   “掌柜的说画笔送错了,着我过来送专门描摹的画笔。”声音青涩而坚定,我瞥见帘外一抹单薄的身影。   “去去去,一边去,小兔崽子,还嫌手长得牢不是?”   帘外的身影一动不动,又听李某道:“罢了罢了,把笔搁下就立马走人。”   我赶紧低下头继续描摹着,帘子响动,一人闪了过来。   那孩子手拿画笔,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他们要杀你,跟我走。”   在我错愕的瞬间,他已手脚麻利地揭开桌子下方的地毯,打开一个暗格,拉着我跳了下去。几乎同时,就听到上面杂乱的脚步声与呵斥声,那孩子一边催促我跑,一边给暗格上了锁。   这是个不怎长的暗道,直通一楼,只消十几步,我们就到了一楼门口,貌似三楼的抛绣球仪式已经开始,大批的人群涌动,把我们挤到大街上。   夹在汹涌杂乱的人群中,我问他:“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他们又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我问的简练,那孩子答的也简练,“你刚救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我拽着他遍布鞭痕的手腕,切切说:“你跟我一起走吧,你就这样放走了我,他们不会饶了你的,千秋楼你不能回,家也不能回,对对对,还有你家人......”   拥挤的人群中,他双眼如漆,“我没有家人。”   我滞了下,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千般邀请他跟我回太师府,他万般回绝。我们正拉锯着,太师府的影卫从天而降拨开人群找到了我。   在影卫把我扛回去前,那孩子终于松口说:“等莫鱼最终走投无路时,会去找你的。”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莫鱼。   我还是拼尽全力同他说:“小鱼儿,去太师府找易南,易南......”   之所以让他找易南,我是怕等他找来太师府时,我已回宫,白白让他扑了空。   一路上,太师府的影卫与那帮来历不明的人拉扯厮杀,好在正阳街离太师府不远,我算是安全的回到了府中。   发生这么大的一件事情,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三哥与易南,不巧,他们都不在,天黑时,也没有把他们等来。   用过晚饭,泡在热水桶里思索今天的事情,李某在内的那帮人,设这么大一个局,就只是为了要杀我?为的是什么?是莫鱼说他们要杀我,可,莫鱼就可信吗?   杀人总是要有个合适的理由,本公主自信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足以惹来杀身之祸的坏事。   我把整个身子浸泡在水里,他们怎么会有娘亲的画像?难道,他们是宫里的人?   等我在水里憋不住气,把头露出水面时,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黑巾遮面的黑衣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时日,早上一罐红枣花生黑豆汤,中午一杯自酿葡萄酒,晚上一锅各种排骨汤,于是,我毫无征兆的又胖了,不过,我也就有十足的力气来此吼一吼:动动左手收藏啦,动动右手评论啦,两手都要动,都要动啊,动起来,动起来~~~~   ☆、第十章      在我叫出来前,黑衣人已扯了搭在桶沿儿上的衣袍遮住了我的身子,同时,一把尖刀抵住了我的脖颈。   本公主要在这个浴桶里了结此生?对浴桶来说,不知是悲还是喜。   用不了多久,荷园的小香看到本公主死在血红血红的浴桶里,会不会给她造成心理阴影,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在浴桶里泡澡,临死,又让本公主造了这样一个孽。   看来,这个黑衣人对本公主是有着足够的恨。   临死关头,我才发现,本公主实在是宅心仁厚,自己命都没了,还要操心小香以后洗不洗澡的卫生问题。   黑衣人见我乖乖闭上嘴巴没有叫喊,慢慢把刀尖一寸一寸往上面挪,挪到左眼处,不动了,他睁着一双略微扭曲的眼睛,问我:“东西在哪里?”   他虽然有意捏着嗓子说话,我还是知道他是谁。   我怎么可能不认得他的眉目?   我想,以他这样心思缜密胸有成竹的人,不应该会犯这样的错误,他这样的杀人方式,也不合常理。   他血红着眼口口声声问我东西在哪里,却不告诉我是什么东西,本公主实在疑惑。   于是,我问:“你想要什么东西?”   他一手紧拽着我湿漉漉的长发,以防止我随意乱动,一手把刀尖慢慢逼近我的左眼球。   其实,我完全可以闭上眼睛不去理会他,可是此刻,我却睁大了双眼,我想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把我刺瞎,或者,是刺死。   他看着我说:“千秋楼里的事情,还须我提醒姑娘吗?”   果然,那帮人是宫里的人,那么,他们是同伙?如此,要取我性命,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件太过容易的事情,有成千上万的机会,完全可以杀我与无形,却为什么偏偏采取这样一个自折的方式?   太过复杂凌乱,本公主这辈子也没有考虑过如此繁杂错乱令人费解的问题,看来,本公主要想做个明白鬼,难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是无奈:“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只管说好了。”   他也不含糊,“地图,名单。”   我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地图?名单?”   见他点了下头,我说:“我想,你们定然是搞错了,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会有?”   本公主很想说,以你们的本事,早已把凉门宫翻了个底朝天吧,我出府闲逛的时候,你们也一定把荷园上下翻了个遍吧,就算是怀疑我时时刻刻把这些东西藏在身上,但,现在,本公主可是赤条条躺在浴桶里,想藏也藏不住啊。   又为什么冒这么大险以这种方式管本公主要呢?是啊,为什么呢?没有理由啊。   除非,除非他们不是一伙人,对,面前的这个黑衣人与白天在千秋楼里的那帮人,不是同谋。   我脑子飞速运转,假设,黑衣人只知道我进了千秋楼见了李某那帮人,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又怕我把莫须有的名单与地图交给了李某,所以,晚上过来试探我。   照着这个思路想,事情确实明朗多了,可是,我确实冤枉的很,我压根就不知道名单与地图是个什么东西。   脑子闪过千秋楼里娘亲的画像,我深吸了一口气,问他:“是不是与我娘亲有关?”   黑衣人怔了怔,迟疑了下,说:“既然姑娘知道,咱们还是别废话了,待会儿水凉了,冻着姑娘可就不好了。”   反正就要死了,本公主还管水凉不凉的,毛病啊。   我呆呆的看着他,“娘亲怎么从来没说过?”   他的刀尖再再逼近,我能感觉得到,只要我眨下眼睛,刀尖就会戳烂我的眼球,我却丝毫不在乎,我现在唯一在乎的是,娘亲怎么从来没有说过?   我直直的望着他,希望他能告诉我,他同样望着我,似乎叹了口气,缓缓把刀收了起来。恰在这时,门外有些响动,他蹿起来,奔向后窗,回头望了我一眼,消失在黑夜里。   几乎同时,我听到小香在门外急急喊:“公主,公主有事吗?”   一切都太过于震惊,我不想说话,小香没有得到我的回应,踟蹰着要不要撞门,我听到易南的声音,“怎么了?”   小香像是找到了救世主,“易少爷,奴婢给公主倒好洗澡水后就退了出来,过了许久,也不见公主出来,奴婢想着公主是不是在浴桶里睡着了,忖着给公主添些热水,刚走到门口,好像是看到一个黑影从这屋里跑了出去,奴婢壮着胆子在门外唤了几声公主,公主一直没有回应,这可如何是好?”   门板被易南踹开,他身穿湛清色长袍,一惯的儒雅,头发半束半披,发梢浸了些雾水,有些许湿潮,他揉搓着双手,有些无措的看着我。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袍,“有事吗?”   他支吾着:“公主没事就好。”说着退到了屋外。   小香过来试了下水温,呀了一声,连忙往里添了一壶热水,嗔怪道:“水这么凉,公主怎么不唤奴婢来添些热水?”   我缩了缩身子,“刚不小心睡着了,”顿了下,又说:“刚不知从哪里蹿过来一只野猫,魂都快吓没了。”   本公主若承认说方才从后窗翻走的黑影是刺客,不是野猫,那本公主在浴桶中夜会刺客这则八卦,不消两日,就会传遍整个太师府,说不定,宫里也会有人耳闻,本公主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虽然我一向觉得,名节事小,活着事大,但,今夜的这个刺客,我说出去,弄得人尽皆知,实属不必要。   待我重新把身子泡热,慢慢腾腾穿好衣袍,用斗篷罩着头发出了净房时,看见易南负手立在回廊上,隔着袅袅的雾气遥望着我。   昏黄的一轮残月幽幽挂在乌黑的天际,平添几分魅惑。   路过他时,我说:“冻死了,进屋来吧,我正好有事要找你说。”   太师府很是厚道,虽然已开了春,但屋里的暖炉炭盆手炉这些取暖工具,一个也不缺。   我先给易南倒了杯茶,又蹲在火炉边儿烤头发,调了调气息,神秘兮兮的说:“你猜,方才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易南愣了愣,紧握着茶盅,有些紧张的看向我,我再神秘的啧啧了几下,成功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往前倾了倾身子,问:“什么?”   我用手捋了捋还有些滴水的头发,不想再与他兜圈子,“太多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先说最近的吧,方才小香说她看到一个黑影,我告诉她说是野猫,其实,是刺客。”   他嘴巴一张一合,惊愕的没有说出话来。   “你们太师府的影卫都是些吃白饭的,白天时把我跟丢,害我差点儿死掉,今晚,硬是没有发现方才要杀我的刺客,要不是小香及时赶到,把他惊走,我早就死了。”   易南蓦地站起来,绷直了身子,我看着他,“你现在追出去早晚了,诶,不要问我当初为什么不说,我要是嚷了,整个太师府不就都知道了嘛,我可不想让别人知晓我是在洗澡时被刺客盯上的。再说了,我那时也被吓傻了,等缓过神来时,刺客也早溜走了。”   易南盯着我,问:“你可看清了刺客模样?”   我叹了口气,“一身黑衣,面蒙黑巾,看不清面貌,不过,身量倒是和你有些许像。”   水湿的头发在火炉的熏烤下,冒出丝丝白烟,我怕烧着了头发,往后撤了撤身子,隔着层层白烟,我望向易南。   许是烛光昏暗,加上白烟雾气缭绕,衬得他脸色格外的惨白,他紧咬薄唇,眼神涣散直愣愣盯着火炉里赤红的碳,注意到我的目光,他蓦地看向我,似是要说些什么。   我笑着抢在他吐嘴之前,说:“不过,他头发是全部束上去的,眼珠又大又红,声音瓮声瓮气,似男似女,好生别扭,若是再见到他,我肯定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就算是他烧成灰,化成粉,我也辨认的出,到时候,非要抽了他的皮,让你帮忙做个人皮鼓,我天天拿棒槌敲它千百遍。”   听我这样说,易南却突然笑了,“你呀你呀。”   过了好一会儿,他眸里闪过些许迟疑,叹一口气,说:“说来,都是我的责任,白天与襄王在一起,因一些朝政上的要事一直耽搁到戌时,等回到府中,听家院说,你有要事找我,一直等到了天黑,我屋子都没进,连忙赶来荷园,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他这样的解释,我很是不满,“你是不是克扣府里影卫工钱了?怎么他们越来越不尽责了?大晚上的,夜黑风高,天寒地冻,他们早早去睡也就罢了,可是大白天的......”   头发要完全烘烤干还需一些时候,我索性把白天所发生的事全数告诉了易南,省得今晚睡了一觉,明早起来再遗漏了什么,不利于易南与三哥查证。   在我讲述的整个过程中,易南时而蹙眉,时而瞪目,时而张嘴,末了,竟闭起了双眼,良久,他平复了心绪,缓缓睁开眼,开口说:“一天之内,你受了这么多惊吓,方才又受了冻,身子怕是承受不住,我这就叫府里的大夫煎幅定神的药来。”   说着他站起身来,曲起指节敲了下我的头,“要乖乖把药喝了,才能睡喔。”   我拽住他的一角衣袖,抬头问:“你知道我娘亲的事情吗?”   他笑着哄我,“别胡思乱想,一定是他们搞错了,千秋楼之事,我这就禀报襄王,一定会彻查清楚的,至于府中的影卫,今夜他们也别想睡了,好好睡一觉,等明日醒来,吃饱喝足了,再好好想怎么惩罚府里的那些影卫。”   我知道现在从他口里是问不出关于娘亲的点滴,遂点头应了,在他退出屋去,关门时,我又问:“黑衣人还会来刺杀我吗?”   他看着我,双眸如墨,“不会的,相信我,再也不会了,阿悬。”   可是,我还是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犹疑。   本公主不是不相信,而是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   易南踩着月色负手离去,走的有些急,地上的冻霜被他踩得咯吱咯吱响,激起这静夜里层层的暗涌。   待他身影消失在荷园大门拐角,我又看了一会儿,确保他不会再折返回来,我颤抖着双手关紧了门,湿冷的汗液爬满整个脊背。   我蜷缩在墙角,把头埋在双膝里,易南,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喝腊八粥了没 咩~~~~   ☆、第十一章      我想了一夜,也没有想明白,娘亲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情瞒着我;我同样想不明白三哥与易南的关系,今夜易南行刺试探我,是三哥的授意,还是太师府擅自行事?   易南口里的地图与名单,到底是什么东西?娘亲一个民间女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要紧的东西,除非,娘亲不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   难道,娘亲突然离世,也是与这些东西有关吗?那么,是谁,对娘亲下了毒手?答案只能是宫里的人,再联想到今夜发生的事情,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冻住了。   三哥......   三哥一非当朝储君,二非周国太子,这一切的一切,抽丝剥茧开来,我不愿意看,却又如此清晰的摆在我的面前,使我不得不看。   当今皇后命好,育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分别是令其他公主们羡慕的五姐,以及令其他皇子们仰慕的太子大哥。   大哥武将出身,前几年一直在外领兵征战,驻守边关,近年来,国事太平,局势稳当,当即被父皇招至都城。   听娘亲提起过,因大哥常年在外,与都城权贵朝野少于走动,宫内与他亲近的人很少,加上他脾气又犟又直,动不动就以军法处置别人,在都城的这段时日,得罪了不少人。   我当时就很想跑去提醒大哥,都城的人大都是皮薄肉嫩的,不经打,他再这样打下去,就更加没人会理睬他了。当时娘亲拦着我说,若是我不怕被大哥军法处置了,尽管跑去劝说。   大哥一向与我们不太亲厚,我若冒昧去了,实在是不妥,万一被军法处置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的屁股要紧,就没敢找过大哥。   二哥一直寄情于诗画田园,性子略有些冷僻,用四姐的话说,“清高孤傲一怪才”,确实如此。   刚学丹青时,我曾借着向二哥讨教丹青之术的由头,去过他宫里几次,每次去时,二哥总是自己画自己的,没空搭理我,三番五次之后,我也识趣不再去了。   周国的这三个皇子,我最喜欢的就是三哥,原因很简单,整个宫内,除了娘亲,就三哥与我最亲近。   因为娘亲是民间女子,宫内宫外都没有什么依靠,加上一直不受父皇宠爱,宫内的人,大都避开我们,唯独三哥例外。   所以,我对三哥,一直很是信任,直到今夜,我虽有震撼,可还是在想尽一切法子替三哥开脱。   譬如,有没有这种可能,三哥把我放在太师府暂住,名为散心,实则是让我监视太师府,至于为什么要我监视太师府,一则是三哥信任我,二则是太师府可疑......   我知道,这个假设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到可以忽略不计,可我只能往这方面想,不敢往相反的方向去琢磨。   不觉到了天亮,我浑身乏力,头晕脑胀,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三哥过来了。   关于昨晚的一切,三哥什么也没说,只是触了触我有些滚烫的额头,蹙眉着小香去请府内的大夫,又哄着我喝了几口温水,切切嘱咐我要养好身子,其他的,没再多言。   阳光照进来,打在三哥的发梢上,时光静好,若一直都是这样,该有多好。   一盏茶时间,易南与大夫一前一后踩着和煦的阳光走进来,室内喧闹了一阵,等大夫走后,屋内又恢复宁静。   顷刻间,院子里飘来浓浓的药汁味,我握着手炉,等待服药,看来,三哥与易南,也要亲眼看着我把药喝下去,方能安心离去。   待小香端着滚烫的黑药过来,我耐着烫,仰脖把药喝了个精光,我放下碗,抹了抹嘴巴,龇牙对三哥与易南扯了个极其难看的笑,推脱说困了,想睡,就背过身去蒙头装睡。   他们只是嘱咐我要按时吃药,好生歇息,就一前一后相继离去。   确保他们走后,我从被窝里探出头,长出了口气。   易南不知道我昨夜已认出了他就是那个遮面黑衣人,自然,三哥也不会知道,加上他们还未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地图与名单,所以,这几日,我应是没有性命之忧。   这几日的药,就算里面掺杂些别的什么东西,也决计不会是令我立马毙命的猛药。   既然他们坚信,娘亲握有那份地图与名单,去年娘亲突然离世,我做为她唯一的女儿,没有道理不接手那紧要的东西。   显然,三哥没有从娘亲那里得到地图与名单,理所当然地以为娘亲把它们给了我。   若娘亲真的是被人谋害致死,这人未必就是三哥,原因很简单,既然这东西对三哥至关重要,他又确信是握在娘亲手里,娘亲未把它们交出来,他怎么可能会轻易让娘亲死去。   想通这些时,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春风和煦的一日,我裹着一张薄毯在院子里晒太阳,易南领着小肉团来看我。   小肉团远远看见我,张开双臂疾驰朝我奔来,虽然他较之前是瘦了些许,但以他助跑的速度,我估算了下,杀伤力还是挺大的。   于是,在他扑向我的前一刻,我无意识的从藤椅上弹跳起来向左瞬移了几寸。   一声闷响,他身压着藤椅,趴在了地上。   我有些肉疼,弯腰去扶他,“还好你肉多,穿的也不算薄,不疼吧?”   待小肉团咧着嘴从地上爬起来时,易南才晃悠悠走到近前,出乎意料没有安抚他,“让爹瞧见你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又该拿着藤条逼你扎两个时辰的马步了。”   小肉团扁了扁嘴,哀怨的看着我说:“阿凌又不会害公主,公主用得着避开阿凌吗?”   在易南板起脸训斥他之前,我问:“你知道有人要害我?”   他背对着易南,向我噘嘴,“阿凌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瞒着我,公主夜遇刺客的事情,阿凌已经知道了。”   难道,这件事已经在太师府传开了吗?   易南向我解释,“是我告诉阿凌的,怕你一个人闷着,想着带阿凌过来给你解解闷,不过,还是待在府里的好,外面终究不太平,上次影卫已跟丢了一次,难免会有下次。”   他缓了口气,又加了句,“放心,府里就只有我和阿凌知晓此事,连我爹都不知道。”   我立在阳光下,裹了裹身上的薄毯,笑说:“本来我还想着借此事找易太师理论一番,说他疏于管理,差点儿害死当朝公主,但,若论起来,易太师肯定会问我当晚的细节,我总不能告诉他,我是在浴桶里撞上的刺客吧。”   小肉团“啊”了一声,长大眼睛,“浴桶?公主让刺客看光光了吗?”   原来,易南没有全部告诉他呀,我抖了抖脸皮,打着哈哈,“这个,这个,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这还不打紧?他夜闯太师府也罢了,居然还要偷看公主洗澡?”   我揪起一角薄毯,擦了擦额上的细汗,“你是不是放错了重点?最打紧的事情难道不是他要刺杀我?”   小肉团眨巴了下眼睛,“可是,他没有刺杀成功呀,但,他的确夜闯了太师府,又偷看了公主洗澡。”   我讪笑着偷眼瞄了瞄他身后一脸尴尬的易南,再嘿嘿一笑,“也是,若有机会再相见,我是要好好跟他谈一谈以身相许这个事情了。”   “这个,刺客能答应吗?”小肉团陷入了沉思,本公主也陷入了沉思。   易南红着耳根越过小肉团,举着一个食盒,咳了一声说:“听襄王说,你很爱吃贤贵妃做的桂花糕,今日托人带来一盒。”   我坦然的接过食盒,“三哥居然还记得我的口味,又劳贤贵妃亲自做,太麻烦了。”   打开食盒,两排脆皮桂花糕甜香四溢,直扑口鼻,我伸手捡了一个咬了一口,对易南与小肉团说,“你们也吃啊。”   易南笑着推脱,“贤贵妃专做给你的,又没得到襄王的同意,怕是不好吧。”   他越是拒绝,我越是邀约,本公主今儿就是要和他杠上了,拿不下他,我转为攻向小肉团,“来来来,尝尝是宫里的好吃,还是太师府里的好吃?”   小肉团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易南,易南板着脸向他摇头,小肉团听话的很,嘟着嘴看着我一个人吃。   我伸手去拿第二块桂花糕时,易南向小肉团说:“我屋子里还有一盒襄王赏赐的马蹄糕,想来味道也不差,要不,阿凌现在过去拿?顺便告诉小路一声,今晚把饭摆在荷园。”   小肉团一蹦三尺高欢呼着离去,易南弯腰取了块桂花糕,冲我淡淡笑了下,从容的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极为优雅的咬了一小口。   我讶异的看向他,有些捉摸不透,他轻晒:“我不太喜欢吃马蹄糕。”   结果,整整两排糕点,被他一人吃了一排半,看他一脸月白风清的悠闲模样,或许,这盒桂花糕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是我太过于谨慎了。   从我这里得到地图与名单之前,我都是安全的。   在他面前,我极力表现的如往常般自若,“你这人,忒实在,我就随便客套一句,再说,你吃这么多,晚饭还吃得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在状态,这章码的有些不尽如人意,希望下章状态回来,临近过年,老有些杂七杂八的事要做,但,我会很努力码字的,绝不会坑   ☆、第十二章      晚饭有易南与小肉团一起作陪,总不至于有人会在吃食上下手,所以,我吃的很是放心。   最近,我神经太过于紧绷,总是疑神疑鬼,凡是入嘴的东西恨不得用银针验个遍。验毒虽易,但屋里总有丫鬟进进出出,避开她们的耳目大大方方拿出银针来验食物,不是件易事。   所以,我最近吃的很是不安,好不容易今夜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吃,我撒欢地敞开肚皮吃了个十二分饱,直到第二天午时,肚皮还是鼓的。   由此,我琢磨,若是能顿顿和小肉团在一起用饭就好了,但,易太师管他管得忒严,平日里像防狼一样的防着本公主靠近他这团肉疙瘩。   我心伤了一阵子,只得退而求其次,改为转向易南求搭伙吃饭。   孙子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以,我挑了个云淡风轻的日子,死皮赖脸去找易南。   去到他院子时,他不在,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待在前厅等他。等的久了,我发现,等人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待的这个前厅应是他平日里应酬客人的地方,坐北朝南,大门敞开,一缕缕的阳光洒进来,却不刺眼,日光透过我,再折射在屏风上,颇有趣味。   屏风高约六尺,宽约丈二,上面绣着气势磅礴的奔马图,针脚细腻而紧实,色彩简而不暗,图案栩栩如生,给人一种置身画中的意境。   绣这屏风的人,应是个纯良且执念的人,图案右下角一水洼处,我看到了一个细如蚊蝇的涓字。   思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有谁名字里带涓字的,这个,实在是因为我认识的人并不多。   待我数过最前面那匹骏马的马鬃有几根毛时,天已全黑了,期间,丫鬟换了几次茶水点心,我端着架子很是矜持,硬是分毫未动。   烛光晃在屋里,影影绰绰,我变换着手指,自娱自乐玩起了手影,在我小时候,每每晚上睡不着觉时,娘亲都会玩这个手影戏给我看,后来,一般都是我在玩,娘亲在看。   手指翻飞,屏风上时而多条狗,时而增只鸡,自我感觉,给这屏风添了不少乐趣,在我正给一匹马背上添了一个手执弩弓的人影时,易南的影子投在屏风上,遮盖了我新添的影子。   我笑着转过头,“你回来了,用过饭了没?”   “还没,听小紫说,你在这里待了几个时辰?”平淡的语气中略带讶异。   我捶了下有些发酸的腰背,“我在等你吃饭呀。”   灯光摇曳,月色昏黄,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你呀你呀,见我不在,给小紫说声回荷园歇着就是了,用不着在这里干等着,若我子时再回来,你还要在这里待到子时不成。”   “其实也没多久吧,诶,你这屏风谁送给你的,蛮好玩的。”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一个屏风而已,能有什么好玩的。”   他不说,我也没再追问,咧嘴催他摆饭。   其实,他这里的菜色和荷园平日里吃的没什么两样,但,我却是吃的有滋有味。   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单独用饭,不免有些尴尬,他秉承食不语寝不言,我也不好找什么话题主动找他唠嗑。   一顿饭下来,都有些累,饭后,我极力找话题来缓和一下方才的气氛,“今晚的清蒸鱼,很合我胃口,总觉得比在荷园里吃的要好上那么一成,那个,我明天还能来这里蹭饭吗?”   易南摆弄着手里的琴轴,抬起眼皮看我,“怎么?荷园里的菜色不如意吗?”   我揉搓着衣角,“倒也不是,就是自从上次刺客事件后,我总是有些不安,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垂下眼皮,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继续摆弄着暗红的琴轴,我有些心慌,“那个,阖府上下,还是觉得待在你身边最为安全,这样,我也能吃个安心饭,不然......”   他握着琴轴的手停了下来,许久,抬眼看我,抽动了下嘴角,淡淡说:“也好。”   见他允了,我缓了口气,不便多待,起身辞别,他把琴轴细细放好,执意陪我一道回荷园。   一路无话,他站在院内,看着我进了屋子,方才离去。   我手心已出了层层湿汗。   接下来的几日,只要易南在府里用饭,我们都是在一起进食,有时我去找他,有时他来荷园找我。吃饭时,无一例外,我总是等他先动筷子了才会跟着他夹几下,白饭装在一个瓷罐里,我总是抢着给他盛饭。   日子久了,我口味跟他越发的接近,之前死活吃不下的芫菜,如今也能吃上一小碟,苦味的点心我也能吃上一两块,就连吃面条的习惯,也是随了他,总是先捡里面的青菜叶吃了,再喝汤,最后才是吃面......   有一次,同易南一起,与三哥在一道用饭,三哥就取笑我说,我整个一活脱脱的小跟班儿。   暗地里,我总是觉得我这一招很是英明,简直不给敌人留一丝害人的空间,直到有一天,易南端给了我一碗他绝不会吃的龟苓膏。   那晚,用过晚饭,他神神秘秘的钻进厨房,过了许久,灰头土脸的端给了我一碗龟苓膏。我且笑且矜持的让他先试吃,他一直推脱,我心惊肉跳的吃了半碗,把剩下的半碗推给他,他又含笑着推回来,几次反复,最终,我自己一个人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眉眼带笑,风轻云淡的问我味道如何,当时,我刮着碗底残留的一层膏液,春风拂面的回他,“好,极好。”   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晰的记得,那碗龟苓膏,是冷的,彻骨寒心的冷,足以冰住内心翻滚着的血液的冷。   从此以后,我每晚都会吃上这么一碗龟苓膏,易南解释说,春天气候干燥,病毒肆虐,龟苓膏性温和,可以清热润燥,女孩子身子寒湿,多用些好。   他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我断没有再故作姿态推辞的理由。   每次,他亲眼看着我意犹未尽的把整碗龟苓膏吃完,再着小紫过来把碗收走。好多次,我想趁机刮点儿膏液私藏起来,好日后找个大夫看看里面的配料,苦于每次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与小紫,配合的很好。   我身体一直很好,没有出现过什么不适,我也就放下心来,有时,易南晚上不在府里用饭,我也会等他回府后,特意跑去找他,问他要龟苓膏。   这时,他总是曲起指节朝我头上敲两下,眼神闪烁着说:“哎,一不小心把你嘴养叼了。”说着再去厨房摸索一通,捣鼓出一碗来,偶尔,也会说:“太晚了,吃多容易积食,明天吧。”   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太师府鲜活起来,到处是粉粉嫩嫩簇拥着的花,好多我都叫不上名字,我一向不计较这些,只知道每日里在花海里蹦来跳去,偷得半生浮日闲。   一日,我正躲在杜鹃花下看蚂蚁打架,三哥找到我,问:“过几天易南十九岁生辰,太师府是要大办一场的,七妹可有准备什么礼物,三哥帮着看看能否拿得出手。”   我成日待在太师府中,居然不知道这事,只能说,太师府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   三哥说,我在太师府叨扰这么久,自然是要送份大礼,可我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能送什么。后来,在三哥的指点下,我决定送他几根琴弦,鉴于我出不了府,自然要托三哥去府外弄来交给我,我再转送给易南。   三哥拿来的是南疆特产的一种琴弦,由黄金蚕丝制成,全周国统共就九根,父皇赏赐给贤贵妃三根,三哥连哄带骗,全数向贤贵妃要来,用红木匣子装着,交给了我。   我自然很是感激,诚惶诚恐接着,又有些惴惴不安,“易南肯定知道这是三哥给弄来的吧,我这样,借花献佛,真的好吗?”   三哥笑着摘了一朵水粉的玉兰花,别在我左耳根处,“借花献佛,三哥看就挺好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易南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心意到了就行。”   到了四月十六,易南寿辰当天,听说,太师府很是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我一直待在荷园,没有赴宴。   三哥说,我借住在太师府这个事情,除了宫内几个知情的,其余人皆不知道。再者,其他公主都没有过来道贺,若是我贸然出席,定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虽然很想过去凑热闹,但也觉得三哥分析的很有道理,所以,寿辰当天,我躲在荷园,边晒太阳边想着能不能趁乱溜出府去。   我觉得,溜出去容易,可要避开上次千秋楼李某那帮人,难,本公主贪生怕死,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这个险。   起码,我要从三哥和易南这里,弄清娘亲的事情,再做进一步打算,提起这个,我不得不承认,本公主很怂。   关于娘亲,三哥与易南没有主动提起过,我也就未曾主动问过,我心里发憷,很怕,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些什么。   或许,我怕是娘亲一直在骗我,或许,我是怕三哥一直骗我。   寿辰当天,小肉团偷偷跑来荷园,从袖子里摸出几枚人参果,说是西域特供的,太师府只分得了一篮子,全摆在寿宴上,他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塞了几个装在袖子里,赶紧跑来拿给我。   我咬了一口人参果,两眼放光,拽着小肉团的胳膊问:“还有什么特别好吃的没?每样都给我拿来点儿。”   小肉团一本正经地昂头看着我,“有是有,不过,公主要先答应阿凌一件事情。”   我捏了捏他滑嫩的小脸,贼兮兮的问:“什么事情吖?小肉团。”   他噘着粉嘟嘟的小嘴说:“就是这个,以后不能再叫我小肉团啦,阿凌已经相当瘦了,公主要实事求是,不能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了。”   我再捏了捏他的脸蛋,“这个嘛,好说好说,阿凌最乖了。”   小肉团背着手昂起头哼了一声,迈着方步子踱走了。   一天下来,小肉团,哦,不,阿凌来来往往荷园五六次,据他所说,整个宴席上,只要是能塞进袖子里,且入了他眼的,他每样都拿了样品过来。   既然拿来了,我也就不能把它们当摆设不去吃了,这样,多寒阿凌的心啊。其实,阿凌搬过来的东西,还真不少,待我把它们都消灭殆尽后,已撑得吃不下晚饭了。   待我沐浴洗漱一切拾掇妥当,准备入睡时,易南带着一身的酒气咚咚拍打着屋门,我凛了一下,很怕他趁着酒醉一不小心把我给误杀了。   屋里尚亮着灯,装睡也不太妥,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没发生之前,一切都没有定数,谁杀了谁还不一定呢。   我颤抖着手整了整衣衫,挪着步子去开门。   易南拎着一罐什么东西立在门口,风吹月动,酒气扑鼻,我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黑罐,“这里面,全是龟苓膏吗?”   他不答话,径直晃到桌边,把罐子放在桌面上,手按着罐子一屁股坐在圆凳上,“今日宴会上的酒,虽有很多稀世珍品,却都及不上这罐百花酿。”   这黑罐里的不是龟苓膏,让我暗暗松了口气,又听是什么百花酿,我刚松下的气又提了上来,该不会让我当着他面把这罐酒喝干了吧。   我赶紧取出事先备好的红木匣子,转移他注意力说:“这是给寿星的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他手从罐子上移开,接过匣子,在手里捧了许久,方才打开,他只看了那么一眼,便合上了匣子,“这是襄王准备的?”   我讪笑着说:“是我管三哥要的,我在太师府叨扰这么多日,又惹了许多麻烦事,实在是过意不去,正好借着这次生辰,献上薄礼一份,聊表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皮笑肉不笑就是本公主现下的真实写照,我揉着左脸颊上的那条伤疤,试图以此来缓和一下气氛。   他双眼迷离的只管看着我,我扭捏着说:“前几日见你一直摆弄琴轴,是不是又要制琴?这三根琴弦,够不够用?”   他还是不说话,我有些犹豫,“这个,你不喜欢?”   他终于把目光从我脸上移走,“襄王挑的,定然是极好的,怕是我那把琴轴配不上这几根黄金蚕丝。”   这个,本公主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斟酌了许久,方说:“我的品位自是比不过三哥,若是三哥不帮忙,我就只能是随便描幅画送给你了,想想就觉得寒碜。”   他拿起托盘上两个茶盅,在桌子上一一摆好,打开黑罐上的塞子,抱起罐子倒了满满两盅,“我还倒真想看看你描的画。”   我蹙眉看了看斟满酒的茶盅,“也不是没看过,去年夏天不就在扇面上画了一幅你的肖像吗?”   “也是,”他端起茶盅一饮而尽,又重新斟满粉红色的酒酿,“我记事时起,就跟在我娘身后看她采花酿酒,看的次数多了,每道工序都烂熟于心,却始终酿不出我娘的味道。”   他神情落寞,语气感伤,本公主一向不怎么会宽慰人,但现下这种情形,若是我不说些什么,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我思忖了很久,说:“都城的贵公子们,个个游手好闲,哪个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你,却是一个奇葩,制琴做扇造风筝酿酒,凡事亲力亲为,动手能力逆天强,这些,想来是随了你娘。”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娘在世的最后一年,拖着病体亲手酿了十罐百花酿,每逢我生辰时,便拿出来一罐自饮,这些年来,只剩最后五罐,这百花酿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养生汤,就算是喝上三罐,也不妨碍身体。”   “你白天寿宴上已喝了不少酒,这百花酿虽不伤身体,总归是少喝的好吧。”   “阿悬,你尝尝看。”   被他叫阿悬,我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这个,不太好吧,这毕竟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不好被外人饮吧。”   他往前推了推茶盅,眼睛灼灼的望向我,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遂低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酒,是好酒,甜而不腻,很合我的口味,我又啜了一口,“是不是要换个酒盏?”   他笑说,“不用,这样就好。”   我一杯,他一盏,一罐百花酿就这样被我俩喝了个一干二净,我胃里却不觉得恶心,易南他娘这个手艺,甚好。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四月十六夜,温度适宜,风刚好,月正圆,人微熏。   子时已过,易南丝毫没有告辞的意思,我有些乏困,又不好赶他走,左右为难时,听他对屋外走动的小香说:“取把琴过来。”   本公主是个有教养的人,是以,我一手掩着打哈欠的嘴巴,一手扒拉着上下打架的眼皮,防止自己在他面前睡着。   易南背对着我立在窗边,暗哑着声音问:“若是有人迫于某种原因,必须要做一件伤害到别人的事,这个人是不是永远不配得到原谅?”   这话很是耳熟,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去年的一个秋日,易南也是饮了些许酒,来到荷园邀请我和他一起狩猎之前,也是问了这样的话。   当时,我以为他是指借我女扮男装冒充他的男宠,以此来挡掉五姐之事,现在再想来,原来,他想要的,是本公主的命。   上次我就说过,既然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做的事情,那就只能是选择做了,这次,我依然这样回他,“既然是必须要做的事,那就没什么可说的,被人原谅什么的,也只是求个心安罢了,没什么实际用处。”   想必,存了心思做这样事情的人,从未奢望过被人原谅。没想到,易南却是个例外,他非但要做,还要求别人谅解。   本公主虽然有教养,但气度却不大,被人取走性命之前,还要开导他,宽慰他,谅解他,这事儿,本公主自觉做不到。   易南不死心,又问:“若我说,做这事的人,是我,阿悬,你如何看?”   我立马没了困意,这是,要了结我?还是想要求和?   我下意识看了看敞开着的屋门,“这个,可以商量,呵呵呵呵。”   他蓦地转过身,月光打在他背上,使他的整张脸完全笼罩在阴影中,我辨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迟疑着说了句“是吗?”像是在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也同样有些迟疑,恰在此时,小香抱来了一架古琴,默默放在桌子上,退了出去。   易南走向古琴,拨弄了一下琴弦,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曲子?”   “都行,什么都行。”   桌上的烛光摇曳,他面色苍白中微微透出一丝红,他抬头扫了我一眼,若有似无淡淡道:“不早了,睡吧。”   然后,他抱起琴退出房间,深深看了我一眼,帮我把门关严。不一会儿,院子中传来丝丝琴音,听得出来,是抚琴之人在刻意压低琴音,可,在这静谧的夜,声声入耳,如鼓擂动。   他是要在今晚动手吗?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找到地图与名单了吗?所以,要杀人灭口?本公主实在冤枉,我可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啊。   曲子弹完一首又一首,天微亮时,实在抵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我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o^)/~   ☆、第十四章      我一觉睡到晌午,头尚在,身上未受伤,本公主一切安好,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用饭时,听小香说,易南不休不眠不停歇的坐在院中弹了一夜的琴,直到日上高升,方才抱琴离去。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本想去找他一探究竟的,但想到他一夜未眠,今天定然是要补觉的,所以,我按捺住,决定明日再去寻他。   翌日,我早早来到易南院子里,他正在屋内用饭,我颠颠跑过去,“你怎么不等我,一个人就吃上了?”   他眉眼含笑,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我不客气的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萝卜丝,“酒醒了吧,你知不知道,你生辰那夜在荷园弹了一夜的琴,哎哟,可把我吓坏了。”   他拿筷子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脸色微红低下头来,我喝了一口粥,又道:“我虽然没见过别人发起酒疯来是个什么样子,但也在戏本上看过,无非是打架骂人撒泼睡觉等等,你耍起酒疯来,却与旁人的都不同,你还记得吗?当时你二话不说,坐在院子里就开始弹琴,怪瘆人的,还好,你是在荷园,若是在易太师院子里,恐怕你以后就要滴酒不能沾了。”   他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良久,用我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说:“我没有醉。”   我心下一喜,这是要和我摊牌?正当我要追问时,三哥打着哈哈过来了。   三哥摆着手坐在椅榻上,“我在宫里用过饭了,你们继续,继续。”   这怎么好继续下去?我胡乱扒了几口粥,便放下了筷子,自从我来了后,易南就没再动过筷子,现下被三哥一打岔,他也随着我推碗起身。   与三哥寒暄了几句,我主动扯开话题,“前些日子我出府,在千秋楼里认识的那个莫鱼,三哥可否去寻过他?”   三哥有些无奈的摇了下头,“掌柜的说,那日后,他没再回过千秋楼,关于他的其他情况,掌柜的一概不知。”   我想起那日莫鱼说过他没有家人,遂对三哥道:“他是哪里人氏?家人情况又是如何?”   三哥再摇头,“从掌柜那里了解到,莫鱼是一年前只身流浪到都城,据他自己所说,他家人前后死于饥荒与疾病,家里只剩他一人,又因年纪小,又没有谋生的技能,当时掌柜的见他可怜,遂收留他在千秋楼里当跑堂小斯,一直没什么异常,直到抛绣球那日,遇到了七妹......”   三哥说着不经意扫了我一眼,我心下一惊,莫非,三哥竟以为我与莫鱼之间有什么问题?苍天可鉴,这纯属子虚乌有啊。   可偏偏我又不能明明白白解释什么,人就是这样,你越解释,他们越不信,你越说自己没有,他们偏偏以为你有。   鉴于此,我不想接话,改为偏头问易南,“这些日子,他有没有来太师府找过我?”顿了顿,我又说:“应该是找你,当时情况紧急,我只告诉他,让他来太师府找你,当时报的是你的名字,我还说了两遍,他应该能记得住吧。”   易南摇头,“自从那晚你告知了我后,我就交代了管家与门房要留意此人,也去问过几次,皆没有他的消息。”   我想了想,道:“易南,有件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刚来太师府时,有次阿凌落水,我救过他一次,当时,我说,我不要什么物质上庸俗的答谢,你们若想报恩的话,就一命还一命,若是我日后犯了什么错,还须你拼力保我一次,这些,不知你可还记得?”   易南与三哥对视了下,转向我,怔怔点了下头,我舒了口气,笑着自夸:“我贵为周国公主,又一向谨守本分,我想,这份承诺用在我身上,没什么大的用处,不如,把这份恩情转给莫鱼吧,他毕竟救过我一次,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说出这话时,本公主很是心酸,不是我有多高风亮节,而是,我自觉,我留着易南的这份承诺,确实没用。原本以为他贵为太师府世子,又与三哥交好,在大事上,应是可以帮我挡上一挡的,本公主万万没想到,他就是这个要害我的人。   他的那份承诺既然在我这里不管用,何不拿来用在莫鱼身上,这么难得的一张免死牌,白白浪费掉,实在太可惜了。   易南面色有些难堪,“这个......莫鱼,他救过你一次,不管怎样,若是他找来府上,我是定然要护他的。”   见他答应,我松了口气,“那就这样定了,若是他找来太师府时,我尚在府中,一定要把他带来见我,倘若我那时已离开了太师府,也请你务必保全他性命。”   易南支吾着应了,气氛顿时有些微妙,三哥抄起桌子上的折扇敲了下我的头,“你呀你呀,神神叨叨的,把易南吓着了。”   我揉着头皮躲开,“易南哪有这么小气,再说了,这又不是件很难办的事情,三哥,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三哥哦了声,狐疑的看向我。   “三哥查清李某来历了没?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和我娘有什么关系吗?”   三哥瞥了我一眼,蹙眉说:“他们是南渊国人氏,留守在都城一家客栈已半年有余,那日千秋楼之事后,他们全体从客栈转移,这些时日一直在挨家挨户搜查,至今尚未找到他们的踪迹。”   我试探着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惑,“我娘,是南渊人?”   三哥颔首,我再问:“南渊什么人?”   这些日子,我努力回想了下那个李某在茶肆说与我听的那个故事,我曾试着把娘亲带入这个故事中,貌似也能说得通。   三哥揉了揉额角,“这个,三哥不太清楚,三哥猜测,应该不是寻常民间女子。”   三哥知道的肯定不止这些,瞧他现下的样子,应是不准备告诉我了,我索性直接问:“那晚黑衣人所要的地图与名单,三哥知道是什么吗?”   “没寻到黑衣人的线索,也就无从得知。”   看来,三哥是不打算告诉我了,三哥摸着我头,关切道:“别想太多,一切有三哥呢。”   其实,我很想单刀直入同他利利索索说道说道,他是替父皇办事也好,是自己觊觎那个位子也罢,我都是可以理解的,或者说是很赞成的,甚至还可以力所能及帮他的忙。他完全没必要事事试探我,防着我,更没必要害我性命。   我看着身躯凛凛凤眼生威的三哥,忍了几忍,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三哥不信我。   三哥又坐了一会儿,就要离去,我同易南送他到院子门口,又道了几句别的,他便拱手告辞了。   我瞄着易南,“方才见你屋里新添了好多新奇物件,都是别人送的生辰贺礼吗?”   “是吧。”   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我权当没看出来他兴致不高,自顾折回他屋子里,东看看西瞅瞅,望着成堆的贺礼,我有些不耐,本公主好像从未收到过如此多的生辰贺礼。   话说,过了端午,也就是本公主十七岁生辰了,不知,我是否还能活到那一日。   易南一直静静坐在椅子上翻看一卷诗集,我指着一幅大如桌布的刺绣,问:“这个是谁送的?”   他手拿着卷书,踱步近前,“我一向不大关注这些,管家那里应该有记,哦,午后管家会来领回库房。”   看他茫然的样子,应该是真不知情,我把刺绣抖开,右下角一簇花里,藏着一个涓字,我想了会儿,冲易南诡异的笑了笑,拿着刺绣径直去了前厅。   前厅的奔马图屏风尚在,我比对了下屏风右下角的那个涓字,对身后跟来的易南招招手,示意他近前,“这个,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吧。”   他细细看了看,凝眉想了好一阵,突然脸一红,“这个,我不知道,我以为......”   知道这是他的隐私,本公主还是不厚道的示意他继续说,他双手来回揉搓着手中的书卷,“定国公府苏二公子,你也是见过的。”   我有些纳闷,“苏二公子,他女红这么好?”看着易南涂了颜料般的红脸,我恍然大悟,“莫非,他自个是个断袖,恰巧狩猎那日,他误以为你与他是同道中人,便对你心生爱慕,所以才送你屏风和刺绣,以表他的心意。”   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屏风,好像是狩猎之前就有了吧,这也说不通啊。”   易南不理会我,“我这就叫管家换张屏风。”   看他自乱阵脚的模样,我有些悟了,“这些,是苏公子的姐妹绣的吗?”   他越发的手足无措,“阿悬,我,不是,我真不知道......”   本公主自认为不是个迂腐之人,所以,我很开明的开导他,“这个事情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知,放心,我不会告诉阿凌,也不会向易太师告状的。”   想了想,又加了句,“其实,我觉得,易太师知道后应该会是高兴的吧,能和定国公府联姻,是件大好的喜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临睡前买了包饼干,迫不及待撕开塞嘴里一个,过期的不能再过期的气味,原来是这般的销魂,那滋味,到现在都无法释怀,恩,我要再去刷个牙   ☆、第十五章      易南憋红了脸,神态颇紧张的看着我,“不,不是,阿悬,不是你想的那样。”   若是我不知道那晚的黑衣人是他,现下这个境况,我肯定以为他是因为欢喜我,怕我误会他与那个什么涓的关系,才会如此紧张。   不为别的,他这个样子,太像我在戏本上看到的那些个被原配抓个正着的偷.情男子了。   我有些索然无味,突然没了再探下去的兴致,也不想再逗趣易南听他语无伦次的辩解,于是,我很诚恳的说:“恩,我知道的。”   他听我这样说,一时愣住,我再了结这个话题,“易南,我信你。”   管我信不信他,反正我知道,若是我这样说,他就不会再着急向我解释,我们也不会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再继续纠缠。   果然,他不再说话,只是怔怔看着我,忽然一笑,神色松弛下来,“院子里新植了几株彩雀,今早刚吐了蕊,要不要过去瞅瞅?”   早该如此了。   他院中奇异的花草原本就多,正直花季,各色花草开得很是斗艳,不过,我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了他口中所说的彩雀。   刚吐出的蕊是渐绿色的,宫中御花园的花自来不少,我却还是没见过这种颜色怪异的花,易南笑着说:“这花奇就奇在它白天是渐绿色,夜晚是浅蓝色,等花全开时,却又是粉红色,待凋落时,又是最艳的大红色。”   我扁了扁嘴,“我不信。”   易南轻笑道:“不急,晚上再来看也无妨,彩雀花期长,春天开始吐蕊,要到深秋才会凋落,保管你看个够。”   “有这么妙的花,你怎么不移到荷园一株?”   他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不也常来这里嘛,没差的。”   其实,若他真的要移到荷园,我还真不愿意,方才他说这彩雀的花期一直延续到深秋,我想,我应该在这府中待不长时间,若是我走了,彩雀孤零零开在荷园,花为悦己者开,没人观赏,该是有多凄凉。   想到这里,我笑说,“也是,可不要嫌我麻烦天天来。”   易南拿书卷敲了下我的头,“没这彩雀,你不也天天来嘛。”   你以为本公主愿意来啊。   不过,我还是很有风度的说:“如果能出府,我也不会天天在你这里逛。”   易南左手拿卷书往右手心里敲了敲,“尚未查出南渊那边的行踪,你这样贸然出府,万万不可。”   “我觉得就因为如此,我才要出府,三哥查了那么久,都没有查到他们的蛛丝马迹,可想而知他们藏的有多严实,他们的目标是我,我想,若是我出府引蛇出洞,这样他们就自然而然出来了啊。”   “可是......”   “我又不是去送死,三哥的护卫军加上太师府的影卫,我还不至于这么倒霉,出门就被几个南渊人给刺死了吧。再说,他们不是想要什么地图与名单吗?没得到这些东西,他们不会轻举妄动把我给杀了吧,我娘亲已然过世,他们再杀了我,不就更得不到地图名单了吗?再不济,我好歹算是半个南渊人,身上流着一半南渊的血,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也不会这么心狠手辣吧。”   想起李某,我还是莫名抖了下。   易南拧眉摇头,“不行,不能冒这个险,你只管好好待在府中,其他的,我与襄王会想法子处理的,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届时,天天出府都是可以的。”   我望着他熠熠闪光的双眸,问:“我可以等到那一天吗?”   他同样注视着我,异常坚定道:“一定可以。”   一时,我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我可以安然无恙在太师府中待到事情都结束吗?对此,我虽然不怎么信,可是看易南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说谎。   就要用午饭时,我注意到前厅新换了张屏风,我没提这件事情,易南也没有提。饭后,我蹲在院子中的花圃里嗅花香翻新土数蚂蚁,易南坐在花圃外的椅子上,边晒太阳边翻书,时不时眯起眼睛望向我这边。   我当时想,我应是安全了。   挨到晚上,我真的发现彩雀新吐的蕊心变成了淡蓝色,我看着有些得意的易南说:“我觉得,它应一直是浅绿色,不过被月光和烛光照射,才给人一种错觉,以为是淡蓝色。”   易南却不和我争辩,轻笑着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今日,易南整个人都怪怪的,说不出的怪异,他看我的眼神总是笼着薄薄一层雾气,待我回望过去一探究竟时,雾气却又瞬间聚拢在一起,浓得化不开望不穿;对于我的歪理邪说,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加辩解,态度又不像是不屑,而是有那么点儿宠溺的感觉,这种感觉,与我在娘亲那里感受到的又不一样......   我望着他问:“今晚没有龟苓膏吗?”   易南瞳孔紧缩,闭了下双眼,又缓缓睁开,“以后都没了。”   “为什么?”   “嗯,也没什么,天气渐热,再吃,就该上火了。”   “哈哈哈,易南,你也太小气了吧,一碗龟苓膏都不舍得给七妹用,还好我来时有备,带了些蔗糖膏,味道也是和龟苓膏差不多的,七妹尝尝,是否还合胃口?”   这几日,三哥神出鬼没的,总是冷不丁从哪里冒出来吓人一跳。   我看着三哥手里的食盒,有些疑惑,三哥径直坐在旁边凳子上,打开食盒,取出一碗泛红的膏体,“这是母亲亲手做的蔗糖膏,很得父皇喜欢,来,七妹也尝尝,若是喜欢,三哥让母亲写个方子来,让府里的厨子照着做。”   我拿起勺子,挖了一口,正要往嘴里送,易南在旁边说:“晚饭你用太多了,再吃就积食了,晚上吃甜食对牙口也不好,反正也没人和你抢,要不,放在明天再吃吧。”   他语气平淡无常,神情却颇为紧张,我举着勺子,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三哥,三哥哈哈一笑,“也是,是三哥考虑欠佳了,也不急于一时,明日也是一样的,反正三哥也是明日再去乐平宫看望母亲。”   直觉告诉我,面前这碗蔗糖膏肯定有问题,看来,我是躲不过了,我装作淡定的样子往嘴里送了一勺子,是甜的,口味很好。   易南见我吃了,一把夺过面前的玉碗,狠狠的说:“都说了别吃了,别吃了。”   他凶恶的样子,吓我一跳,我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三哥。   三哥显然也被他的样子吓住,只是一瞬,三哥问我:“七妹,你今日和易南闹别扭了?”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三哥叹了口气,“七妹先回荷园睡觉吧,三哥和易南说几句话。”   我很想尽早摆脱这样的胶着状态,听三哥这样说,立马起身,临走前,我还是有些不安:“你们不会因为这碗蔗糖膏打架吧?”   易南双手攥着玉碗,紧绷着脸没有说话,三哥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怎么会?是朝政上的事,听话,回去睡吧。”   我刚走出屋门,三哥的贴身侍卫一路护送我到荷园,见我进了屋,点了灯,方才离去。   第二日晚饭,桌上多了一碗蔗糖膏,以后的每晚,我都会吃上这么一碗。   一晃十多天,端午前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阳光很足,我窝在院中的椅榻上啃着青果磕牙,突然觉得眼前一晃,眼睛一阵刺疼,再睁开眼时,白刺刺的日光像把利箭,直直向我眼眶射来。   一直到黄昏,情况才有些好转,当时我以为是白天盯着太阳看的缘故,没太放在心上。   翌日端午节,太师府按例是要规规矩矩大办一场家宴的,既是家宴,我就很识趣的没有往上凑,实则,易太师也没有邀请我。   午时,阿凌揣着几个粽子来荷园找我,放下粽子就急忙走了,我啃着粽子蹲在池塘边儿看荷花。待吃完一个粽子,想拐回屋再去拿一个,起的有些急,眼前一黑,栽倒在池塘里。   还好我水性好,在水里折腾了许久,才拽着荷叶挣扎着爬到岸边,我自觉闹腾出来的动静不小,却还是没有引来一个影卫过来搭把手。   我浑身湿漉漉沾满污泥坐在岸上,眼睛酸涩,张不太开,我在岸上坐了一会儿,整个荷园静悄悄,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没人能发现我现下的窘态了。   我半眯着眼摸索到屋内,小香不在,许是和院中其他姐妹聚在一起过端午了,我无奈的摸去净房烧洗澡水,还好,在我研究怎么给木柴引火时,小香过来了。   小香很是惶恐,我安慰她说我不会把方才落水之事告知易南,她才急急忙忙地去给我准备洗澡水。   沐浴过后,我的眼睛还是没有好转,有种酸涩肿胀的疼,小香翻着我的眼皮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我想自己拿铜镜细细查看,尚未走到铜镜前,眼睛就被铜镜折射过来的亮光刺了一下,我连忙闭上了双眼。调了下气息,再去睁眼望向铜镜时,一道亮光又迫使我不得不闭上双目。   如此反复几次,我才意识到,本公主的眼睛见不得强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之前更一章   ☆、第十六章      如此反复几次,我才意识到,本公主的眼睛见不得强光了。   但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半眯着眼睛,或者捂着一只眼,还是勉强可以的。   我哆哆嗦嗦去翻找医书,没看几页,就觉得上面的黑字像是能走动般肆意在纸上横冲乱窜。   一直到了晚上,我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眼睛出了问题。   等到易南拎着装有蔗糖膏的食盒过来荷园时,我想了想,还是把此事告诉了他,他静静听我说完,如我所料,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震撼,只是立马丢下我跑去找大夫。   我趁机剜了一勺蔗糖膏,用手帕包好,藏在衣袖里。   大夫过来后,细细诊断了一番,也没查出来什么,只嘱咐我要多休息,少用眼,休息一段时日,多半会好起来的。   我原本对这个住府大夫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如此诊断,也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当下,我谢过大夫,又用了一口蔗糖膏,有些为难的对易南说:“今天吃了太多甜食,实在吃不下了,可不可以不吃?”   易南铁青着一张脸撤下了蔗糖膏。   第二日,三哥与易南同来荷园,三哥先是问了些我眼睛的状况,又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眼睛,说:“蔗糖膏确实太甜,吃多了对牙口不好,今日三哥带来了决明子茶点,决明子去火名目,想来,对七妹的眼睛也是有好处的。”   我笑着咬了一口茶点,仰头对三哥笑,“清爽可口,七妹可不可以贪心,以后早中晚都吃上那么一盘?”   易南抢白说:“照你这个吃法,用不了两日,就该又腻了,依我看,一天最多只能用一块。”   我扁了扁嘴,“你也忒小气了吧,又不用太师府做,三哥还没说什么呢?再说,就算是吃腻了,再让三哥来换些其他的糕点不就可以了,是吧,三哥。”   三哥眉眼含笑的摇了摇头,“七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三哥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我得意的冲一旁垂首而立的易南吐了吐舌头,翻了翻白眼。   自此,我每日必吃的糕点换成了决明子,易南开始忙碌起来,成日的不在府中,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一人在荷园用饭。所以,我很容易支开小香,偷摸把决明子茶点销毁,当然,我也不忘偷偷藏了几块。   离我的生辰越来越近,有件事,我筹划了很久,我觉得,是时候付诸实施了。   于是,在一个寻常的日子,我用过早饭,趁小香收拾碗筷的时候,把她敲晕,捆绑在床上,又在她嘴里塞了一团布,狠了狠心,用锦被把她严严实实盖好。   我经常蒙头睡觉,自觉,她这样决计不会被闷死,若是运气好,今晚就会被易南发现,渴不死饿不死的,命比本公主要好上那么一丢丢。   我套了件小香寻常穿的衣裳,梳了个她惯用的发式,提着她常拎的食盒,一路低头顺利出了太师府。   本公主深吸了口府外自由的空气,兴奋中有些心酸,这一走,愿此生安稳无纷争。   我捏了捏身上厚实的一沓银票,走得很是踏实。   我先是去了三条街外的一家医馆,从食盒里拿出几枚决明子茶点,又摸出一锭银子,请花白胡子的大夫鉴定下成份。   大夫捋了捋胡须,翻着眼皮看了我一眼,拿起银子揣进衣袖里,一个字没说,把茶点碾碎,开始细细甄别。   约莫一盏茶时间,大夫咳了一声,“添加了番木鳖的顶级决明子,毁了毁了啊。”   我没听明白,“什么毁了?”   “决明子,毁了。”   大约大夫都是如此,见不得上好的药材或食材被毁坏污染掺杂,“若人长期食用这个,有无大碍?”   大夫深深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的说:“妨碍会是有,但也不至于丢了性命,至多,双目失明而已。”   双目失明,而已。   我颤抖着手打开绣荷叶的手帕,里面的蔗糖膏虽已有些发酸,但,想必成份还是在的。大夫拿着手帕挪到阳光明亮的地方,许久,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这世上再无血毒草。”   我半眯着眼望着大夫,阳光照在他布满褶皱的脸上,凹凸不平,他又捋了捋胡须,“血毒草与番木鳖毒性相似,都会致人双目失明,尚危及不到人的性命,但区别在于,误食番木鳖是可以解毒的,而一旦食入了血毒草,没有医治的可能,病发后,此生再见不到光明。”   我有些不信,“世上既然有这种毒药,也定然会有克它的解药,先生莫要唬人。”   他摇了摇头,“姑娘现在不信无妨,日后定会相信。”   这大夫,还是个算命的?   他盯着我的眼睛,缓缓问:“姑娘现在是否畏光?”   我半眯着眼睛迟疑的点了下头,他也颔首,“这只是初始症状,日后,会慢慢见不到光。”   依他意思,本公主这是要瞎了?   他见我发愣,叹了口气,开始窸窸窣窣捣鼓药材,不一会儿,拿着一个纸包,推到我面前,用青筋凸起的枯手敲了敲纸包,说:“这是解番木鳖的药方,三日一幅,毒性会延缓些,至于血毒草,姑娘就自求多福吧。”   我拿着药包空着脑子出了医馆,不知晃了多少条街,我才渐渐有了意识,本公主饿了。   在街边面摊上吃面的时候,我细细琢磨了一番,既然早晚得瞎,不如趁着未瞎的这段日子出去走走看看,没准,还能碰上一世外高人,一个不小心,把我身上的毒给解了。   若一直待在太师府或是宫内,毫无悬念,只能是等瞎等死的份。   是以,吃饱喝足之后,我雇了辆马车,赶在日落前出了都城。   怕碰到识得我的那帮南渊人,又怕入了传闻中魔性的宴国,我就一直往东走,听说,夏国风景甚好。   第二日黄昏时,路过一个集市,我塞给车夫一包碎银,让他去找家客栈打尖。这个车夫是个实心眼的人,非要牵着马车前去,说他自小到大,从未与马车分开过一刻,大有生死不相离的架势。   本公主稀罕他的马车?   我苦口婆心向他解释,若是他驾着马车去找客栈,客栈是找着了,可,去哪找我呢?我又去哪找他呢?   他点了点头,“姑娘遂我一起前去不就得了?”   我瞅着马上要出笼的包子,咽了下口水,“这样吧,你就在这条街上找找,瞅瞅是否有客栈,我在马车上边等着包子边等你,若是你找到客栈,定好房子再回来时,就可以马上吃上热腾腾的包子,若是没找到,咱们边吃包子边上路继续找,反正,这条街走到头也就两盏茶的时间。”   车夫沉思了片刻,细心的把马拴在旁边一棵树上,又检查了一遍,方才离去。   其实,单靠我自个,也能走出周国,只是我怕若现在就遣了车夫,他大抵会原路返回都城的,如此一来,总会有意无意露出些本公主的踪迹。   所以,要等到了周国与夏国的交界,我才好遣了车夫,照此走下去,至少一个月才能走出周国,我有些心急,很是后悔昨日为何不买匹马来。   我正啃着包子想心事,忽听到一人咦了声,声音有些瘆人,我不免抬头瞧了一眼,一宝蓝衣衫的男子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手里紧拽着缰绳,蹙眉瞪目看着我。   这人,是有点儿面熟,我一时想不起来。   他挠了挠头,“小易易?”   我费劲儿的咽了口包子皮,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本公主平生就认识那么几个人,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镇,也能碰到其中的一个,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见我不吭声,径直跳下马来,凑近我,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原来你是女儿身啊,我就说呢,易南怎么突然好男风了呢,吓得我小半年都没敢见他,也害得舍妹神伤了好一阵子......小易易,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易南呢?我非要找他算账不可......”   若是我装作不认识他,依他的性子,保不准他会即刻快马加鞭赶回都城,今夜就闯去太师府找易南好好说道说道此事......   再三思虑,我不如承认,“苏公子,就你一人吗?何时回都城?”   他见我认得他,更是得意,“和几个朋友路过此地,今夜要赶回都城,太巧了,方才我都不敢认,既然真的是你,易南呢,他怎么把你一人扔在这里?也太不负责任了吧,你这么如花似玉一娇弱姑娘,他也不怕你被人拐跑了欺负了,亏你遇到的是我,若是个旁的心术不正的人,那还得了......”   我绞着衣角,“我们吵架了,他把我赶出了太师府。”   苏公子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怎么?怎么回事?”   我扭捏着,“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上不了台面,说出来让人笑话。”   一般人听到这里大都会识趣的止于此,本公主忘了,这个苏二公子非一般,他又逼近一步,“你我之间,能有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你今儿个不说清楚,我这就绑着你回太师府,当面找易南问个清楚,别怕,有我给你撑腰。”   我讪笑了下,怅然若失道:“易太师一直看不上我的出身,非要给易南另定一门亲,我是一直相信易南的,可是,前几日,却看到他偷偷藏了一个姑娘的刺绣,因为此事,我们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再然后,我就被赶出了太师府。”   苏公子安慰我道:“你们这肯定是误会啊,要不这样,你跟我回去,我好好说说易南。”   本公主编故事编上了瘾,竟然觉得这样俗套的情节很好玩,哎呀,不行,肯定是本公主平日里看了太多戏本的缘故。   我看着面前着急又热心肠的苏公子,叹了口气,无比伤感的说:“没用的,他自己亲口承认,他早已腻烦了我,再说,那个姑娘处处比我好,我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苏公子在一旁急得跺脚,“这个易南,始乱终弃,非君子所为,他这次又盯上了哪家的姑娘?”   易南,休要怪本公主毁了你这门婚,嘿嘿嘿嘿。   我吸着鼻子,“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名字里带涓的,对了,易南这次生辰,她送了刺绣,记得去年送的是个奔马图的屏风,易南把这屏风视为宝物,一直放在前厅足有一年的时间,算起来,他一年前就对这位姑娘动了情,碍于我的存在,一直按捺至今,也是挺不容易的。”   果然,苏公子再张大了嘴巴,瞪大了双目,怔了许久。   我瞄见不远处几个人牵着马向这边走来,再无意与他周旋,“我走的时候,偷了易南几张银票,我怕他追上来向我讨要,若是你碰到他,千万不可告知他我的去向。”   他怔怔的点了下头,我趁机从他手里夺过缰绳,“苏公子,谢谢你的马。”   御马之术是易南教给我的,我虽学艺不精,但跨在马背让它只管往前奔,还是没有问题的。   夜半时,马早已累瘫,死活不再往前走,我弃了马继续摸黑朝前步行,天无绝人之路,本公主走到了悬崖边儿。   我靠着石头歇脚,思考着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尚未考虑出个子丑寅卯来,就看到一排排的火把如流星般向我所处的方位迅猛逼近。   铁蹄擂动,火光闪耀,我单手撑着石头站起来,迎风看着为首一个湛蓝衣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今夜星光黯淡,墨黑的天空没有一丝月明,马背上的他乌发随风飘扬,有种凛冽的美,四周的火把忽明忽暗的映照在他脸上,平添几分鬼魅的意味。   他就这样定定望着我,不说话,许久,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与他之间,似是隔了万水千山,短短十多丈的距离,他硬是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   终于,他近前来,“阿悬,不闹了,跟我回去。”   事已至此,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没什么意思,他不好点破,不如,由我来撕破脸皮。   我退后了一步,“回去继续吃毒.药吗?”   他向我伸来的手僵了下,缓缓放下,又往后缩了缩,静默一阵,他似乎叹了口气,“你是从何时知道的?”   做戏要做足。   我立在峭壁边儿,酝酿了会儿情绪,挤出一串泪珠,就那么绝望的看着他,风满袖,发乱舞,此刻的我,应是凄美决绝的。   不得不承认,本公主心眼不但小,还毒,我就是要让他记住此刻的我,就是让他下半生不得安宁,我要让他知道,正是他,一步步把我逼死的。   我就这样绝望的看着他,扯动嘴角冲他诡异的笑了下,纵身跳下峭壁......   在易南带着人马来之前,我已勘测好,这悬崖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滚滚江河,我自觉水性甚好,从这里跳下去,有一半的几率,不会死。   我比较过,若是我被抓回去,保不齐第二日就会被毒瞎,自此,瞎着孤独终老;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要么生,要么死,能活下来,自然极好,说不定,上天会为我开启人生另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若是就此死去,想来,也好。   世间万物变幻终有规律可循,唯独人心不可揣测,在我跳下去的那一刻,几乎同时,易南也紧跟着跳了下来。   在坠进江河里的前一瞬,有谁拽住了我的手。   本公主命大,在河里泡了半夜,又女儿当自强的活了下来。   我睁开眼时,瞧见天边正升起一轮黄灿灿的太阳,像蛋黄,似柿子,又若烧饼......我挣扎着坐起来,听到旁边有人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艰难的扭过头去,易南手拿枯枝败叶向我微微一笑,惹得我心中不禁翻起层层巨浪,最终,都幻化为两个字,“尚好。”   易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见我确实没有缺胳膊少条腿的,就低下头开始摆弄手里的柴火。   流水迢迢,青山曼曼,层林叠叠,日光散散,烟火袅袅,一男一女两人在围着火堆烤衣裳。   自然,本公主是这一男一女中的一女,一男当属易南。   待身上衣裳全都烤干,我才后知后觉感到全身疼痛不已,当着易南的面,我又不好细细查看,只是站起来随意走了几步,装作欣赏风景般怡然自得背过身去,龇牙咧嘴捋起袖子查看胳膊上的伤痕。   右胳膊尚好,只是有些擦伤与淤青,疼痛尚可忍受,左胳膊就有些不容乐观,手腕肿了有两圈高,胳膊肘处的骨头碎裂般阵阵刺痛,努力抬起时,冒出了层层细汗。   可能我牙齿打颤的声音有些响,惊动了还在烤火的易南,他几步跨过来,转到我面前,毫不避嫌的捉过我的手腕,查看了一番,拧眉道:“胳膊脱臼了。”   “不残就……”   我话还没说完,又一下尖锐的刺痛,易南放下我胳膊,“活动下试试看。”   我冒着汗瞪着他抬了下胳膊,之前疼痛的感觉奇迹般不复存在,我诧异问:“你还会接骨?”   他垂着眼皮,“之前碰到过几次。”   我哦了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揉着手腕晃着胳膊转过身回火堆处,易南立在后面,没有跟过来,“要不要查看下身上别的地方有没有受伤?”   经他提醒,我又开始腿疼、腰疼、肩膀疼、肝疼、头疼……   我颤巍巍走到火堆旁,回头见易南垂首立在原地,看见我瞅他,向我打了个手势背过身去。   我面对着他坐在地上,望着他树一样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放心的撩衣检查身上的伤势。我小时候顽皮淘气,磕磕碰碰过几次,大大小小的皮肉伤没少受过,现下身上腿上的擦伤淤青,对我来说,算不上是大碍。   我整理好衣衫,抬头见易南依然背对着我立在原地,我有些迟疑,不知他伤的重不重,不管怎样,他确实是救了我一命。   昨夜,我自持水性好,想着跳下悬崖落入深水中应该是可以捡条贱命,却不知当时夜深,黑灯瞎火无月明,崖高坡陡水急湍。   若不是他,我现下应是已喝过奈何桥上的那碗孟婆汤了。   念及此,我清咳了声,向他高喊了声:“我好了。”   易南在原地又立了会儿,方才转过身来,徐徐向我走来,晨光熹微,映在他修长挺拔的身躯上,十分的好看。   他走过来,俯身问我:“身上的伤,要紧吗?”   “无妨,都是些擦伤,并无大碍,”顿了下,扬起脸问他:“你身上的伤……”   他似乎松了口气,脸上浮起一丝笑,“无碍。”   就算是有什么妨碍,估计也不会轻易告诉我,我在心中再叹了口气,往火堆里加了根树杈,“你有没有吃过烤地瓜?”   易南揉了揉还有些微湿的袖口,又把它捋顺抚平,“小时候上街买过几次,尤其是冬雪时节,手捧着暖烘烘的烤地瓜,整个心里都是暖的......”   他隔着缕缕升起的白烟问我,“饿了?”   “我只是在想你手捧烤地瓜在雪地里行走的样子,想来和阿凌没有两样。”   我试图找些家常的话题随便扯扯,以缓解下目前不尴不尬的微妙气氛,一想起昨夜里的事情,脑仁都是疼的。   我不主动提及,易南也不主动聊起,难得的有默契。   隔着袅袅升起的白烟,易南似乎笑了下,“地瓜现下吃不上,鲜鱼应是可以尝上几尾,你且等下,我去碰碰运气。”   不等我反应,他已站起身来,向着河边走去。   河水还算清澈,捞出去的鱼应是可以入口,就是不知是否有鱼。我懒懒坐在火堆旁,遥遥望着他捡了根还算粗壮的树杈,褪去鞋袜挽起裤脚下河摸鱼。   待火堆快熄灭时,他终于摸到了一尾鱼,远远向我举着示意。我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应该做出仰慕敬重的姿态,苦于一时智穷,想不出讨好的辞令。   是以,我丢了火棍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龇牙咧嘴一副欢喜的模样前去迎接他与他手里的那条鱼。   我蹭过去时,鱼还在扑腾,我立马闪到一旁,“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些。”眼睛余光瞥到易南拿鱼的手滞了下,我怕他真听了我的话,把鱼放回去,立马补充道:“可是,若是不烤了它,对咱们也太残忍了,虽然都是生命,但这个帐我还是会算的,二总是大于一嘛。”   易南偏头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嘀咕道:“我说的二大于一,是指咱们两个的生命大于这一条鱼的生命。”   他脸上浮起些许笑,用空着的那只手敲了下我头,“你呀你呀。”   姿态模样与往常无甚分别,我一时有些恍惚,不再做声,一路低头随他来到火堆旁。   我一直都觉得,易南的动手能力极其彪悍,都城第一公子哥的名号冠给他算是实至名归,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都城其他王公贵族的公子们动手能力都不差,只不过我仅熟识易南一个人罢了。   本公主一时有些心痒痒,有种想结识都城其他翩翩俊公子的念头,若想去结识他们,必然要去都城。   一念起,万物灭。   我突然意识到,再回去,已然不可能,本公主不再是那个悠闲数蚂蚁逗趣的公主了,怕是余生,都要疲于逃命。   我啃着烤鱼,在想:该怎么把易南甩掉。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大人情人节快乐\(^o^)/~ 过年这段时间会更的很少,年后,争取日更,各位大人可以先收藏着,过年期间,我还是会抽空码字哒,愿文肥人不肥   ☆、第十八掌      用过烤鱼,阳光开始明亮灿烂起来,我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起身换了个方位,背对着太阳又坐下。   易南显然注意到了这一变化,他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言语,气氛,陡然有些尴尬。   静默。   又是静默。   我曲起食指捏了捏突突蹦跳的太阳穴,开口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地图与名单在哪里。”   易南眼盯着将要熄灭的篝火,抖了下嘴角,“我知道。”   我垂下揉太阳穴的双手,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你们找到地图名单了?”   他抬起眼皮,看着我,“我是说,我信你不知道,”顿了下,又道:“我一直都是信你的,阿悬。”   信我?信我还要给我下药?信我还要跟我跳崖?信我还要赖在这里不动,坐等三哥带人搜查至此?   这些话,我一个字也没有说,我质问他,底气还不够足。   我用脚尖踢着熄了火尚在滋滋冒烟的树枝,瓮声瓮气问:“血毒草,当真没有解药吗?”   他怔怔望着我,手掌摊开再握紧,握紧再摊开,如此反复几次,像是在做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终于,他缓缓问:“你是从何时知晓的?”   呵,又是这个问题,跳崖前,他就是如此这般问我,当时,我存着让他抱憾终生的念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现下,他又如斯问。   莫非,他就是因为想知道这个答案,才随我跳的崖?   我懊恼的把冒着烟的树枝踢出去老远,早知道如此这般,当初,我肯定胡乱给他绉个他不想要的答案啊。   易南也是个死心眼的人,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不管不顾直愣愣随我跳了崖,二愣子,真是个二愣子。   我搓着手站起来,直勾勾盯着他问:“若是我当初回答了你,你还会随我跳崖吗?”   他脊背僵直坐成一截树雕,看了看我,瞅了瞅地上的一摊灰烬,又望了望潺潺的河水,垂下眼皮,没有说话。   我把拳头捶在左手心上,果然如此。   我背过身去,顺了顺肚子里的气,缓了下心绪,又眯着眼睛转过来,俯视着他说:“你猜。”   他拧眉狐疑的看着我,我挤出些许笑,“你猜,我是何时知道茶点有问题的?”   他又握紧了手掌,“我生辰后的第二日晚上,我不再准你用龟苓膏,后又当着襄王的面,喝斥你贪吃蔗糖膏,是否因为我当时的态度太过突兀,才使你起了疑心?”   我笑了下,“这样一说,也对。”   他既然这般理解,我怎么开得了口,说,易南,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话,我在心中过了几遍,终是没有说出来,事已至此,就随了他的愿吧,他爱如何理解就如何理解吧。   我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血毒草,真的无药可解?”   易南缩了缩瞳孔,“应该有。”   什么叫应该有   我灼灼的望着他,“你有吗?”   他回望着我,“会有的。”   “易南,都什么时候了,你莫要再与我在此绕弯子,你且直说,我眼睛会不会真的瞎了”   他依旧僵直的坐着,听闻此言,微微扬起下巴,盯着我,一脸的虔诚,“我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天下女人大抵都喜欢听些甜言蜜语,本公主是个俗人,自然也不例外,他这句保证,我很是受用。   他这样说,应是有把握能弄到解药。   我眯着眼睛笑了半天,方想起一个问题,“要我拿地图或者名单换解药吗?”   他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袍上的细灰,绕过地上的一堆灰烬,靠近我,淡淡道:“阿悬,我说过,我一直信你,解药,我会找到的。”   我身心俱疲,很想去信他。   是以,我点点头,“好,我等你。”   他紧绷的脸松了下来,眼神和缓的望着我,“昨夜河流稍有些急湍,此处距清风崖尚有一段距离,就算府里的影卫们昨夜开始不停歇的搜查,到达这里,最快也要两日,阿悬,先要委屈你在这里再待上一日了,那边林子里兴许有些野兔山鸡果子可以果腹……”   果然,要在这里等三哥。   三哥不信我。   我仰脸问易南,“三哥,会信我吗?”   静默,良久,易南吐了口气,“会的。”   我想了想,说:“我娘身前没有告诉我南渊之事,想必是要让我置身事外,不理恩怨情仇,所以,有关南渊的事情,我不想知晓,我只想知道,我娘是怎么突然就去了,关不关三哥什么事?”   其实,我知道,我娘的死肯定与三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我却想从易南口里听到不一样的说辞,能把三哥摘干净的说辞。   吐气,呼气,屏气,再吐气……   记不清过了有多久,易南终于开口说:“阿悬,有些事,不是单个人就能阻止得了的,你娘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故意避开了我的问题,其实,也是在变相的告诉我答案。   他望着我,轻叹一口气,“其实,你娘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我轻笑了下,“三哥究竟许了你什么?让你如此死心塌地跟着他?只要是他吩咐的事情,你不清楚原委与目的,也会做吗?哦,不,你应该是知道目的。”   易南被我呛得颇显尴尬,但却没有再多一句解释与辩驳,只是默默垂首立着,半天一动不动。   他越不反驳,我越来劲,可能,是欺软怕硬的优良品质在作祟。   我摇着头,叹道:“易南,不是本公主说你,你堂堂太师府的世子,各个方面都是周国的上佳极品,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淌这一趟浑水,若是成了,或许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你就不怕功高震主吗?若是事败,你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凄惨下场,届时,整个太师府都要受到牵连,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你做来是为了什么?”   他眼盯着足尖,依旧不语。   我再道:“所谓人各有志吧,我这人甚粗俗,惜命的紧,遇事又想着先逃避,所以,这次,抱歉,恕我不能与你们为伍,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   他抖了下肩膀,抬头看我,眼里全是不解。   我耐着性子向他解惑,“周国我是不能再待了,南渊我不会踏入半步,听闻宴国很是野蛮,西佛国天干地燥,想来,风景宜人的夏国最适合我这种好吃懒做的人居住,我既然告诉你我的去向,就不怕你告之三哥,但,我恳请你先缓些时日再告诉三哥。”   顿了顿,我接着道:“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你我就此告别吧。”   我走了两步,再叹气,背对着他道:“关于解药的事情,既然你们有,想必别的地方也会有,我应是不会如斯倒霉,真的就寻不得一颗解药,当然了,若是你要给我,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语毕,我头也不回的朝前阔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一夜更一章,给各位大人拜年,祝大家新年一切都好,咩~~~   ☆、第十九章      我走了有十余步,易南追上来,跨步到我面前,嘴角噙着一丝笑,“你现在是往河流上游方位走,不出意外的话,恰好与来寻我们的人碰头更快。”   我斜了他一眼,转身反方向继续走,易南又道:“他们必定顺着河流寻找,你这样沿着河流走,又以步代马,多则撑上两日,他们还是能寻得着你的。”   我转过身瞪了他一眼,又往密林方向行去,易南再道:“山峦层林,蛇蚁兽禽,毒物横行,就算迷失不了方向,也难走得出去。”   我恨不得捡块石头把他拍晕,可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全对。   我眼望潺潺的河流放空,易南再再道:“此河甚宽,若保持风平浪静一整日,不带停歇一直游,天黑前应是能游到对岸去,但,他们既然是沿河流搜寻,想必是河流两岸都会照顾到的。”   我咬牙切齿扭过头,死盯着易南,在心中把他剁吧剁吧扔给了野狗。   他直直望着我,忽然笑了,“这里的山峦旁人越不了,我自觉,还是能过得去的。”   我气鼓鼓的望着他,又在心中把他从狗嘴里抠出来,再把碎骨头扔进火堆里看他化成了灰。   他再笑,“阿悬,我和你一起走。”   我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再掐了掐大腿,日光中,他笑的很是好看,我恍了会儿神,问:“作何解释?”   他垂手而立,乌发半散,眸里含星,“你若想去夏国玩耍,我怎么着也要把你护送到夏国界内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眯着眼看了看东偏南的日头,“这,又是为何?”   “听说,夏国风景绮丽万千,我眼界窄,想出去见识见识,若是那里当真极好,想来,就此停下来,也是极好的,”顿了顿,又接着说:“襄王那里,不必忧心,寻我们不到,怕是以为我们早已不知抛尸何处,毕竟,能从清风崖跳下来而活命,本身就是个奇迹。”   我忖了又忖,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唯独他说他自个眼界窄,想出去见识见识这一条理由,有些站不住脚。   甭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能在三哥寻来之前,带我走出这个鬼地方就成。   我呵呵一笑,优雅颔首,“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确实有些不妥,既然你我同路,就勉为其难带上你吧,哎,其实,本公主偏爱独行,喜清静。”   他微微一笑,拱手俯身向我揖了揖。   未曾停歇,行至日落时分,尚未走出去密林。   我一屁股坐在盘根交错凸出的树根上,从兜里掏出一枚野果,在身上蹭了蹭,一口咬了下去。   易南停下来,瞅了瞅我,抱臂靠在树干上,“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山包,翻上去时有些辛苦,待往下走时,就轻松多了,现在已过了半山腰,先在此处歇歇脚,最好天黑前到达山顶,或者找一个蔽身之处,待天亮了再走。”   我啃着酸果,吐出一个核,再嚼了几下,抬袖子擦了擦嘴角,瞅见易南正眼巴巴望着我,我又摸出一个酸果,丢给了他。   少顷,脚边堆了一地的果核。   第一次发现,原来饿的时候拿果子充饥,就算是吃得顶着喉咙口,还是会觉得饿,吃果子果腹与吃饭饱腹,真的是两码事。   易南看了看我,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抽出一把草叶,狠狠揉碎,俯身下来,蹲在我的跟前,“把袖子挽起来。”   见我怔着,又笑着解释道:“来的路上,我瞅见几棵马齿苋,随手拽了几片叶子,把它们涂在淤青处,解毒消肿得快些。”   我扁了扁嘴,默默把袖子挽起来,看着他细细把草叶草汁全涂在我两个手腕上,末了,“撕啦”一声,他扯了一块衣衫下来。   方才寻得的果子,都是用他身上扯下来的衣衫兜着的,现下,又被他撕了一块下来。我很是怀疑,照他这个撕法,待走出了这片密林,他身上的长衫该变成短衫了。   我只管盯着他缺了一片的长袍看,甚至连他给我包扎好手腕,我也没有发觉。   他甚从容的理了理那片烂缺,淡淡一笑,“眼见着天就热起来了,这件长袍是有些厚,待下了山出了林子,也是要换一件薄的来。”   我收回目光,踟蹰了下,问:“你有银子?”   他愣了下,轻晒,“之前是带有,不过被河水全数冲走了。”   我哦了声,“那怎么置买新衣?”想了下,道:“我倒是在戏本上看过赚银子的法子,那些个壮士貌似都爱在街头卖个艺演个胸口碎大石什么的,你从小习武,表演一下这个没什么问题吧。”   易南摊手道:“你若想早点儿回宫,这个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是了,闹市街上吆喝卖艺,这不是唯恐旁人不知道我所在之地嘛。   我不服气的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易南,他为什么每次都考虑这么周详,哦,不对,好像是他不用怎么考虑,就会知晓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弯弯绕绕细枝末叶。这样的人,真真惹人讨厌,凭空衬得本公主愚笨。   他嘴角噙着笑说:“法子也不是没有,明天下山时擒着野鹿獐子兔子什么的,皮毛总值些银两。”   我掰着手指盘算,“嗯,你也可以劈些柴扛下山,这样换的银两还多些。”   他笑着颔首附和,我有些内疚,前几日从太师府偷溜出来时,我是带够了银票,随我跳崖,全数泡在了水里,一张也没留在身上。   易南站起身,催促道:“这就继续赶路吧,紧些,天黑前应是能到达山顶。”   我扶着树桩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紧跟着他朝前走去。   圆月高升,群星闪耀时,我们终于在山顶找到了一个容身的山洞。易南升了篝火,把我安置好,切切嘱咐了我几句,出去寻野兔去了。   待我歇够时,易南拎着一只褪了毛的山鸡过来,略带兴奋的说:“山洞后面不远处有一汪清泉,我方才试喝了下,清冽甘甜,饮用完全没有问题。”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站起身来,他边架起山鸡,边说:“且等下,我随你一同去,泉水旁边石头有些湿滑,万事谨慎些好。”   等山鸡在篝火上架好,他随我起身出了洞穴。   阵阵山风夹裹着泉水的清香吹动着松涛,熏得人飘飘欲醉,我细细净了手,掬起一捧水闷头饮了起来。   银月晃在泉水里,晃碎了一池的褶皱。   踩着月色回到洞穴时,隐约能闻到些山鸡的香气。   我瞅着翻动山鸡的易南,心想:逃亡的路上,有他这个事事皆通的帮手在,也不是一件坏事。   转念又一想,那天夜里,他当着众人的面从清风崖上随我跳下,这一件事,不用等到天亮,想必就会传到太师府。易太师脾气忒大,又极其宝贝自己的儿子,知晓此事后,不知能不能承受的住。   我在太师府借住的将近一年里,白吃白喝自不必提,我先是带坏了阿凌,又拐带了易南,易太师,应是恨极了本公主。   我在心中默默为自己烧了一炷香,易太师,汝儿没死,吾先借用几日,用过之后,必定完好奉还。   我默默啃了一个鸡脖子、一对鸡腿,一双鸡翅,又抠了鸡胸下方最劲道的一大片瘦肉,抹着嘴角说:“你以后出门,要记得随身携带盐巴调料。”   易南撕了一块鸡脯肉,“是我考虑欠佳了。”   我扁了扁嘴,继续啃着鸡爪子,说:“你脾气肯定随你娘。”   他嚼着一块肉,“哦?”   “易太师脾气倔且暴,你呢,未免太过于软绵了,譬如当下这个境况,若是换做旁人,至多分给我一个鸡屁股。”   他咽下口中的白肉,眯眼笑,“其实,算起来,这只鸡,是被我自个吃了多半,肉都是被我吃了,你不过啃了几根骨头而已。”   我举着鸡爪子吃吃笑了两声,“你这点,像极了易太师,凡事爱论死理,死倔死倔。”   易南耸了耸肩,又撕了一条白肉,我继续道:“还有跳崖这件事,跟个二愣子似的,二话不说就随我跳了下来,这是没死,若是死了,你到了阴曹地府,怕也不会放过我,那时再后悔随我跳崖,忒迟了些。”   易南没了言语,只顾闷头吃肉,看他样子,应是现下就后悔了。   待他吐了最后一块骨头,闷闷说了句:“阿悬,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拿自个性命赌气,好吗?”   我抹了抹嘴角,“别的不敢保证,唯独这件事,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平生最最最爱惜的东西,就是自个的这条贱命,不然,我也不会就跳了崖。”   我叹了口气,如实相告,“实则,那晚,见到你之前,我已勘测好悬崖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河流,听水流的声音,应是足够深,若是我跳下去,多半不会摔死。”   从易南惊愕的样子里,看得出来,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我再道:“我刚到太师府时,阿凌落水,是我把他捞上来的,你还记得这件事吧,其实,宫里的女子,十之八.九都不会凫水,她们觉得女子凫水动作野蛮丑陋,不甚雅观,大都不去学。但是,我娘却不这样认为,她总是说,多个技能总归是好事,若是我与旁人生气,打不过他们,起码还能逃。小时候,我总是不以为然,不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有一次,我打碎了五姐心爱的一个镯子,五姐先是拿鞭子抽我,结果用不好鞭子,反而抽到了自己,气急败坏的五姐改拿剑追着我砍,我无处躲藏,索性跳进了玉液池中,那时,我水性尚不太好,奋力游到池中央时,已是体力透支,灌了一肚子脏水,若不是三哥与贤妃娘娘及时赶到,我定是溺死在水中了。”   这些事,我自认为不会告诉别人,但今夜,却是毫无征兆的全数告知了易南,这是我未曾料想到的,或许,是我吃人嘴软的缘故吧。   我轻笑了声,接着说:“从此以后,我每日用盆水练一个时辰的憋气,夜里再偷偷去玉液池中练习,不到一年,我已学会了好几种凫水的样式。不是我自夸,现在,我饿着肚子也能在玉液池中游上两三个来回。所以,你懂了吧,悬崖那夜,我自信不会摔死、淹死、溺死。”   我瞅了瞅他有些阴郁的表情,说:“当然了,当时月黑风高,我思虑不周全,就冒冒失失跳了下去,若不是你,或许咱们早已阴阳两隔了,哎,自信,有时候也会要人命的。”   易南吐了口气,没说话,起身走出了洞穴,少顷,手捧一片肥硕的叶子小心翼翼挪了过来。   待他近前,我方看清,原来他用叶子掬了一捧水。   他单膝跪在地上,“行了一日的路,早就乏累了吧,漱口水,就歇下睡吧,明日且有一段山路要赶。”   易南生在权贵之家,自小养成了清洁捯饬的日常好习惯,此时此刻,本公主又被他比成了渣渣。我讪讪然的接了叶子过来,保持优雅的姿势漱了口,又优雅的抬袖子揩了楷嘴角。   夜色中的月明掺着洞口的熊熊篝火,一起倾泻进来,我阖上双目,还是感觉得到眼皮上刺来的亮光。   我侧过身去,依旧有亮光透进来,我忖了又忖,悄悄扯下腰束,紧蒙在双目上,普天盖地的黑暗。   阵阵困意袭来,我很快睡了过去。   睡梦中,隐隐约约感觉到有谁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眼睛,在我耳边若有似无说:“不管当时你在崖上回不回答我的问题,不论答案是什么,我都会随你一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o^)/~   ☆、第二十章      翌日一早,我被一阵阵香味醺醒,扯开眼上的腰束,瞥见棍子上串了一大坨冒着热气的烤肉。   易南见我醒来,笑道:“今日还要吃上一次没有调料的兔肉,待下了山,进了村镇,方能用上寻常的饭食,你且忍上一忍。”   先前我对吃食一向没有讲究,不管什么吃食,能吃撑了就行,自从住进太师府后,嘴巴愈发的刁钻,经常挑东捡西。   这个习惯,不好,得改。   我嘴一咧,“这个香味刚刚好,我有食欲的很,你给我留着,我速速洗漱后就回来享用。”   清晨的山峦雾霭沉沉,像层用水洗过的白纱罩在翠林上,尚滴着水,我踩着绿油油的碎叶,行至昨夜的那汪清泉处。   清水汩汩自上而下,我蹲在边儿上,弯腰净手,泉水清澈见底,我看到自己左脸颊上的那条蜿蜒的疤痕。   推算来,在河水中泡了一夜,脸上的妆容早就泡没了,那么,昨日里,易南就是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安然自得说着话,谈着天,啃着肉。   我突然有种犯罪感,我龇牙咧嘴瞠目拧眉的样子,倒是和这条疤痕配合的极好。   我讪讪然的洗漱,兴致不高的往洞穴蹭去。   洞穴外墙上,挂着两张动物的皮毛,都已被清理干净,不沾染一滴鲜血,抬眼瞅见易南眼圈乌青一层,他,昨夜睡了吗?   我又多了一层内疚,存着疑惑忐忑不安低头啃肉,易南见我兴致不怎么高,问:“是不是不合胃口?”   经他提醒,我方发觉这烤肉与昨夜的确然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我又细细嚼了嚼,问:“你,弄了调料?”   易南指了指地上的青果皮,“我采了些酸果,挤出来些许酸汁撒在了兔肉上,你不喜这个酸味,还是味道没有渗进去?”   我再啃了一口,酸味恰恰好,我点点头,呜咽着说:“我喜欢。”   埋头吃了半天,方发现易南的那半拉烤肉与我这半拉颜色稍有些不同,一下子谨慎起来,“你的,怎么不一样?”   他晒然一笑,“寻的果子不多,勉强只够半只用。”   细看,我手里的兔腿上有许多小孔,瞅着地上的青果皮,再抬眼看他乌青的眼圈,我突然悟了:他一夜未睡,原是捣鼓这个了,想必是他怕酸味渗不到兔肉里面,就用细尖的什么物什扎了许多小孔,以便酸汁渗进兔肉里层。   我举着剩下的一只兔腿,“你也尝尝。”   他抿了抿嘴,“我吃不惯这个口味。”   我一再坚持,待手举酸时,他笑了笑,从我手里接了过来,细细嚼了起来。   后来,我想,他会不会理解为我怕他在我这半拉兔肉里下毒,所以才执意让给他一条兔腿,亲眼看着他吃下去。   若他真这样想,我这次是着实冤枉,我是不忍心看他忙活了一夜的劳动成果,被我一人霸占了去。   各怀心思啃完了兔肉,雾霭轻薄了许多,被风一吹,四散开来。   只用了半天光景,我们就翻下了山,杵在面前的,依旧是一眼望不穿的茂密森林。   第三天夜里,终于,走出了密林。   遥遥望着,零星的灯火缀在黝黑里,昏黄柔和。   我往易南身边儿靠了靠,“这些皮毛能换一顿热饭,两间上房吗?”   易南晃了晃手里的一小捆走兽皮毛,轻描淡写道:“离火兽的名头,对于居住在山林附近的人来说,应不算是陌生,想来,是可以换几天的饭钱的。”   想象着即将可以饱餐一顿,我卯足了劲儿咬牙撑着继续往前走。   到达村镇时,我已饿过了头,只想泡个热水澡,四仰八叉横在软乎的大床上睡它个三天三夜。   我蹲在墙角,看着易南叩开一家当铺的门,与掌柜的言语了几句,呈上手里的几张皮毛。   须臾,易南徐徐向我走来,待靠近我时,俯身下来,摸了摸我的头,“累坏了吧。”   我仰脸朝他龇牙一笑,扶墙站起来,“我困了。”   “这就找家客栈好生歇息着。”   夜已深,街上大多店铺已打了烊,只余两三家店面尚透着光,其中,一家门口亮着灯笼的,是个客栈。   走过去时,一个小二打扮的人拖着腮帮子在柜台上打盹,听见响动,他翻动了下眼皮子,向着我们的方向瞅了瞅,我立马低下头闪到易南身后。   易南应对自如的要了两个房间,有些倦意道:“在下与舍妹赶了一日的路,俱是乏累,劳烦送两桶热水,两碗参汤。”说着,又从身上摸了两个铜板放在柜台上。   小二懒洋洋应着,提着灯笼领着我们去了后院客房,房间不大,还算整洁,小二嘱咐了几句,又拎着灯笼掩着哈欠离去。   易南立在门口笑望着我,“早些歇息,我就在隔壁,若有什么事情,喊我一声即可。”   我含糊地应了,颔首把他关在门外。   泡过热水澡,我灌了几口参汤,爬到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我一下子睡到午时,洗漱妥当后,抚着扁平的肚子推门去喊易南一起用饭。我刚跨出门槛,隔壁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易南的身影闪了出来。   “听说东街一家蒸饺味道甚好,我买了一屉过来,现下还热着,要不要过来尝尝?”   我嗅着香味蹭进易南的房间,用手捏了一个蒸饺塞进嘴里,多日未吃正常饭食,味蕾异常发达。   一个蒸饺,我吃出了茴香、芫荽、小葱、香油、虾仁的味道。   再伸手拿第二个时,易南递过来一双竹筷,又推过来一个醋碟,嘴角上扬,“先慢着用几个,我去叫些饭菜,今日在房间里用饭。”   我吃了半屉蒸饺时,易南与手拎食盒的小二一前一后进来,我抬起衣袖,遮住了半张脸。小二拿一双小圆眼斜了我一下,慢腾腾从食盒里一一拿出饭菜,再斜了我一眼,拎着空食盒退出门去。   闷头用过饭,易南看了我一眼,默默从袖笼里摸出一方乳白色的头纱,犹犹豫豫递给了我。   抖开头纱,纱面素雅,面料厚实,我摆弄着头纱,自嘲道:“确然不错,戴着它走在街上,别说是疤痕,连面容也难以被人瞅见。”   易南吞吞吐吐道:“我,我不太懂胭脂水粉,怕买错了,若是,若是可以,待会儿走时,再去店铺里挑些来用。”   我往日里用的画笔,是娘亲琢磨了许久,翻看了几摞医书,研磨了几味草药,又在我脸上试用了无数次,方才配好了一个方子所制,旁人皆是不知,更不用提一个乡野偏僻村镇街上的随便一间店铺了。   左脸颊的那条疤痕,我自个看得久了,倒不觉得什么,旁人头几次见,难免记忆深刻。若是三哥寻到这里,只需探上那么一探,便知我来过这里,这一点,着实令我懊恼。   我抬眼瞅着易南,有些疑惑,“没记错的话,你第一次见着我脸上的疤痕,就是那日在太师府,我把阿凌从湖里捞出来,脸上的妆被水全数泡开,面容着实可怖,把阿凌吓得不轻,你倒是没什么异样。”   我轻叹一声,“想来,你见多识广,定是在之前见过不少身有残疾之人,再见到我这条疤痕,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再者,我面有瑕疵这件事,你也应该是知晓的,加上你心思沉稳,行事稳重,又极有涵养,当下,就算是心有震撼,面上也会波澜不惊毫无表露的吧。”   易南并没有立即接话,在我拽着头纱起身时,他方缓缓说:“阿悬,我见过你原本的样子,在我看来,你一直都是原来的样子,从未变过。”   他每次安慰我时说的话,我都不怎么爱听,这次更甚。在这世上,凡是见我脸上这条疤痕而不觉得骇然的人,除了娘亲与我自个,再无旁人,就连三哥,每次无意中看到我没上妆的左脸,无一例外,不管面上掩饰的有多好,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慌与内疚。   想及此,我往前探了探身子,无比拙劣的把左脸凑过去,正对上他的双眼,我再用余光细细观察他。   他安详无比的对着我脸上的那条疤痕,双眸不动分毫,少顷,眼底聚起一团我看不分明的雾气。   我自觉多多少少能看懂旁人的一些细微表情变化,唯独易南,我瞧不太懂,他整个人,我都不太懂。   这一年来,除却他扮刺客的那次,以及后来的一段时日,每晚盯着我吃有毒的食物外,他对待我的态度,总是这般的和暖,甚至,有几分暧昧的情意在。   我想,若不是出了那两档子事儿,我定会陷在他为我织的这张情网里,如寻常情窦初开的少女般,腻在他这片温柔海里。   现下,他这样,专注温和的凝望着我,只会让我感觉到嫌恶。   我斜着眼剜他,恨恨的想:若是我把你毒瞎,再往你脸上划一刀,你还会如此这般假惺惺温言细语眉眼含笑待我吗?   我吐了口气,有些心烦意乱,直起身别开脸,望向窗外的一树青杏,“这就继续赶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我戴上头纱,跟随易南出了客栈,徒步上街,紧紧跟在他身后,我方发现,他已换了一身青灰色的粗布长衫。   他长身而立,负手徐徐走在喧闹的街上,微风吹开一角衣袍,像卷古画,印在沾染些许尘屑的画布上。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引人注目,待人们把目光投在他身上的那刻起,就再也挪不开。   不看面容,单看背影,他就有这种魔力,我绞着双手盯着他坚挺的背,很是泄气,本公主若是有他三分的风度,也不至于会落到如斯逃亡的境地。   猝不及防,他突然转过身,勾起唇角,问:“这个,你是否喜欢?”   他立在街边的一个头饰摊位旁,手捧着几朵明黄的细花。   我蹭过去,花朵很小,尚不足一个指甲盖大,做工却很精细,一朵花上,开了足足有七朵花瓣,我捡了一个托在手上,眯眼道:“你品位何时这般入俗了?”   易南耳根红了一红,吞吐道:“我觉得,约莫你会喜欢。”   嚯,还真看得起本公主。   我斜了他一眼,做贤惠状,“铜板花在则些个虚无的东西上,忒不划算,不如省下来,还可以多吃一顿饭。”   “少吃一顿无妨。”易南一板一眼说着,摸了两个铜板,要了一捧小黄花。   在他眼里,本公主就是要戴这种俗气的明黄小细花,我暗暗捏了捏肚皮,心想:晚饭时,我吃,你看,本公主仁慈,可以让你选择,要么看我,要么看小黄花。   我正在腹诽着,他手突然一抬,掀开我的头纱,往我脸上贴了一朵,动作如行云流水极其自然流畅,我一下僵住,眼睁睁看着他又往我脸上贴了一朵。   待我意识回来时,他手中的小黄花已少了一半,我后退一步,抬手摸了摸左脸颊上的小黄花,从耳根到脸颊,把疤痕遮了个严严实实。   仰脸,看到铜镜中一个贴了明黄花饰的惊愕姑娘,扪心自觉,媚而不俗、娇俏可爱,我再仰脸,瞥见易南正捧着一面铜镜对我笑。   易南把剩下的半把小黄花递给我,委婉道:“若是觉得这样比较引人注目,可以试着贴在额头上一些。”   我在镜子中比了比,最终,还是绕着眉心贴了几朵,边贴边碎碎念:“这样,会不会更加突兀?会不会像个异域女子?摊主看到我这样往脸上一个劲儿胡贴,会不会起了疑心就不卖给咱们了?你方才掀开我的头纱,会不会被路人瞧见了?呀,你说,他们会不会向三哥告密啊?”   易南笑笑,把铜镜还给摊主,拉着我走了好远,伫足,望向我,踟蹰了下,缓缓抬手把我的头纱揭了下来。   眉眼弯弯看了我好一会儿,曲起指节敲了敲我头,“小脑袋瓜里想的倒不少,仔细愁成老太婆。”   我瞪了他一眼,哼了声,瞅着街上来来往往叫嚷的各色人等,有些意兴阑珊,聪慧如三哥,这逃亡的路上,我不知还能撑多久,只盼着,能多走一日是一日,只是,单凭双脚,何年何月方能走到夏国。   易南眼飘向街心,“就算是襄王坚信我们未亡,要排查到这里,尚需一段时日,勿用太多挂心。”缓了缓,又说:“身上还有一些碎银,够买一匹脚程没那么快的马,马不停蹄,不足一月,应是可以赶到夏国。”   “剩下的银两够买一匹马?”我有些喜出望外。   “离火兽还算值些银子。”   我仔细回想了下,“既然如此贵重,这离火兽定然是极其罕见且凶残的野兽吧,你白天赶路就够乏累了,夜里又不怎么睡觉,身心俱疲赤手空拳单打独斗……”   我想象着他与离火兽打斗的凶险场景,后知后觉“啊”了一声,问:“你有没有受伤?”   易南原本是眼望着街对面栓在树上的一匹膘马,听到我如此问,遂把目光收回来,看着我紧张的神情,突然笑出了声,“我怎么可能赤手空拳?主要是我运气好,正巧碰到那只离火兽饱腹且受了些伤。”   不管何事,他总是这幅云淡风轻的闲散模样,次数多了,我也懒得与他辩驳,主要是我自觉,本公主辩不过他。   当下亦是,关于他如何徒手生擒了离火兽这个问题,我不打算再与他纠缠,是以,我继续问方才的问题,“你有没有受伤?”   他笑意更深,“没有,阿悬,不用紧张,我没事。”   我比较关心这个问题,是因为,先前听娘亲说过,人一旦被狗咬着,若不及时就诊,日后就会得一种怪病,行为举止愈来愈类狗,毫无征兆突然就病发了,见人就咬,非常疯狂。   我想,被狗咬尚且如是,离火兽比狗凶残上百倍,倘若被它咬上一口,易南得上此怪病,那还得了?会不会尚未赶到夏国,他就突然病发把我撕吧撕吧咬了?   越想越不放心,我不顾形象,拽住易南的手腕,捋起他的袖子,当街细细检查起来。   易南按着袖子,不再让我继续往上捋,我争不过他,遂把目光投向他领口,他立即把手按在前襟,耳根涨得通红,磕磕巴巴道:“阿,阿悬,我,我真没受伤。”   完完全全一副良家少女被街头恶霸欺凌的受气模样,当真好笑的很,不远处,似乎有几个人探头探脑朝这方看来,我便作罢。   低头疾步走了半条街,我回头严肃的问他,“真的,没有受伤吗?哪怕一丁点的伤?离火兽有没有咬到你?”   易南双耳通红,脸颊浮起一层红霞,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没,真没。”   罢了,还是尽早到夏国吧,一旦到了夏国,他也就该回去给三哥复命了,若是他当真有受伤,届时病发,也咬不着我,至于咬谁,本公主就不替他操这份心了。   又行了一段路,易南脸色稍稍和缓些,与我商量置买一匹马,我悻悻问:“我也是会骑马的,不能买两匹吗?”   他脸又是一红,“银两不怎么够。”   不能想象与他同骑一匹马的情形,我忖了又忖,望着对面迎来一手执折扇身穿绫罗的少年,我用胳膊肘捣了捣易南,压低声音道:“诶,他腰间的荷包,看到没?买一匹马绰绰有余吧。”   半天未等到易南的回应,眼看着就要与这富贵美少年擦肩而过,我有点儿心急,不察的向美少年腰间伸出魔爪。   突然,易南捉住我的手,向我摇了摇头,直到美少年离去,我也没能挣脱出来。算上跳崖的那次,这是他第二次紧握我的手,每次境况都有些让人窘迫尴尬。   我发怔的望着他覆在我手上的这只修长匀称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几颗茧,不知是新长出的,还是常年舞剑磨出的老茧……   又是突然间,他蓦地松开我的手,随之,双臂缩回身后,耷拉着脑袋负手而立,我望着他被火烧的俊脸,没头没闹问了一句:“易南,你是不是欢喜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天都开始暖和了,文还是如此之冷,估摸着,是我这坨千年老冰在深井中待太久的缘故╯□╰   ☆、第二十二章      易南怔住,对上我的双眼,又慌乱地躲开,低首垂目不语。   他这样,我很是为难,他是因欢喜我而如此扭捏,还是因着我的粗俗鲁莽而不知所措?我看了他好一会儿,还是没有琢磨透。   约莫,是后者。   我不便继续为难他,努力自圆其说顺便岔开话题道:“咳,额,嗯,我说的是,你是不是不欢喜我偷摸别人的荷包?其实,我是这样认为的,方才那位美少年油头粉面,衣着鲜艳,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遗失一个荷包,对这样的大户人家根本不算什么,说不定,今儿咱们不用他的银子,他自个也会挥霍尽的。知道你抹不开面子,不屑于小偷小摸这种行径,若不是咱们正在逃亡路上,又紧缺银钱用,我也是断然不齿这种勾当的,但,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   易南突然打断我,“是。”   见他认同我的观点,附和我的言论,我当即甩开袖子,继续比划,“这就是了,方才那么好的一个机会,硬是让它溜走了,哎,罢了罢了,找个人群密集的地方蹲守吧,总能碰到一位荷包外露的富人......”   易南再次打断我,“阿悬,我方才说的‘是’,是回答你方才问我的问题。”   这下,换我怔了又滞,我眯了眯眼睛,扶了扶额头,“我,方才,问你什么了?”   这次,易南脸上的火一直烧到脖颈处,喉结艰涩的滚了又滚,滚出几个字:“阿悬,我是欢喜你。”   我睁了睁眼睛,“欢喜我?哪种欢喜?”   “男女之情的欢喜。”   这算是个怎么回事,就算是真的欢喜我,能不能挑个恰当的时候,合适的地点,再营造个浪漫的环境。   我用脚尖踢着一个碎瓦片,哼哼唧唧道:“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会让你摸旁人的荷包了。”   易南微颤着手拨了拨我被风吹散的一缕发丝,帮我别在耳后,局促的朝我一笑,“好。”   我尚未回味过来他这个“好”字是什么意思,他已踱步向对街走去,我立在原地跺了跺脚,咬着嘴唇跟了上去。   我们在酒楼对过的转角,挑了个蹲守的绝佳位置,勾着脖子鼓着眼球看着从酒楼里出来的一拨又一拨人。   将近一个时辰,尚未找出合适的人选,一则这个小镇人流不如都城那么多,二则现下不是用饭的时辰,三则找寻一个独自出门荷包外露的富贵之人确实不怎么容易。   就在我打算去硬抢的时候,后方有人打起来了。   我同易南看了好一会儿热闹,才隐隐约约知些事情的原委,原是两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同看上了一个姑娘,偏这个姑娘身在勾栏,又是本县当家花魁,勾栏的妈妈以卖身契为由,就是压着该姑娘不放。   于是乎,这两个公子你一百,他二百的把价钱抬高到了三千两,终于,勾栏的妈妈点头同意放人,可,真到了赎人的这一日,这二位公子又凑不够银两了。   现下情形,约莫是从勾栏一直打到了大街上。   我又观摩了一会儿战况,从中嗅出了商机,是以,我咧咧嘴对易南笑:“节俭些用,三千两还是可以花销一辈子的。”   我再笑,我得意的笑,“他们方从勾栏赎人未果,每人带的银两虽不足三千,但,一千应是有的吧,易南,我以后会不会幸福,就看你接下来的决定了。”   易南看看我,又瞅瞅扭打到一起的两拨人,捏了捏衣角,“你先在这里等着,切勿乱走动,我前去看看,即刻就回来。”   眼看着银两就要到手了,拿鞭子抽我,我也是不会走的,易南也是,太多心了,说的好像本公主会趁他不备,一有机会就脚底抹油出溜走似的。   我正欲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一番,眨眼,他身形已晃到嘈杂的人群中,埋没不见。   我踮起脚尖探头努力找寻他的身影,待脚尖麻了,脖子酸了,也没有把他找出,忽然一下,背后有人敲了敲我的头,我扭过身去,入眼,看到两个鼓囊囊的荷包。   我咧嘴上前,夺过易南手里的荷包,忙不急跌打开翻找银票,两个荷包,几乎全是碎银,只有两三锭十两的银子。   我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敢情这两位公子就揣了这么点儿银子就去勾栏赎人啊,这情况,就算他们自己不开打,勾栏的妈妈连同那位姑娘也会给他们几锤子的吧。   易南揣起荷包,淡然道:“其实,这些银子足够支撑我们到夏国。”   我撇了撇嘴,“到夏国之后呢,我怎么办?睡大街喝西北风”   易南一如既往的淡然,“我们尚且年轻,四肢健全,置些银子谋生,总是可以糊口的。”   “我们?”   易南深色的双眸看向我,重重点了点头,在我跳脚之前,说:“阿悬,我说过,无论如何,我是要随你一起的。”   说过?我怎么不记得?我望着他忖了又忖,天灵盖一悸,想起坠崖后活过来的那个做梦的夜里,似乎,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那番话,我一直坚信是个梦,且还是个春梦,因平生第一次做春梦,故而那段话我记得特别清。   我懵懵懂懂看着面如冠玉的易南,心中某处突然缺了一块……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晕乎的,我晕乎着蹲在墙角看着易南去挑选马匹,晕乎着看他牵了两匹棕马向我走来,晕乎着跨上马随他出了镇……   天完全黑下来时,我躺在一家客栈的床上,脑袋依旧晕乎着。   第二日起床后,我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本公主被人倾慕了。   一旦意识到这点,我浑身百般的难受,心中千般的不是滋味,口舌万般的不能自如。   身心俱疲的又行了几日路,一次晚饭后,我忧心忡忡的扒拉了几口粥,推碗起身,准备回房困觉。   易南关切的问:“阿悬,你这几日精神一直不高,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寻个大夫?”   我呵呵干笑了一阵,“不用不用,行路有些赶,我歇息下就好,呵呵呵。”   易南转到我面前,不放心的瞅了瞅我,蹙眉道:“你且将息着,我去请大夫。”   跟易南相处这么久,我是晓得他的脾性的,一旦他认定的事情,万匹马也拉不回他一只脚。眼看他就要出门,我连忙上前两步,及时拽住了他的衣角,“易南,我没生病,我只是……”   他疑惑的转身,目光如水的望着我。   “我,我这几日一直在考虑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在想,哪些可以当真,哪些不可当真。”   他双眸闪动,面上浮起一丝不经察觉的笑意,“阿悬,你无需自个胡思乱想,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直接问我即可。”   我瞥了瞥他,“倘若你去药铺抓药,问老板哪些是假药,哪些是真药,老板能告诉你实话吗?”   他笑意更浓,“也对。”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收了笑,低低道:“对不起,阿悬,我的那番话,给你平添了几多烦恼。”   除了娘亲与三哥,第一次有人明明确确向我表达欢喜之意,我一时有些缓不过劲儿,娘亲莫名先去,三哥莫名毒害我,易南莫名仰慕我……   然而,我却更心烦意乱的发现,近几日,虽心有忐忑,却多半是愉悦的。   本公主觉得,被人仰慕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且仰慕本公主的人是个家世好皮相佳能力优全周国最最顶尖儿的贵公子。   照此推论,全周国其他尚未婚配的翩翩俊公子必然也是仰慕本公主的。   本公主何德何能,竟然可以魅惑住全都城乃至全周国的贵公子们,我茫然的很,却又不能恬着脸问易南。   这几日,我想通了一件事:易南虽扮作刺客向我行了一次刺,却并无伤害我分毫,他虽每晚盯着我吃掺毒的点心,却也只是在遵照三哥的旨意。   是以,我大度的想:若是易南真的愿意随我流落夏国,治好我的眼疾,我可以不计前嫌,愿意同他双宿双飞。   我舒了口气,扫了眼面前的易南,又把话在心中过了一遍,依旧攥着他的一方衣角,仰脸忐忑问:“易南,你当真欢喜我?”   易南深色的双眸对上我的双眼,坚定道:“当真。”   “你会永远欢喜我吗?”   “永远。”   我望着易南,松开了他的衣角,吸着鼻子说:“你如此说,我会当真的。”   他缓缓抬起手,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双眼,少顷,另一只胳膊环住我腰,把我揉进他结实温热的怀里。   许久之后,我还能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说:“阿悬,我不会负你。”   此后,逃亡路上多了一个伴,对此,我很是踏实,当晚,我睡了一个无比香甜的觉。   又是几日,一路无生风波,愈临近夏国,我心愈是忐忑,总觉得,这一路,走的太过平顺,顺的让人心发慌。   一个寻常的午后,路经一个小山坳,易南牵着两匹马去后山喂草,我坐在山坡上啃烧饼。啃了半拉,想着易南尚未用午饭,我揣着剩下的半拉烧饼去后山寻易南。   我吭哧着翻过山坡,看到易南的一角衣袍显在一叶繁枝茂的古树后,存着吓他一吓的心思,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却听到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这些时日,七妹有你照顾,我还是较放心的,也亏得你留了些线索,不然,要寻得着你们,实属不易。”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o^)/~   ☆、第二十三章      双脚似踩在浮云上,我腿股打颤,有些站不住。   我手伸进袖袍,紧捏着半拉烧饼发怔,许是烧饼有些硬,我的力道又太大,总之,我方捏掉一小块烧饼渣,树后便闪出两条身影。   我避开易南的视线,喉咙发紧,艰涩的挤出两个字:“三哥。”   三哥朝我迈了一步,盯着我躲在袖袍里的手,住了脚步。易南紧跟着上前,将将抬起脚,被三哥阻拦住,他遂顿了足,与三哥肩并肩站着,一同望向我。   我把手往外移了移,三哥的眉心愈来愈紧,盯着我的手,试探着说:“七妹,莫要胡闹,听话,到三哥这边来。”   这就是三哥,我袖笼里揣个烧饼,他也会以为是我藏了什么杀人不眨眼的绝密暗器;这就是易南,三哥指哪他打哪。   三哥是个妙人,我就算是身怀绝技又暗藏神器,咫尺之间,我怎么可能伤得了他?退一万步,我就算伤得了他,又怎么可能再逃的出去?他既然寻到这里,必然不会是一人独自前来,想必,这山坡四周已围了一层又一层的高手,我就算是孙行者,变成一只蚊子,也飞不出这蜘蛛网。   易南也是个奇人,一壁口口声声说要随我一起浪迹夏国,一壁给三哥遗留我们逃亡之路的线索。现下,坦坦荡荡云淡风轻的同三哥比肩而立,就那么盯着我伸向袖袍里的手。   我突然想到一个词,描述此情此景再恰当不过,瓮中捉鳖。   孙行者,注定逃不出他命中的五指山。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从袖袍里掏出那半拉烧饼,举着它,问:“你们,饿吗?”   几乎同时,他们舒了口气。   三哥笑着向我走来,一手接过烧饼,一手拍了拍我头,“饿了吧,三哥带你去吃饭。”   我点点头,“我想吃冰糖燕窝粥。”   三哥哈哈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冰糖两颗,樱桃三枚,枸杞四粒?”   我再点头,三哥再笑,“七妹口味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如斯喜甜,回宫后,三哥找母妃亲自给七妹熬粥,这些时日,母妃一直念叨着七妹,三哥耳朵都快磨出茧了。”   我顺着三哥说:“七妹也一直挂念着贤贵妃。”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易南一眼,我尚没有想好,该以怎样的一种姿态重新面对他。   一路上,我昏昏沉沉如行尸走肉般跟着三哥,感觉的出来,易南一直在寻机会与我说话。我一直硬撑着,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约莫猜的出来,他会与我说些什么,无非是向我解释,他暗地里与三哥联系的事情。   无论是哪种解释,我都不想听,他认定的事情,没人能阻止得了,很不幸,在我与三哥之间,他一直选的都是三哥。   前几日,是我犯了糊涂,被猪油蒙了心窝,又被鬼魅迷了心窍,以为,他认定了我。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跳着脚手指着易南的鼻子,质问他:“你说过,你一直信我,你还说,你不会负我。”易南负手立在旭日里,一副寻常云淡风轻的寡淡模样,勾起唇角,淡然笑:“我说,你就信吗?”   当即,我就醒了。   枕头,濡湿了一片。   自此以后,我更是避着易南,一直到返回都城,我们未曾说上一个字。   我暗暗存着丁点儿希翼,或许,这一切都是个误会,我当时只听到三哥最后那一句,先前他们说了什么,我皆不知。是以,是我误会了易南也不一定,只要我不听他亲口解释,我就能一直这样以为下去。   到都城后,三哥直接领着我回宫。   我踩着一地斑斑驳驳的日光,踏进如斯清静的凉门宫。时隔一年,再回来这深深四方院中,我心已过万千重。   我刚在榻上坐了一坐,先前凉门宫唯一的宫女绿烟,拎着包袱一脸切切的过来。她说,我不在的这一年里,她一直待在三哥的紫云殿,天天盼着我归来,总算是把我念来了。   我眯眼看着愈发清雅的绿烟,连她,也是三哥的人。   当晚,贤贵妃亲自端着一碗冰糖燕窝粥前来,见着我的一瞬,眼泪就下来了,“悬儿,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我先谢过她,规规矩矩接过冰糖燕窝粥喝了一口,冰糖甜,樱桃鲜,枸杞浓,燕窝纯,火候刚刚好,跟小时候我在乐平宫喝过的,无甚差别。   我一口气喝完,放下碗,揩了揩嘴角,笑着再谢过贤贵妃。   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哀戚戚说:“前些日子,姨母还吵着烁儿,让他务必在悬儿十七岁生辰时,把悬儿接回宫,姨母好好给悬儿操办操办一场寿宴,世事无常,天意弄人,终究是错过去了。”   从太师府逃离后,我一直没有算过日子,贤贵妃如斯说,我方惊觉,我已过了十七岁生辰,细细推算,生辰那天,当是易南向我承诺永不会负我的前后几日。   我潦草收拾了下心绪,笑着对贤贵妃撒娇:“没办的好,就当我还是十六岁,恨不得永远都是十六。”   贤贵妃被我逗笑,气氛方才活络起来,我们又坐着闲聊了会儿,直到她离去,彼此心照不宣没有提过有关我逃离太师府这件事儿。   第二日,五姐托着几匹时兴的绫罗绸缎前来凉门宫,着实令我大吃一惊。   年余不见,五姐没了以往凌厉的气势,见了我,笑吟吟拉着我手,殷切切问东问西,我由先前的大吃一惊转为受宠若惊。   终于寒暄完,五姐有些扭捏的问:“七妹觉得,太师府世子为人如何?”   瞧着她双颊绯红,眉眼含情,姿态羞人的娇俏模样,我顿时了然,五姐已十八有余,估摸着,年内就会出嫁。尚未曾听她许配给何家,现下她这般问,估摸着她这门婚事,与易南有关。   我忖了又忖,那日,易南随我一起跳崖,身后那么多双眼睛瞅着,按说,定是传得满城风言风语,可,看五姐眼下情形,她应该是毫不知情的。或许,三哥把此事压了下去,五姐毕竟身在宫中,对于外面的消息多多少少有些闭塞。   这样一想,也就想的通了,就是不知,是五姐自个看上的易南,还是父皇与皇后为她择的佳婿。   我揉了揉发酸的双眼,又啜了一口凉茶,方说:“我虽借住在太师府,与他却并不是太熟,确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回话,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哦,样貌倒是不错,因接触不是太深,不知他品性如何。”   五姐脸上红霞更深了一层,“不知,七妹与他都聊过什么,可知他中意何样的女子?”   我握着茶盅,细细想了想,我确确然然不知他中意何样的女子,大抵,不是我这样的。   迎着五姐透视的目光,我在心中轻叹了口气,“他与我讲话,大都出于礼节,说些中规中矩的客套话,内容,我已全然不记得了,至于他中意什么样的女子,我更是无从得知,不过我想,他一向与三哥走的近,近朱者赤,或许,连同喜好都是一样的,五姐不妨从三哥这里着手,晚些,怕是迟了。”   五姐放下茶盅,红着脸道:“七妹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整日的在宫内待着,觉得宫外的事物好奇,又羡慕七妹能自由走动,想来同七妹打听打听罢了。”   说着,五姐起身甩袖离去。   我呆坐在圆凳上,望着五姐忿然离去的背影,想起刚到太师府时,我曾极力撺掇易南与五姐在一起,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又是几日,父皇身边的陈公公突然带着口谕过来凉门宫,父皇要即刻召见我。   我略微收拾了下仪容,疑惑地随陈公公去了麟德殿。   我一向对父皇常去的宫殿很陌生,麟德殿如是,记忆中,与娘亲来过一次,与三哥来过一次。这么多年过去,麟德殿几经修葺,景象已与记忆中的不太吻合。我生怕走错路,紧紧贴在陈公公身后,一步一个脚印跟着他走。   金碧辉煌的殿内,一身明黄的父皇坐在金色的软榻上,遥遥向我颔首。待我近前,他正捻须独自对着一盘棋若有所思,我跪在地上怯怯喊了声:“父皇。”   我听到一声棋子落定的脆响,随后,父皇沉吟道:“起来吧。”   我攥着汗湿的手心规规矩矩起身,低头盯着面前猩红色的一方地毯,又是一声脆响,父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我:“自己跟自己下棋,赢的人,终究是自己,这种感觉可好?”   因不确定他是不是问我,我索性低着头不说话,许久,棋盘上噼里啪啦一阵杂乱声响,父皇问:“你要不要见你娘亲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大人元宵节快乐乐~~~   ☆、第二十四章      我心尖一凛,父皇这话,是什么意思?娘亲尚在人世?还是让我去西方极乐世界与娘亲团聚?   我抬起头,疑惑的看向不怒而威的父皇,他犀利如冰的眼神似穿透我身,面无表情道:“还是见一面吧。”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蹿到头皮,后背却冒出了层层湿汗,我紧攥着手心,有些站不稳,看着一身明黄的父皇向我缓步走来。   我屏住呼吸,眼睛开始刺痛起来,却又不敢闭上眼,父皇走近我,没有看我一眼,径直与我擦肩而过。   后面弯腰跟着的陈公公斜了我一眼,压低声音说了句:“还不快跟上。”   我晃了晃身子,双脚像钉在了地上,挪不开一寸,陈公公又瞅了我一眼,弓腰缩头尾随父皇而去。   父皇将要走出门槛时,我终于拔出了双腿,晃着身子紧跟了上去。   穿过一层又一层金色銮殿,走过一道又一道朱漆大门,父皇在一个偏殿门口停了下来,回首望了望我。   我猛然心跳加速,血液上涌,娘亲,一直在这里?   陈公公碎步上前轻轻叩了两下,少顷,凝血般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条缝儿,从中探出一双眼睛,警觉的往外扫了一下,当即,门大开。   门内跪倒一片。   裙摆扫过两侧俯首跪地的众人双掌,我却不合时宜的在想:若是他们就这么一伸手,我会不会来个狗啃泥,顺便,磕掉两颗门牙。   当再也无门可打开时,我见着仪容整齐稍施粉黛的娘亲正端坐在圆凳上,嘴角含笑向我颔首示意。   我用指甲狠狠掐了掐手心,指尖入肉,刺疼钻心,一脸微笑的娘亲依然端坐在面前,双眼迷蒙间,她向我招招手:“小悬,你过来了。”   言语几近平常,仿若我只是个出门玩耍了一日,肚子饿了方想起回家的孩子。   我吸着鼻子瘫软在娘亲双膝,久久不能自抑。   娘亲柔柔抚摸着我的头发,待我哭够了,方说:“没有娘亲的日子,小悬受苦了。”   我哇的一声,又哭了。   哭的口干舌燥时,娘亲递过来一盅茶,我接过来,仰脸咽了一口,余光瞥见一袭明黄,父皇一直都未曾离开。   我把满腹悲怆与疑问往回压了又压,跪卧在地上,仰脸望向娘亲,娘亲眼里蓄着泪,却抬手去抹我面上的泪痕。   娘亲的指甲短而艳,似是将将剪过,又细细抹了颜色,工整精美,玉一样的手指尽头全是耀眼的猩红。   想必今日娘亲在这指甲上,花费了不少精力,近乎完美,我却还是辨的出来蔻丹与血渍的区别。   我哆哆嗦嗦伸手轻轻触摸娘亲的指甲,短的几乎贴进肉里,指甲缝里的血渍与猩红的蔻丹混在一起,分辨不出是血渍多,还是蔻丹多。   “疼吗?”最终,我还是颤抖着声音问出了口。   娘亲抽出手,凄然一笑,“过去了,小悬,一切都过去了。”   背后的一双眼睛,盯得我头皮发麻,这一切,是过去了?还是将将开始?   我把脸伏在娘亲双膝上,听她继续说:“给娘亲说来听听,这一年来,小悬都做了些什么?”   我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了一会儿,瓮声瓮气道:“等回了凉门宫,再细细给娘亲说。”   娘亲摩挲着我的头发,淡淡道:“娘亲现在就想听。”   其实我也知道,今日娘亲是必然回不了凉门宫的。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平伏下情绪,又偷偷咽了口唾液,润了润发紧的嗓子,用惯常的语调道:“三哥带孩儿出宫玩了一年,前几日刚回宫。”   娘亲摸着我的手顿了一下,问:“都去了哪些地方?玩的可好?”   “一直在太师府待着,太师府的人对孩儿都挺好,孩儿整日与他们厮混在一起玩耍,不过,前些日子,孩儿贪玩惹出了一个不算小的祸端,心始终惴惴不安,又怕他们责罚,就犯糊涂偷偷溜了出去,走的时候有些急,没有带够银两,饿了好几顿,幸好,三哥及时找到了孩儿,训斥了孩儿几句,就把孩儿带了回来。”   怕娘亲担心,我大致把这一年的事情按娘亲的愿景简要描述了出来。想必,身后的父皇对我的所有动向都了如指掌,我如斯说,他定是能听得懂。   娘亲喃喃问:“太师府?”   我嗯了一声,补充道:“太师府的世子易南,向来与三哥要好,不知娘亲可否对他有印象?孩儿在太师府的这一年里,承蒙三哥的嘱托与他的照拂,日子过的很是舒心。”   “易南,娘亲记得他,小时候与烁儿一起,去过凉门宫一次,”娘亲轻笑着回忆道:“娘亲尚记得那日的光景,那些日子,小悬正在刻苦学习凫水,每日闲着的时候,都要端着一盆水,在院子里练习憋气。那日,他们刚下了学,烁儿就拖着易南来凉门宫找小悬,碰巧小悬正在院子里练习憋气,弄得半个身子都是水,小模样很是狼狈,被烁儿与易南撞个正着,小悬还与他们置了一次气。”   娘亲说的这些,我全然没有印象,怪不得那夜在密林洞穴烤火时,我同易南说我儿时如何如何练习憋气,他当时没什么反应,原是这些,他一直都知晓。   娘亲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问:“不知小悬如今的水性几何?还能在玉液池中游几个来回吗?”   我嘿然一笑,“前些日子,孩儿从太师府偷偷溜出去时,一个人不识路胡乱走,竟然走到了一个什么崖上,当夜无月明,孩儿瞅不清路,失足从崖上掉了下来,苍天有眼,各路神明保佑,崖下居然是深不见底的滚滚河流,孩儿底子在,凭着过硬的水性,硬是无伤分毫浮到了岸边,捡了一条命回来。”   娘亲身子微微颤了颤,目光越过我往后深深瞥了瞥,摸着我的左脸颊道:“娘亲没骗小悬吧,多学一门技能,终归是件好事。”缓了缓,又道:“娘亲配的画笔方子,小悬都还记着吧,这些日子,娘亲总是在想,在这个事儿上,娘亲约莫是错了。”   我没懂娘亲这话是什么意思,疑惑地抬眼望了望她,却看见娘亲口鼻隐约有些不对劲。猛然间,我头皮像炸开了一般,惊恐地瞪大眼,抬高了声调颤抖着问:“娘亲,你怎么了?”   身后的一抹明黄闪了过来,一把推开双腿发软的我,顺手在娘亲身上点了几个穴,厉言喝道:“太医,快去宣太医,你把东西吐出来,吐出来,朕可以恕你不死。”   娘亲嘴角的血愈来愈多,愈来愈艳,她笑的很是明媚,“南渊细作服下的毒^药,你觉得,可解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我瘫软在地上,睁眼看着猩红的鲜血自娘亲的嘴角滚流而下,染红了月白色的衣襟,她紧紧拽着父皇的衣袖,盯着他眼,吐字道:“我恨你。”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涌的愈发急了,我拼了全身的力气,喊了声“娘亲”,滚爬到她跟前。   娘亲听到我喊她,眼里溢满了泪,却并不看我,双眼死死盯着父皇,哀求中带着恨意,一字一字的说:“名单……我…我已经…给了…你,地…图…我已当着…当着你的面…毁了,小…小悬…对此事…毫不知情,她也是你的…孩子,莫要…再为难与她。”   父皇抱着娘亲,用力托着她头,边用袖子不停擦着她嘴角汩汩而出的猩红,慌乱答道:“朕知道,朕都知道,你莫要再说了。”   娘亲依旧死死盯着父皇,许久,方从他面上移开视线,转向我,说:“小悬…不…不要…轻易爱上…一个人。”   这是娘亲在这世上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娘亲就这样,死在了我面前。   耳旁父皇声嘶力竭说了什么,眼前太医手忙脚乱做了什么,身边的一切一切,我全都听不到,看不到……   到处都是血,猩红的血,冒着热气的血……   自此以后,我眼睛便不能见血,甚至,连近血的红色也瞧不得。   这一年有余,知情娘亲尚苟活在麟德殿的人本就不多,宫内的人,都像我一样,皆知娘亲早在一年前就突发急病死了。   父皇着人悄悄把娘亲的尸首搁在一年前为她打造的坟茔里,掩埋的那日,艳阳高照,我眼里明晃晃一片,站在棺木前,弯腰给娘亲的衣袍挽了个结。   棺木合上的那一瞬,我身子发虚,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绿烟说,正是午时,我却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三哥带了一众的太医前来凉门宫给我诊治眼疾,我如同玩偶般,被众太医扎针敷眼蒸醺了七日,终于模模糊糊能辨的清一些事物,又喝了几日的苦药,视力恢复了些许,只是不能在日头最毒时出门。   太医说,若我日后少些思虑,保持心情顺畅,避免接触强光,注意日常作息饮食,可保我十年视力无忧。末了,太医深深看了我一眼,跪在地上一脸郑重道:“还请公主谨遵医嘱,放下忧思,配合用药,否则,臣等愚昧,回天无力……”   我听不得旁人的保证抱歉等等诸如此类的誓话,我按着额头打断他,有些恹恹道:“你且直说,倘若本公主谨小慎微,每日饮药,分毫差错不出,过了眼下这十年,以后的日子,是否就此瞎着度过余生?”   太医跪伏在地上,没有言语,我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退下。   第一次,有人跪伏在我面前,唤我“公主”,却是在这么个情景下,本公主有些偏头疼。   当晚,父皇亲自来凉门宫,没有问及我的眼疾,只是要了娘亲留下的画笔配方以及还剩半截的画笔。   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来凉门宫,却是来取这些个东西的,想想娘亲那日对我说的话,父皇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那日,娘亲对我说:娘亲配的画笔方子,小悬都还记着吧,这些日子,娘亲总是在想,在这个事儿上,娘亲约莫是错了。   自古皇室多猜疑,父皇如是,三哥如是,我亦如是。   我坐在黑暗中,略略回忆这一年来的变故,父皇无视我,三哥毒害我,易南欺骗我,就连我唯一的娘亲,也要隐瞒我,更是当着我的面以这种方式自尽,让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渐渐死去。   脑仁一阵一阵针扎一样刺疼,我闲闲坐着,一直坐到绿烟趴在床沿儿睡着了,我方披衣起身,摸索着出了院门,径直来到玉液池旁。   黑夜里的玉液池,衬着几丝惨淡的月明,撩人非常。   我跳进玉液池中,一直游,一直游,从入夜到天明,未曾停歇。   我以此近乎疯癫的方式,惦念已去的娘亲。   天亮时,池边集聚了黑压压的宫女太监,池中驶来一艘小舟,三哥负手立在船头,沉着脸来水里捞我。   在他近到我身边前,我咬牙拼力游到池边,蹒跚着爬上岸,湿漉漉的跌跌撞撞回到凉门宫。   我开始饮酒,没日没夜的饮,将将开始时,酒量甚浅,方饮酒两盅,就会吐得天旋地转。日子久了,饮的多了,肚子里撑的酒就愈发的多,一口气喝上半坛,胃里才会翻天覆地的难受。   有时,吐到半夜,特别想喝上一碗暖胃的酸菜汤,绿烟做的,我总是吃不惯。我寻思着,这皇宫内,饭食做得最好的,首数御膳房专为父皇做菜的师傅。   是以,我趁着酒意硬着脖子昂着头摸到御膳房,去挠做菜师傅的房门。   第二日,整个皇宫里的人都知晓,周国七公主得了失心疯。   自此以后,更加没人约束我,我抱着酒坛在宫内乱逛时,遇上的宫女与太监几乎全都躲着我走,有几个实心眼的,会颤巍巍跪在地上,唤声“公主金安。”   每每此时,我总是咧着嘴笑个不停,没想到,本公主也能等来受人跪伏口喊“公主金安”的这一日。若是我带有碎银,就会摸出几个子赏给他们,次数多了,见着我就跪伏在地高喊“公主金安”的宫女太监愈来愈多。   这样一手抱酒坛,一手施舍碎银的闲散日子,本公主乐此不疲。   刚开始,三哥每日都来凉门宫看我,劝过我,喝斥过我,哀求过我,偷过酒,藏过酒,摔过酒坛,皆对我无用。没酒喝时,我总是揣着银子去御茶房,去内务府,去礼部讨要酒喝,甚至有次,我醉醺醺的跑到父皇的养心殿,不顾太监的层层阻拦,硬是扔给父皇一个钱袋,让他给我打壶酒来。   三哥闻言赶到养心殿时,我刚被浇了一桶冷水,嘴里塞着布团,趴在地上蠕动着。   后来,听说,三哥挨了父皇三鞭,又在养心殿跪了一天一夜,父皇这才没有发落我。   父皇就是这样,我八岁那年去向他讨要院子,他没有动我一下,转头却打了娘亲二十大板。这次亦是,我喝了酒闯了祸无视尊上,冒犯了圣颜,他没有动我,却惩罚三哥,这样杀鸡给猴看的把戏,实在让我烦躁。   父皇却是忘了,三哥不是娘亲,我亦不是当初那个八岁的怯怯小女孩儿。   这次后,我酗酒得更是厉害,我对一脸切切深锁眉头的三哥说:“我心眼一向很小,须臾间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我一时有些想不开,娘亲当着我面去了后,我感觉已生无可恋,甚至,有时真想随娘亲去了,无意间,沾染了些许酒,勾起了我肚子中的酒虫,我竟对人世尚留有些许残念,三哥,现下,我唯独对酒有丁点兴趣,三哥也要剥夺去吗?”   我这样一派胡言,三哥竟也信了,自此后,三哥每日拎来半罐上等的好酒,又拨了一个御膳房的嬷嬷住在凉门宫,专给我熬煮解酒的汤药。   行将就木又过了一些日子,已是到了七月末,一个微云轻风的傍晚,我喝了几碗酒,微醺着去逛御花园,邂逅了在花丛中闲坐的五姐。   她看到我的那一瞬,惊得从石凳上跌了下来,指着我脸,“你你你……你这个怪物。”   届时,我尚清醒着,自觉并没有醉意,衣衫也算完好,并无疯癫的症状,对她的这一脸恐慌,我颇是疑惑,很是不解。   她身侧的宫女看到我,先是惊呼了一声,方忙不急跌的去扶她。看着她们慌作一团的样子,我带着些许关切上前一步,打算问个清楚或者上去搭把手帮衬一下。   五姐见我近前,双目瞠了又瞠,慌乱中,甩了我一个耳光,她带着些许哭腔,说:“怪物,怪物,怪不得你娘是个细作,皆是因为你这个怪物……”   听她提及娘亲,我像炸了毛的老猫被人踩着了尾巴,嗷一声扑了上去,与五姐扭成了一团。   当晚,我被皇后关在了影子阁,说我行为失常,礼仪不周,折损皇室颜面,她作为后宫之首,有责任有义务替我已去的娘亲管教管教我。   皇后尚算仁慈,说是管教,只是让我白天抄写《十戒》《女戒》《宫训》之类的书,晚上跪在列祖列宗画像前祈祷忏悔。   这些时日,我除了饮酒就是昏睡,睡眠自是不缺,被关在影子阁的这三日,不准我睡眠,我也没觉得什么。唯独不许我饮酒这一点,我很是怨念,倘若能换回一碗酒,恨不得让皇后打我一顿板子。   第四日,贤贵妃把我从影子阁中要了回来,说是宴国使团前来周国,父皇为此举办一场隆重的酒筵,皇室一众儿嗣,均应出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贤贵妃谢过皇后,直接把我领到了乐平宫,着宫女服侍我沐浴更衣。   一顿捯饬后,我晕晕乎乎坐在铜镜前,任由她们给我梳妆施粉,不经意间,瞥见镜中的自己,左脸上的那条疤痕,着实阴森可怖。   这些时日,我未曾照过镜子,更是不曾画过妆容,早已忘却了脸上的这条疤痕。我突然间了然,为何那日五姐见着我会如此骇然了,有些觉得对她不住,吓着她确实不是我本意。   贤贵妃身旁的宫女与嬷嬷用尽了一切法子,涂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粉,非但没盖住那条疤痕,却使它愈发的可憎可怖。   贤贵妃有些不忍的试探着说:“都是姨母疏于管教,这身边服侍的人愈发笨手笨脚,着实让人心焦,悬儿自己稍稍捯饬下,何如?”   我用手抹下左脸上厚厚的一层粉,淡然道:“若是没有娘亲专^制的画笔,我也是有心无力。”顿了顿,我又道:“剩下的画笔连同画笔方子,皆被父皇取走了。”   贤贵妃望着我,很是为难,我问:“若是我称病,不去酒筵,不行吗?”   她叹了口气,拉过我手,“圣上口谕,所有子嗣,皆应出席,众位公主,除了静儿因成家出宫外,其余人等,不可不去,就连整日里病怏怏的六公主,也是要前去露面的,悬儿,有些事上,女儿家家的小性子万万使不得。”   既是如此,我不好让贤贵妃为难。   我想,大约是那个嗜血成性的宴国皇帝要来求亲了。   时辰已到,贤贵妃看着我未施粉黛的脸,叹了口气,拉着我手说了句:“这样也罢,万事小心。”   贤贵妃一直把我送到保和殿门口,又切切嘱咐了我几句,方才目送着我进了殿门。   酒筵已然摆好,黑压压一众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满脸堆笑寒暄着,我在宫女的引领下,低头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   行至半道,撞上一人身上,我欠了欠身,微微施了施礼,继续低头向前,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向我袭来,“阿悬。”   我怔了怔,装作没听见,继续缩着脖子往前走,方抬起脚,胳膊被人一把拽住。   我诧异的仰脸看向他,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拉拉扯扯,真的可以?   月余不见,他清瘦了些许,脸颊气色不是特别好,看向我的一瞬,他眸里聚起了一层雾气,他说:“阿悬,我带你走。”   我眯眼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有引路的宫女,我眼睛尚能看得清,无须劳烦易公子。”说着往旁边挪了挪,往前走了一步,他依旧拽住我胳膊,“阿悬,酒筵结束后,我趁乱带你出宫,自此以后,只有你我,可好?”   人声喧闹中,他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我还是听得分明,我不禁望向他,他这样,又是何必?   我尚未出口回绝,一人咋呼着奔将过来,“易南,易南,这是……”我扭头看过去,苏公子呀了声,“小易易?”   苏公子身后,远远立着一端庄秀气的女子,苏公子觉察到我的视线,笑说:“今日同舍妹涓儿一道前来,小易易怎么也来了?这个宴国的皇帝还真拿自己当回事,整的像后宫选妃似的,那么大一个宴国,连一个合适的姑娘都寻不着吗?非要跑来咱们周国抢咱们的人,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接着又是呀了声,“小易易,你脸怎么了?是那晚从悬崖上跳下来刮伤的吗?我府上私藏了些许上好的金创药,改日我挑些贵重的,送到太师府上去,应是能好起来的,你莫要忧心......小易易,不是我说你,你也真是的,性子忒大,和易南闹那么大脾气,闹了一场,原是一个误会,这次实属万幸,没有丢了性命,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见崖就跳了,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诶,不对吖,你来这个酒筵作甚?”   突然一声锣鼓响,紧接着又是两声震天响,父皇出来了。   喧嚣声戛然而止,一众人皆猫着腰去寻各自的位置,苏公子跳着脚扯着那个叫涓儿的速速消散在乌泱泱的人群中。   我低头匆匆离开时,易南在我耳旁说:“阿悬,今日宴国皇帝求亲后,我会适时求皇上赐婚,若是皇上不准,或是事情有变,宴席结束后,我趁乱带你出宫,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要记住,无论怎样,我一直都在,随你一起。”   昏沉沉坐定后,我还是不能理解易南何故说出如此这番话,索性不想。几日不曾阖眼睡上一刻,现下坐在舒适的软凳上,我犯起了困。   在我头如捣蒜迷迷糊糊之时,身旁的六姐扯了扯我的衣袖,我猛然惊醒,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迎上一人目光。   对面仙桌后,坐着一个面熟的俊俏公子,他见我看向他,随举起酒盏咧嘴向我遥遥示意,隔着丈远的距离,我嗅到了酒香,瞬间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酒虫。   我垂目搜寻着桌上的御品,除了酒,什么都有。   父皇威严的坐在上首正中央,我等儿女与宴国使团分坐在父皇的左右两手,皇室子嗣按长幼依次而坐,太子大哥紧挨父皇,太子大哥左手,依次坐着二哥三哥五姐六姐,我排在最末。   我左手旁,隔着三级台阶,坐着有过几面之缘的郡主,再接下来,我瞅着了苏公子与涓儿的影子。我斜前方,三层台阶之下,再往下数两个人,正坐着一脸忡忡的易南。   席位很长,一直排到殿门口,我抬眼瞅了瞅,直犯晕。   众人忽然手执酒盏起身,慌乱中,我随意抓着面前一个杯子起身,众人高呼着吾皇万岁,齐齐仰头饮了杯里的酒或茶,听到父皇一声平身后,皆齐刷刷坐了下来。   我端着昏沉的头,一个不稳,坐了个空,跌落在地上,六姐不察的移了移左脚,规规矩矩收回在她自个的软凳前。   我卧在地上,瞥见五姐抖着后背,手紧捏着六姐的腰间。   以我最快的速度爬起来时,殿内众人的目光,像根根铁钉,直直钉在我身上,有几个胆子小的,见着我的一瞬,强压着惊骇,没有叫出声来。   保和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众人探着头,支棱着耳朵,等待着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少顷,父皇沉声道:“身为皇家儿女,殿前失仪,藐视宴席,该当何罪?”   殿内又是一片死寂,我垂首立着,忖着要不要出席跪下来说一声“父皇赎罪”之类的辞令,父皇又喝了声,“你…你…”   娘亲总是唤我小悬,三哥向来叫我七妹,贤贵妃一直称我悬儿,易南近来喊我阿悬,五姐素来对我直呼其名,近日才多了怪物的别称,其余人等,见了我,碍于情面,会高喊一声公主。   唯独父皇,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不得不叫我时,只能说“你……你……”   我想,是因为我这个公主没有封号的缘故,我的三位姐姐,皆有封号。   譬如,四姐被封为柔仪公主,五姐为东阳公主,六姐为惠顺公主。我就比较特殊,从出生至今,一直未有封号,就连我的名字,亦是娘亲自个取的。   少时不更事,问过娘亲为何单独我这一个公主没有封号,娘亲说,皇室规矩,排行最末的孩子,不论男女,皆不得有封号。再大些时,我便觉得娘亲的话不尽对,却又不敢冒昧问她,后来,五姐说,娘亲一介平民女子,出身卑贱,我又不讨父皇喜欢,所以,不配有皇家的封号,更不配父皇劳心费力给我取名字,我虽心伤,可想来五姐的话却又不无道理。   一年多前,娘亲突然消失的一日,她拉着我手,说:“人,向来皆有命数,自自然然去了,总比时刻心有忐忑的好,临去时,这颗吊着的心,总算能舒口气。”说到此处,娘亲顿了下,哀哀看着我,摸着我脸颊道:“哎,想来是娘亲错了,命悬一线虚度多年,真不如来时即归去,平白累小悬来这世上遭一回罪,这点上,确确然然是娘亲错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娘亲素来闲时抄写佛经,当时我以为,娘亲定是又读了什么佛经句子而发的感慨,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宽慰娘亲说,我福大命大,不会轻易死去,更不会伤春悲秋相信什么劳什子的宿命劫数命数……   娘亲笑摸我头,“惜命的好。”   过了几日,娘亲突然离去,我细细想了想娘亲的话,更是惜命的紧,一直想,我多活一日,亦是替娘亲活上半日。   自此,我知晓了我名字的出处,命悬一线。   我思虑的空当,父皇又高喝了几句什么,前面几句,我浑浑噩噩没有听清,最后一句,我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父皇怒言质问:“知道自己面有瑕疵,御殿之上,群臣之前,不加修饰贸然前来,是为何故?如此放荡,又是何罪?”   我捏着拳头猛然抬头,看向高坐在上的一身明黄,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因此缘由,被他赐死,也未尝不是件一举多得的好事。   娘亲选择让我亲眼目睹她一点点死去,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我皆不想猜了,说不定,随娘亲去了地底下,再相见,娘亲会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前前后后,把所有事情向我娓娓道来。   至于父皇,我留在这世上一日,怕是他心病就会多上一层,我这命,本来就是他给与的,由他结果了,也是理所应当。   念及此,我看着父皇,寻着他的目光,说:“来之前,我是想修饰下这惹人嫌的疤痕来着,可是,画笔不是被父皇取走了吗?至于画笔方子,我脑子愚笨,尚未背得下来,不是也被父皇一同取走了吗?怎么?父皇近日忙碌,竟忘却了这件事吗?”   大殿上下,死寂一片,瞬倾,父皇掷了个酒盏下来,杯盏金黄,尽管父皇用了十成的力道,却没有碎掉,向前滚了数丈远,滚过我的面前,直直跳下三层台阶。   我想,日后,父皇再用饭,估摸着该用玉碗玉盏了,稍不称心,随手一摔,碗碟碎裂在地,就这气势,也能把人活活吓死。   突然之间,扑腾一声,我瞥见易南抽身出席,直直跪在三层台阶之下,头首叩地,嘴里喊着“皇上息怒”。几乎同时,三哥也跪于殿前,恳请父皇息怒。   我脑子稍稍清灵了些许,我这样,是否又要连累无辜?我立在席前,呼吸急促,有些茫茫然,是否出席跪下来,请父皇不要迁怒他人?还是无视众人,直接昂头向父皇要道死令?   保和殿内,除了三哥与易南,再无他人跪出来替我求情。   我忖了又忖,三哥是父皇器重的襄王,易南又是当今太师府的世子,就算有罪,他们两人,应不会被罚太重。   我吐出了一口戾气,昂头刚想说话,对面仙桌后,一人打着哈哈站起身来,“周国的公主,果然与众不同,深得孤心,孤很是喜欢,哈哈哈哈……”   我拿眼瞄了他一下,是方才向我举杯示意的那位俊俏公子,我纳闷又疑惑的看向他,他端着酒盏,施施然步出席间,行至殿中央,伫足,面向父皇躬了躬身,道:“周皇圣体尊贵,孤贸然规劝一句,与自家儿女,莫要动气,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依孤看,周皇这位公主,性子倒是有几分像极了周皇,孤颇为欣赏。”   我再抬眼睨他,他哪知眼睛看我与父皇性子相近?不过,他这样劝架的姿态,倒是别具一格。   父皇端坐着没有说话,我估摸着父皇八成是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宴国使者呛着了,要一阵子方能吐出这口恶气来。   这位俊俏的使者见父皇没应他,不气恼,不尴尬,竟笑嘻嘻向我走来,近我面前,笑道:“年余不见,姑娘性子愈发桀骜了。”   我瞪大双眼,细细瞧他,俊眉星目,玉面含笑,嘴唇微翘,气息中带着清香的一层酒气,我突然了然,双眼一眯,脱口而出,“你原来还没死啊?!”   殿内又是一阵静寂,我方缓过神来,低低解释道:“那时你天天抱着酒坛子酗酒,后来在街上再没见过你,还以为你喝酒喝死了呢……”   他又是哈哈一笑,“孤倒是愿意溺死在酒窖中,想来是造孽尚不太深,老天还欲多留孤几日,再来祸害一下苍生吧。”   说着,他举杯抿了一口酒,玉面含笑,“这不,孤今日就是来祸害周国姑娘的。”   语毕,抬袖把杯内的酒饮干,又躬身对父皇朗朗道:“孤已择好上佳人选,还望周皇恩准。”   他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孤,愚钝如我,方知他就是人们口中所称的那位嗜血成性的宴国皇帝。   我懵懵然然立着,听见父皇咳了声,语调和缓道:“朕疏于管教,闹了笑话,还请宴帝莫要见怪,听宴帝如此说,朕心甚欢喜,不知,是哪位福厚的女子入了宴帝的眼?”   宴帝看了看我,躬身道:“孤自来信缘,实不相瞒,年余前,孤新登帝位,率使团前来贵国,有次便衣出行,恰与一位姑娘邂逅,自此后,夜不能寐食之无味,终于,捱到了今日,揣着这份薄缘,惴惴不安再来贵国,盼能见那位姑娘一面,谁曾想,天意弄人,竟让孤见着了她。”   父皇与殿内众人,皆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愕然着听这位宴帝继续胡诌,“想必周皇已明了,孤深深念着的那位姑娘,就是周皇的这位公主。”   寂静过后,殿内隐隐约约传来窃窃私语之声,父皇咳嗽了一声,强压着眼中的怒火,“朕的这位女儿……”   易南突然往前跪了几步,头在地砖上重重碰了三下,失声喊道:“请皇上三思。”我蹙了蹙眉,眯眼往下瞅了瞅,没有寻见易太师的身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若是易太师在此,见他最宝贝的儿子如此,该口吐鲜血自绝于殿前了。   父皇看了易南一眼,又瞅了瞅我,再望向宴帝,突然笑了,脸色舒缓几许,欠了欠身,拨弄着玉指,缓缓道:“朕的这位女儿,自幼不懂宫规,更是不知何为三从四德,偏性子又桀骜的紧,加上面有瑕疵,怕是担当不了贵国之国母这份重任。”   宴帝微微一笑,“孤一向不介意则些个条条框框的东西。”   父皇叹了口气,又道:“只是,宴帝也看到了,朕的这位爱卿,朕也于心不忍……”   宴帝再道:“公主随孤归宴国后,孤自会撤回守在锦城的十万大军,双方订立契约,修余年之好。”   父皇沉吟了下,徐徐笑道:“两国相守永安,朕自是赞成,只是,事关朕的女儿,朕总是要问上一问的,若是她自个愿意,朕自当欢喜,倘若她不同意,朕也不好强求。”   我迎上父皇笑未达眼的笑意,明了,他在等我回绝。   只要我不出周国,是死是活,尚在他眼皮底下,一切,皆在他的可控之内,我是暴病死在宫内也好,跟了易南进了太师府也罢,我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娘亲死了,名单交了,地图毁了,父皇还是不信我。   我看向他的眼底,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死在你的眼前,死,我也要你不得安宁。   我眯眼笑道:“我愿意。”   声音未落,易南声嘶力竭叫我:“阿悬!” 作者有话要说:  忙着一个考试,这边暂搁置了两天,不用掐指一算,也知结果将会多么惨烈,果然,一心不能多用,更上一章,攒攒人品,泪目遁走......   ☆、第二十八章      我颇是为难,易南如此,欲置我于何地?   如斯情形,不用经人润色,隔天也会传得人尽皆知,我在这则传闻中,指不定会充当个什么角色,想来,大抵不是个好人物。   戏文中,两个绝佳才子为了一个女子拼死相互厮杀时,这个女子,要么是倾国倾城天下独一的绝色美人,要么是个专门魅惑男子采阳补阴的狐媚子。   我摸了摸脸上的那条疤痕,约莫,我就是这个狐媚子了。   我瞄了眼跪在台阶下欲扑上来的易南,张了张嘴,不知该劝慰句什么,他这样情真意切的痴情模样,若不是装的,本公主佩服,若是装的,本公主更为佩服。   不论如何,我不想再与周国再有丝毫瓜葛,不论是谁,都动摇不了我逃离周国的决心。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觉得,处于易南日后家庭和美夫妻琴瑟和谐这一角度来考虑,此时此刻,我还是撂句狠话撇清关系的好。   我说:“那个,易南,本公主虽欠你一些银两,也不是不还,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太师府再怎么以节俭闻名,你身为太师府的世子,御殿之下,这样当庭追债,不太好吧。”   易南噎了一噎,张口正欲说话,宴帝及时截住,道:“哦,这位就是易公子了,久仰久仰,年余前,孤就是因着易公子方与公主在街头邂逅结的这份薄缘。孤没记错的话,那日,公主正被几个莽汉在街上追着四处流窜,也巧了,孤在旁边酒馆喝酒,瞧见此事,一时心痒,便出手救了公主。当时,公主说,她是欠了太师府世子易南一笔银两。”   说到此,他突然停了下来,偏头问我:“你当时欠了易公子多少银两来着?”   这个俊俏的宴帝,是个有意思的人,信口胡诌的本领不比本公主差,自个摆活还不过瘾,非要拉上我来配合着演这出双簧。   我瞅着他,慢腾腾伸出一根手指。   他淡然颔首,“哦,是了,一千两,不对啊,孤犹然记得当即就给了你一万两银票,用来还易公子,足够了啊,现下又是如何?孤,糊涂了。”   我双腿差点儿站不稳,一万两?亏他开得了这个口。   我嘿然一笑,低下头,喃喃道:“先还了易公子,剩下的本公主全拿来赌了,谁知,越赌越输,就又向易公子借了......”我偷瞄了眼易南,润了润嗓子,“借了一万两,又都输了。”   易南,若是这位宴帝出手阔绰,一句话功夫,本公主可是替太师府赚了足足一万两真金白银啊,额,就当本公主这一年来,在太师府的花销用度了。   我咽了口唾沫,早知有今日,当初怎么着也要在太师府敞开肚皮撒欢胡吃海喝个够本。   这笔买卖,本公主做亏了。   宴帝挥袖一笑,“哎,你怎么又去了街上犄角旮旯那些地下钱庄开的小赌坊,孤当时不是说了嘛,要去就去都城最气派最正当的赌坊,真是淘气,来日随孤回宴国,宴国所有的大小赌坊,看哪个敢赢你的银子。”   我嗯了声,配合着红了脸低下头。   听得他又对易南道:“易公子,孤先替公主向你道个歉,公主小孩子脾性,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易公子,不当之处,看在孤的情面上,暂且饶她一次吧,日后,孤定会管好她,绝不会再让她给易公子添丁点儿的麻烦,易公子还请放心,明日,孤定会着人把这一万两银子连本带利送还给贵府。”   我没敢抬眼瞧易南,只顾硬着脖子垂首僵立着。   父皇突然咳了声,道:“是朕老了,懂不了太多儿女情长,竟不知宴帝原与朕的小女有着如此深厚的缘分,千金买得卿一笑,想来也不过如此。”   宴帝躬身一笑,“千金散尽还复来,世上佳人独一个,没了,就再也没了,这笔账,孤还是算得来的。”   父皇哈哈笑着举起酒盏,“宴帝的性子,颇得朕心。”   宴帝踱步到他位置所在的仙桌前,亲自斟了一杯酒,高举过头向父皇深深一躬,“孤谢过周皇。”遂仰脖一饮而尽。   他立在仙桌前,放下酒盏,侧身朝我微微一笑,向我伸出手来。   我晃了一下神,余光瞥到父皇的一角明黄,刺了下我发酸的双目,我阖眼,定了下心神,缓缓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回了对面的宴帝一个极其娇羞的笑容,缓缓向他走去。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中,我身心俱疲,八面玲珑不起来,一团浆糊的漩涡中,宴帝向我伸出了手,要带我出去。   溺亡之际,有人向我伸出手,不管他是谁,都足以让我感激涕零。   短短丈远路,我走的很是提心吊胆,生怕易南冲上来,再把我拉扯回去,彼此纠缠不清。   尽头,宴帝安然的握住了我的手。   所幸,易南没有冲过来,放下心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我随宴帝入座,满面倦意坐在他身侧,他不动声色推过来一杯酒,见我瞧他,他朝我微笑颔首,拍了拍旁边的酒壶,“喝饱了再睡。”   我拈杯露齿一笑,同道中人,无需多言,自是畅快。   连饮数杯后,脑袋愈发的沉重,我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三哥把我摇醒时,酒筵已散,保和殿内颇为静悄,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入眼瞧见易南一张铁青的脸。   我连忙去寻那位宴帝,身侧座位早已凉透,似没人曾坐过,我掐了掐大腿,问三哥:“我方才是不是做了个梦?”   三哥有些气极的敲了敲我的头,“是梦就好了。”   易南拽起我的手腕,“阿悬,酒筵前不是说好了,你......我......”   我低头一一掰开他箍在我手腕上的手指,淡然说:“是吗?我忘却了,你莫要再为难与我。”   三哥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易南一眼,朝他微微点头,负手离去。   待三哥步出殿外,易南方道:“阿悬,先前是我对你不住,我容后再向你细细解释,这次,你务必要听我这一回,皇宫侍卫这边,我已安排妥当,不必担心,我们只需防备下宴国的眼线即可,待离开这里,往后所有的一切,都听你的,可好?”   我看着他双眼惹人嫌的那层雾气,话在心中过了几遍,方道:“三哥也知晓此事吗?”   他摇了摇头,“除了你我,旁人皆不知情。”   我叹了口气,“我不信你,易南,我不信你。”   他看着我,眼圈突然泛红,默了一会儿,说:“阿悬,你就信我这一次,一旦发现我骗你,余生,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千刀万剐,任由你处置。”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出如此新鲜的誓词,我愣了下,方缓过神来,说:“你若存心骗我,会被我发现吗?”   他双眼里的雾气愈来愈浓,凝结,化开,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我看不了这种场面,起身欲挣脱他,“你休要再惺惺作态。”   他攥住我的一角衣袍,在我身后切切说:“阿悬,我说过,永不会负你,就绝不会负你。”   我努力扯了扯衣袍,没扯动,索性弯下腰撩起衣袍用牙齿咬它的边缝,他在我身后继续说:“你刚住进府上时,曾对我说你不要到宴国和亲,当时,我就说,我深信绝不会让此事发生,彼时如是,当今亦是。”   哧拉一声,衣袍烂了一角,我赶忙提裙疾走了几步,放回头对手里犹自攥着一角烂布的易南说:“我心大眼高,想尝一尝皇后的滋味,你真为我考虑,莫要再挡着我的幸福。”   奔出殿门,一脸风轻云淡的宴帝向我笑的很是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宴帝与废柴公主先前那份薄的不能再薄的薄缘,请回顾四、五、六这三章\(^o^)/~   明天要去考场死一天,soga,明天无更新,后天,也就是3月16号开始恢复更新,不出意外,会持续日更那么几天哒~~~   最后,再容我叨唠几句,凡是从头追到这里的各位大人,我在这里深深鞠上一躬,各位辛苦啦,老冰感动的快要溶化了~~~嗯,咳,那个,还没有收藏此文的大人,春天到了,该活动就要活动一下,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啦,时不时冒个泡留个爪印啦,打打分啦,吐吐槽啦,都是一种有益身心的活动啊23333333   ☆、第二十九章      三日后,我同宴帝共乘一辆马车随宴国使团一起离开了都城。   出城的这日,父皇立在高耸入云的城楼上为我们送行,马蹄声响,旭日东升,那一抹明黄如一粒黄豆,愈来愈小,终消失在无边的日光里。   我撂下帘子,但愿这一走,永不再回来。   自那日从保和殿奔出来后,我就径直随宴帝去了宴国使团所在的驿馆,怕易南再寻到我,这几日,我不曾步出驿馆半步。   因有宴帝挡着,这三日,不曾有人来驿馆面见我,我过的很是逍遥,一想到父皇逮不着我而心病陡增大发雷霆的情形,我就乐的不行。   乐颠颠饮些酒壮着酒胆央宴帝速速带我离开,宴帝并不答话,而是笑着哄我再喝上几杯,直喝到我睡去,再醒来后,看着他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我吭哧半天不敢再提何日离开周国之事。   好在时日不长,只待了三日,就大张旗鼓的出了都城。   我坐在马车上,靠着软枕揉着太阳穴假寐,对面的宴帝突然踢了踢我搁在几凳上的脚,我疑惑的睁开眼,瞄见宴帝朝我指了指窗外。   我不明就里,扒着窗棱眯眼探向窗外,不远处的山坡上遥遥立着一人一马。   我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问:“那个,你真给太师府送了一万两银子?”   宴帝侧过身来,径直把窗户开的更大,同我一起探出头,轻笑一声,悠悠道:“怎么?是你不值这个价,还是替我可惜了?”   噎的我一时接不上话,是了,这样子的他方是当初那个手执酒坛满身酒气放荡不羁的浪荡公子。   远处马背上的易南貌似是瞧见我望向他,扬鞭朝这边奔来,吓得我立马缩着脖子躲回马车里。   这几日,我迫使自己不去想那日保和殿上发生的种种,现下却突然齐齐涌上心头,我抱膝靠在车厢的一角,一向云淡风轻万事不惊的易南突然失了心疯,不顾形象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大殿之下,疯疯癫癫口口声声说要随我一起游荡天涯;往日疯疯癫癫放浪形骸的宴帝突然道貌岸然一本正经拼力带我走。   他们,我都搞不太懂。   对面的宴帝又是一笑,“一万两的真金白银,装起来也有好几大箱子,尚算拿得出手,使团送去太师府时,却吃了个闭门羹,只出来一个管家,说是太师府的当家易太师近些日子不在都城,易世子又不在府上,头一次碰上欠债的追着债主还钱,债主还躲起来不收的稀奇事。然则,言必行,行必果一向是我堂堂宴人所奉行之原则,遂当即把银子撂在太师府门口走了,这易世子是个死脑筋的,该不会是兑换成银票,追着来送还给咱们的吧。”   许是心里有鬼,我听着他话里有话的甚是刺耳,急于还击,一时没有细细思量,脱口而出:“哦,宴国之人啊,我还以为是阉人,以后说话吐字清晰些,免得旁人误会。”   看着宴帝嘴角渐盛的笑容,我当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大错特错的话。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虽做过不少,但方才那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一来折损了我身为周国公主的矜持高贵形象,二来又当面挖苦讽刺了这位喜怒不定高深莫测的宴帝。   我在心中默默给自己烧了一摞又一摞纸钱。   宴帝嘴角上翘眯眼看着我的同时,一手推开马车上的窗户,又把帘子高高卷起,劲风灌来,我打了一个哆嗦。   倏忽一下,他单手攥住我的衣襟,把我提溜到窗口,另一只手在我身上点了几个穴,我全身酥软,使不上劲,只得惊恐骇然的睁眼看着他。   他钳制住我的双腿,魅惑地靠近我,在我耳边低低说:“试过,不就知道了。”   我刚喊出一个“你”字,他瞬即把食指竖在我嘴上,柔声道:“嘘,让人听到就不好了。”即刻,我听到疾驰的马蹄声夹裹着易南慌乱愤怒的一声“阿悬”。   宴帝嘴角的笑意更浓,他把我抵到马车的内壁上,伏在我身上说:“这个易公子倒是个性情中人,有意思。”   他胸膛挡着我的视线,我看不到车外的风光,只听见有人厉喝阻挡与刀剑砰然之声。   车厢内却是诡异的沉闷寂静,默了片刻,宴帝随手解了我身上的穴位,挪开身子,偏头向窗外慵懒道:“住了吧。”   刀剑声又响了几下,方才消散,宴帝又道:“易公子,别来无恙,方才孤忙于家事,没能及时阻挡住这些个不长眼的侍卫,多有得罪了,敢问易公子,所为何事?”   易南没有回答,而是勒马前行了几步,越过宴帝淡然的目光,径直望向我,焦急唤了声“阿悬”。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犹犹豫豫往外探了探头,看向一脸风尘仆仆的易南,心下一横,向他伸出手,“易南,你是来给我送解药的吗?”   易南猛烈收缩了下瞳孔,额上青筋隐隐凸起,干裂的嘴微微翕动,终是没有说出话来,我了然,缩回手,叹了口气,道:“虽尚在周国界内,你这样贸然与宴国使团交手,怕是不怎么妥吧,你这样,我很是难做。”   宴帝斜靠在明黄的迎枕上,手拈着玉色的茶盏缓缓把玩,时不时斜睨一下我与易南,我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我咬了咬嘴唇,定了定心神,看向易南复杂的眸色,说:“易南,有些事,我骗了你,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让你知情的好,其实,去年在太师府遇刺的那夜,当时我就知道刺客是你,不过我一时贪恋尘世,怕被你识破灭我封口,就一直佯装不识得那人。”   在易南反应前,我瞬即避开他的脸,他脸上的神色变幻,我实在不想看到,我深知自个的脾性,若是现下不小心瞥见他的神情,日后,我免不了颠来倒去翻来覆去来来回回琢磨那捕捉来的点点滴滴,再抽丝剥茧般细细分析个三五六道来。   为了避免以上境况出现,我只盯着他的一角墨蓝色衣袍,继续说:“自此以后,我时刻戒备着你与三哥,唯恐你们从吃食上入手,所以才想方设法赖着与你一同用饭,从你让我吃龟苓膏那晚开始,我便开始筹划着逃跑。”   我深吸了口气,接着道:“所以,前些日子,三哥寻着我们之前,你对我说的那番话,我嘴上说着当真,其实心里并没有当真,我说过,我不信你,一直都不会信你,你大可不必因为这个而内疚。我也知晓,你所做的一切,定然有你的道理所在,我一时半会儿琢磨不透,日子久了,总有透彻的一天。还烦请你转告三哥,我也并没有恨他,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而已,若是你们实在弄不来解药,也不必再冒犯父皇,免得他再对你们起疑心,不划算。”   合上窗户的前一瞬,我说:“所以,你该知晓,我执意要去宴国,并不是与你怄气,你我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跟着我了,若是有缘,宴国封后的那日再见。”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喉咙有些发干,合上窗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桌子上的茶杯,宴帝斜靠在对面,看着我闲闲道:“哪个说你去宴国是做皇后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马车突然走动,我一个不稳,茶水洒在手上,所幸不怎么烫,手背虽疼了一下,却并无大碍。   我抬眼看向对面的宴帝,“不是和亲吗?”   他往前靠了靠,亲自斟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哂笑着反问我:“只有封后才算是和亲吗?”   我攥着茶杯,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笑道:“这样甚好。”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哦?”   宴帝公然在保和殿上指名要我和亲时,我就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事情绝不会是他口中所说的思慕我已久这样的胡话。只是不知,我现下如此这般废人一个,对他又有何用?   我呷了一口茶,“我虽愚笨,却也知晓自个几斤几两,皇后的桂冠太重,我带不来。只是不知,你选中我意欲何为?”   他斜了我一眼,没有作答,往后扬了扬身子,阖眼假寐。   见他没有理我的意思,我饮完手中的茶,把茶杯放回在桌上,往后缩了缩身子,蜷在墙角想着方才说给易南的话。   我对易南说,他曾讲给我听的那些话,我没有当真,其实并不尽对,有些,当时我还是上了心的。   他丝毫没有犹豫,不顾性命随我跳崖的执着神情我尚且记得;他立在熙来攘往的小镇街头,手执黄色细花往我脸上贴过一朵又一朵,笑对我说,他会永远欢喜我;他如敬佛般轻轻拂过我的双眼,微颤着身体拥我入怀,在我耳边坚定保证,他永不会负我......   这些,当时,我虽然不敢相信,却还是记在了心里。   原本,我是想张牙舞爪趾高气昂指着他鼻子痛骂一通,先解解心口淤积的戾气再和他分道扬镳誓不为友的,但,方才看到他的那一瞬,我却突然变了主意。   不是我高风亮节心胸宽广不和他计较,实则是本公主心眼小的要命,我想,他本就对我心存愧疚,若是我打他骂他一场,岂不是正中他意,此后,他少了一份内疚多了份释然,本公主岂不是很亏。   再者,此去宴国,我命或不久矣,娘亲做为南渊的细作,手握事关重大的名单与地图,不知何因,滞留在父皇身侧十多载,又不知何因,无视南渊生下了我。我想,自娘亲身份暴露的那刻起,父皇与南渊就同时放弃了她。   不难猜测,在我出生前,父皇已得知了娘亲的身份,只是有一点我实在想不通,以父皇的秉性,怎么容忍我降临到这个世上。这几日,我突然悟到,或许,父皇觉得我是牵制住娘亲的一枚棋子,有了我,娘亲就会主动吐出诸多利于周国的情报。   许是当初娘亲吐露了几多情报,方才保了我与娘亲这十六年的衣食无忧,年余前,不知何故,父皇与南渊都得知了娘亲手里握有他们所看重的地图与名单。于是,父皇以暴毙之由囚禁了娘亲,三哥以带我散心为由困我在太师府。   对于南渊来说,娘亲是他国的叛贼,对于周国来讲,娘亲是南渊派来的细作,我做为娘亲唯一的孩子,身上流淌着周国与南渊的血,却又都不属于他们谁,他们必然容不下我。   宴帝前来求亲,求的必然是一份安稳,按理说,五姐是最佳人选,父皇准不准是一回事,宴帝求不求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个宴帝,不按常理出牌也就罢了,还做出一副痴情模样在保和殿上与我演了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又以撤回守在锦城的十万大军为条件,换回了我这么一个连做质子都不够格的公主。   本公主这一世,碰到的净是些奇人,奇葩的奇。我不由的想,或许皆因我本身,就是个奇葩的缘故。   我正胡乱思虑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对面宴帝突然说了句:“小时候与一众皇兄陪同父皇参加祭祖大典,我至亲的皇兄,踩着了我的一角衣摆,我当即趴在地上,摔坏了手上的贡品,被父皇罚在皇陵守了一年的孝。”   我一时愣住,抬眼忖着他话是什么意思,他翘起嘴角,“反正我这次求亲,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带走谁,都无甚差别,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你带走。”   我坐直身子,对上他的笑眼,他晃着几凳上的腿,轻飘飘道:“诶,大恩不言谢,不谢不谢。”   我扁了扁嘴,“你皇兄......”   他淡然一笑,“死了。”   我凛了凛,“你方才说一众皇兄......”   他截住我的话,“都死了。”   疾驰的马车里,他笑容温暖和煦,我却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穿透我身,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又闭上双目,脸上渐露倦意,许久方说:“这一路,怕是要不太平了。”   平安无事行了几日,离都城愈来愈远,我眼睛越来越见不得明亮的物什,马车里的明黄用物总是晃的我睁不开眼。   宴帝察觉到我的异样,探了探我的脉,问:“你中的是什么毒?”   我揉了揉眼,存着些许希翼,“血毒草你可听说过?”   他微怔了下,呵了一声,“你这个公主,当的可是委实划不来,周皇真舍得下本,连世上早已灭绝的血毒草都给挖了出来,用在你身上,浪不浪费。”   他打量了我一下,突然笑了,“说不定我还真捡了个宝物,古人教导的好,莫以善小而不为,孤不过随手做了件善事,转眼就得到如此大的回报,看来,孤要日行一善了。”   我别过脸去,没有搭理他,他又道:“初初见时,你脸尚算入得了眼,年余不见,怎地多了道旧伤?”   我收了收腿,“磕的。”   他往后靠了靠身子,扬了扬下巴,“磕的是有些技巧。”   我瞪了他一眼,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孤说到做到,就从今日开始,日行一善吧。”   正至黄昏,残阳如血,倒挂在西边,他手伸向窗外,做了个手势,车队缓缓停下。   宴帝望向窗外的郁郁树丛,淡然道:“在这里等吧,再往前,就该扰民了。”说着转向我,双目一眯,“这样一算,孤是日行两善了,明日可以歇上一歇了。”   入夜后,我方知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加班,更的少又晚,实在对不住各位大人~\(≧▽≦)/~   这章字数较少,明天补上   ☆、第三十一章      当夜,我被马车外呼啸的剑雨风声惊醒,一个机灵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上穴道被点,全身酥软动弹不得,我正扭动着头挣扎着,马车突然一个不稳,我从软榻上滚落下来,想喊,叫不出声,我被点了哑穴。   大约一炷香时间,外面刀剑声渐止,窸窸窣窣有人来来去去的声音,片刻,宴帝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踏上马车。他瞥了趴在地上的我一眼,俯身下来给我解了穴,遂靠在迎枕上闭眼休息。   车内没有掌灯,只隐隐约约透着一丝月明,我爬起来,往前探了探,还是看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受伤,听他气息渐稳,我犹豫了几次,小声问:“你有没有伤着?”   宴帝继续躺着,哼了一声,道:“能伤得了我的人,怕是还没出生。”   若是三哥说出这话,我定会立马竖起大拇指奉承他几句;若是易南,我应是会不屑的哼一声,再瞅准个机会偷袭他一回让他受次小伤。   现下宴帝如此说,我想来想去,没有找到合适的辞令接下去,只是哦了声,继续问:“他们是何人?和你有什么仇吗?”   宴帝突然睁开眼,凛冽的扫了我一下,伸出腿,轻笑道:“来,给孤捏捏。”   我跪在几凳旁,小心翼翼捶着他的腿,捶了足足有一盏茶时间,他方缓缓道:“做好事不留名不是孤一贯的作风,所以,你听仔细了,方才孤替你收拾掉几个人,你自个说说,这份恩情,你拿什么来报?”   我停了手,抬头讶异问:“替我?”   宴帝换了一条腿,示意我继续捶,慵懒道:“周皇在你身上下毒,费尽心机不让你走出周国也就罢了,现下连南渊也要插上一脚,有意思。你摊上的事情,我暂时不想关心,只是,我这个宴国皇帝不是件摆设,有谁胆敢在我眼皮底下放肆,动一下我的人,我也只好勉为其难送他先行西天了。”   南渊,终于要动手了。   宴帝啧了一下,又说:“再有意思,也没有易公子有意思,今夜少了他的帮忙,我且要多费几丝力气。”   我惊呼一声,“易南,他没回都城?”   他对上我的眼,笑道:“看情形,他是不准备回了,也好,距离宴国尚有一段距离,这一路,怕是太平不了,多一个人手,我也好省一份心。”   易南忒死心眼,我话已到那个份上,他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待易太师回了都城,知晓他宝贝儿子这些日子做的这些个糊涂事,还不活活气死。   我这一走神,手上力道就小了许多,宴帝咳了声,“担心你的心上人了?放心,都是些擦伤,随队的御医也不是吃白饭的。”   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反驳道:“这点你搞错了,他才不是我的什么心上人,硬要说的话,也只能算我是他的心上人,我一直瞧他不顺眼,自从你带着光环出现后,我更是看他不上,宴帝这样的,才是我一心一意想要仰仗的人。”   他哈哈一笑,“这话我爱听,你既要仰仗与我,后半夜手也甭歇着,我乏了,睡会儿,你随意。”   待天蒙蒙亮时,我方瞅见他衣袍上沾染的血,红的触目,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宴国使团的御医,果然医术高超,我只在黝黑里挨过了两日,便又能视物了,宴帝蹙眉竖起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撇开脸,“再晃,我又该晕了。”   他忽地笑了,“这两日没人捏腿,孤腿乏的很。”   我扁了扁嘴,“我虽看不着,却还是能听得见的,听声响,你带的婢女捏腿手法可是比我要好上几十倍。”   他露牙又是一笑,“这你可是听错了,那是我懊恼没人捏腿而气急败坏手捶座垫而已,你瞧,原来的座垫被我捶坏了,这不,刚着人新换了一个。”   马车内换了全新的装置,原先明黄的迎枕、座垫、桌布......全部消失不见,整个车厢,一色的水蓝,连宴帝,都换了一件玄色的衣袍。   我眼睛一热,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他嘿然一笑,把腿伸了过来。   又行了一些时日,虽碰到过几次刺探,总体来说,有惊无险,我到底没有受一丝一毫的伤。下车活动或住店时,我都没能瞅见易南的身影,但是,我知道,他一直都在。   离宴国越来越近,我与宴帝相处的也愈来愈好,相处下来,我琢磨出一个规律,当他脸露倦意或者嘴角上翘眯眼微笑时,憋出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而每当他露出一口白牙脸展笑颜之时,必是他心情不错想要和你胡侃。   琢磨透了这个,在他隐忍着即将发怒时,我绝对不去招惹他,当他白牙一露,我即刻屁颠屁颠凑过去,尽量说些笑话再与他慷慨激昂论上一番。   日子久了,我可悲的发现,本公主像极了父皇身旁的那些个宫女太监,弓背曲腰察言观色眼力劲儿十顶十的足,以至于进了宴国边界,宴帝摇头看着我一脸可惜道:“你捏腿的手法与日俱增,深得孤心,到了京都,孤可使唤不动你了。”   我本想贴上笑脸拍拍马屁,却瞅见他略带倦意的俊脸,我心尖一颤,不察的把凑上去的笑脸一寸寸撤了回来。   进京都这日,城门大开,手执长矛腰别佩剑的侍卫挺立在城门两侧,长长排开来,一眼望不到尾。车队经过时,他们齐刷刷跪在地上,高喊着“吾皇万万岁”,喊声震天,我坐在马车里,都能感受到车身一阵晃。   马车即将消失在城门里,我偷眼四处乱扫,百丈外,一身半旧衣衫的易南被拦在城门外。他挺直肩背直直立着,悠长的目光越过数千侍卫与民众,向我看来,一寸寸,终消失在城门外。   我这次,总算不会死在周国了。   一路怅然进了巍峨的皇宫,宴帝先我下车,我深吸一口气,步出车门,正至巳时,日光刺眼,我身形一晃,站立不稳。   身旁的宴帝及时扶住了我的手臂,他嘴角微翘环着我腰,把我带到他右侧,他修长俊岸的身形,恰好挡住了南边高升的日头。   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地人。   宴帝着他们一众人平身后,牵着我手徐徐离去,走过一人身旁时,我觉察到一股不容忽视的凌厉目光刺向我脸,我不禁偏头看去,一个身穿妃色长裙芳华绝貌的女子抬眼看着我,见我看向她,她嘴角微弯,粉面上蓄起一抹不甚明了的笑意,随后,向我颔了颔首。   宴帝拉着我走远,方说:“她就是宴国未来的皇后了。”   我扯开他的手,有些惴惴道:“我不打声招呼就走,怕是不太好吧。”   他吃笑一声,偏头转向我,戏谑道:“放心,算起来,你要唤她声姐姐,往后你们接触机会有的是,不差眼下这一时。”   我稍稍舒了口气,宴帝这话的意思,是要先封了这位皇后,才会考虑到纳我为妃或是收我为婢。   瞧这情形,应是能拖上一些时日,届时,我两眼一抹黑,瞎了,宴帝发发善心赐我座院子养我终老,或者,瞧我碍眼,赏我三丈白绫以自绝。   反正不管如何,我是死是活,父皇这辈子都不会安心了。   宴帝着人领着我去安歇,自此一别,多日未见。   我住的这个玉霞殿,排场大,够奢侈,吃穿用度,个个阔气,只几日,我身形便宽了一圈。   一日,我正摸着滚圆的肚皮卧在榻上翻看悲伤秋月的诗集,宴帝身着淡蓝的长衫施施然步过来,抽过我手中的诗集,翻了几页,“人都道是温饱思淫欲,看来不假,不知易公子如今身在何方?可否也会在酒足饭饱后吟上几句酸诗?”   我哼了一声,翻了他一个白眼,他也不恼,白牙露的更多,斜眼看我,“再过月余,就入秋了,宴国一年中最好的光景,非秋日莫属,本想带你出去逛逛,体验一下我宴国的民俗风情,可你的脸,孤着实带不出手啊。”   整日窝在这里吃喝昏睡,我身上快闲出毛来了,听他如此这般说,登时勾出我的兴趣,我嘿然一笑,“不用你带我,我自个会走,若实在不放心,派几个能打的侍卫跟着我即可。”   他啜了口茶,摇摇头,“你既是从这里出去,几个会不知你是孤的女人?再者,就你,尚不值得孤浪费几个侍卫。”   小女子能屈能伸,我脸上挤出几丝难看的笑,“我可以带头巾或者面纱的。”   他放下茶盅,说:“茶太凉。”   我会意,立马颠颠去热了一壶茶,他瞟了眼冒热气的茶,道:“太烫。”   我呵呵呵赔笑着,拿扇子边扇边说:“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即刻就好即刻就好。”   他瞥了我一眼,“你唾沫星子喷到茶杯里了。”   我面上一红,随即撤下茶杯,又默默重新倒了一盏,远远立着扇着杯里的热茶,待不再冒热气了,他抄起茶盏,呷了一口,慢悠悠说:“治标不治本的事情,孤不屑于做。”   我不明就里,他瞅着我的左脸颊,道:“前些时日,随队的御医说,你脸上的这道疤痕,约莫是可以去掉的。”   我呆立住,脑中突然冒出娘亲毒发时说的那句话,她说:“娘亲配的画笔方子,小悬都还记着吧,这些日子,娘亲总是在想,在这个事儿上,娘亲约莫是错了。”   我突然懂了娘亲这句话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自十岁那年被三哥误伤后,三哥很是愧疚,当夜便遣了几乎宫内所有的太医给我包扎诊治熬药,隔日更是抬了成箱的珍贵药材送至凉门宫......   我养伤的头一年里,三哥几乎搜罗了全周国所有的奇药怪草,整车整车的运到凉门宫,每日里,我口里吃着上好的药膳,面上敷着顶尖的药草,折腾了一年,末了,脸上还是留了条触目惊心的疤痕。   记得宫内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捋着花白的胡须说,按这个法子调理,我脸上的伤早该好了,根本不会留什么疤痕。后来,太医推测,约莫是三哥用的匕首材质非同一般,才会至此。   而那些时日,娘亲总是忙着翻阅医书,研制画笔方子......   三哥因有愧疚,自此,对我愈发的好......   现下宴帝说我脸上的疤痕可以去掉,加上娘亲临去前说的话,我突然悟了:娘亲千方百计保住这条疤痕,是为了加深三哥对我的歉疚吧。   这条面目可憎极其丑陋的疤痕,时刻提醒着三哥,是他的不小心,造就了如今的我。娘亲摸准了三哥的脾性,赌他会因着这份歉疚,担待我几多,只要我脸上的这条疤痕还在,三哥就不会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这一点上,娘亲确实赌对了,回想前几年,当掌管内务的太监克扣了凉门宫的月俸时,我在其他妃嫔面前说错话闯出祸时,五姐欺负我时......三哥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我挡了诸多的祸端,解了无数的麻烦。   前些日子,我被三哥带回宫内,面见了被父皇囚禁的娘亲,当时,娘亲问我她不在的这一年里,我都做了什么。彼时,我怕娘亲忧心,遂把这一年里的事情以娘亲的愿景大致说了下,聪慧如娘亲,还是知晓了一二。   所以,她才会说,在我左脸疤痕这件事上,她约莫是错了。   末了,三哥没有一如既往罩着我,而是和父皇一起,共同对付我与娘亲,最终,娘亲死于非命,我还要继续带着疤痕命悬一线。   往事如云似雾,我立在这头,隔着层层烟雾,看着飘在那头含笑如画的娘亲,不觉滴了泪。   先前为我诊治眼疾的御医拎着药箱跪伏在宴帝面前,我连忙别过脸拭去泪,御医谢过宴帝,起身近到我身旁,躬身说了句:“多有得罪。”便开始细细查看我脸上的疤痕。   连用了一个月药,疤痕已淡了些许,胡乱涂些粉,竟然能遮盖得住。   已是九月,京都的秋日,天蓝云白,秋风送爽,百花齐放,空中弥漫着花果的芬芳。   秋阳杲杲,丹桂飘香,蟹肥菊黄的一日,宴帝穿着便服带着我出了宫,去捞月楼吃鲜蟹喝菊花酒。   从午时吃到日落,又从日落喝到月上,末了,还赏了一出折子戏。   今日的宴帝很是怪异,说不出的怪异,蟹吃了没几个,酒却喝了几大坛,看戏时,不知台上的青衣唱了句什么,他忽然摔了一个酒坛,骂骂咧咧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不敢问他,只是缩着脖子默默啃着蟹腿不吭声。   他又喝了一坛酒,方才起身离去。   华灯煌煌,我跟在满身酒气的宴帝身后,我的身后,遥遥跟着几个侍卫,可是,我总觉得,不远处,仿若还跟着一个人。   我一路走,一路望,还是没瞅到可疑之人,路过一个折扇摊子时,我住了脚步。虽是初秋,夜风吹起,还是有些微凉,扇子也就没了什么用处。   街边的这个摊位却挂满了一车的扇子,团扇、折扇、羽扇、蒲葵扇......应有尽有,许是怕入了秋这些扇子受潮发霉存放不住,或是这个摊主急用钱,又或他要返乡种田临走需处理掉这些扇子。   总而言之,摊主吆喝着清仓处理,买一送一。   琳琅满目的扇子中,我一眼瞅见了一把折扇,它半开着挂在一把粉色的蒲葵扇后,我却还是一眼便看到了那把并无特殊的折扇。   摊主见我盯着那把折扇,遂殷勤的取下来,笑眯眯递给我,说:“姑娘好眼光,这把扇子可剩最后这独一把了,再不买,今年可就没了。”   我嘀咕了句,眼瞅着就要深秋,现下不买,今年可不是就没了嘛,手却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   长河落日圆的扇面,我再熟悉不过。   骤然忆起去年的那个寻常夏日午后,我立在街边,随手指了一把做工粗糙的折扇,那把折扇的扇面,就是幅长河落日圆的场景。当时,阿凌嘲讽了一番我的品位不过如此,隔日,他拿着易南新制的同样图画的折扇向我炫耀,被我要了过来,又拉着他去向易南要签章。   因有易南的签章,那把扇子一直被我视若尚方宝剑随身携带着,直到那夜我跳了崖,方随我一起泡进水里,不知所踪。   一直在前面的宴帝见我迟迟没有跟上,踱步折返回来,瞥了眼我手中的折扇,喷着酒气道:“瞅着是眼熟。”   我遂把扇子丢在摊位上,道:“俗,忒俗。”   宴帝呵了声,负手离去,我忖了忖,快步跟上他,听他似乎说了句:“一弦一柱思华年。”   我偷笑一声,欲上前去嗤笑他为何也吟起了酸诗,蹭到他跟前时,看到他醉意的脸上微露的倦态与怅然,我怔了怔,没敢说下去。   又行了一段路,我拍了拍腰间,呀了一声,“我荷包丢了,定是落在方才的摊位上了,你稍等下,我去去就来。”   宴帝斜睨了我一眼,遂进了街边的一个茶棚,我会意,向他鞠了一躬,快步向方才的扇子摊位行去。   果然,找不到了那把长河落日圆的折扇。   摊主见我手忙脚乱翻捡着扇子,笑道:“我就说嘛,那把折扇是最后独一个,姑娘若是不买,可就没了,这不,姑娘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人买了去。”   “可是位风度绝佳的公子?”我手心冒出一层细汗。   摊主把一些其他折扇推到我面前,“那是,相中我那把折扇的人,自是差不到哪里去,不瞒您说,买走那把折扇的公子,容貌气度与方才随同姑娘的那位公子倒是不相上下,京都可是个卧虎藏龙的好地方。”   我攥着手心转身离去,身后摊主叫道:“诶,姑娘再看看其他扇子,个个十顶十的好......”   我慢悠悠走回到宴帝落脚的茶棚,易南一直没有出现。   宴帝端着茶杯问我,“荷包可寻着了?”   我不好意思笑笑,“我原本就没带荷包出来,方才却是忘了,兴许是今日喝了些许酒,犯糊涂了。”   宴帝笑而不语,推了一杯茶过来。   半壶茶下去时,宴帝眯起眼缓缓道:“我方记得去年那日,我抱着酒坛在树荫下饮酒纳凉,你头顶着把折扇徐徐过来,没记错的话,那把折扇的扇面就是幅长河落日圆的图景。”   我啜了口茶,闷声道:“你好记性,我着实佩服。”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道:“我重点不在那把折扇,而是你的荷包。”   他手指轻叩着桌面,看着一脸愕然的我,“那日你被两个小叫花子摸去了荷包,后被一位妇人送还了回来,当时,你荷包里是否多了样东西?”   紧攥茶杯的手不听使唤的一阵乱抖,“你知道是谁?”   他呵了一声,“你不是见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细细回想那一日,万福酒楼里见过我并与我说上话的,统共就三个人:宴帝、三哥与端菜的小二。   我看向神秘莫测的宴帝,“是你?”   他又是呵了一声,往躺椅上靠了靠,醉眼朦胧看着我,“我只是个看热闹的闲人。”顿了下,又笑道:“彼时是我眼拙了,还以为你们是瞒着家人偷跑出来私下相会的一对怨偶。”   三哥。   三哥问:“七妹今日独自来这家酒楼,是有什么讲究吗?”   三哥又问:“七妹真的没有事情要告诉三哥吗?”   ......   我终于了然,为何那日的三哥神情如斯怪异,为何他看向我的眼神复杂而犹疑,在我否定了又否定后,他为何叹气再叹息......   三哥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确认,我是不是心中有鬼,我会不会对他有所隐瞒。   他给了我机会,是我自己没要。   自从那日后,三哥不再信我。   这一年有余每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原是我自个的选择。   离开茶棚往回走时,我依然在想,若是那日我把白布条这件事告诉三哥,这些个颠破流离寄人篱下的日日夜夜,就不会再与我有关了吧。   只顾埋头前行,当注意到对面疾驰而来的马车时,已经迟了。在我就要被卷入车轮的前一瞬,前面的宴帝身形飘过来,把我拽出来的同时,喊了声:“斯年。”   我惊魂未定的望向微醺眉眼中焦急又窘迫的宴帝,我觉得,我大概知晓了他吟的那句‘一弦一柱思华年’的意思了。   斯年,是个人名。   忽然之间,窥探了别人的隐私,惴惴不安的同时有些窃喜,我有好戏要看了,本公主就是这么低俗没品的人。   宴帝隐约察觉出我的异样,哼了一声,喷着酒气拂袖走了。   回宫后,一连数日,宴帝没有再来玉霞殿,没有他的旨意,我也不敢随意出入殿门。殿内宫女无数,我又不能冒昧向她们打听斯年是何人,毕竟事关宴帝的私密情^事。   秋高气爽的一日,我正蹲在大殿门口数蚂蚁,一身着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的女子眸含秋水施施然向我步来。   她,肩若削成腰约素,肤如凝脂气似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一颦一笑一投足,如清风拂过人的面颊,风未过,魂魄先丢三分。   生平第一次,见着如此柔媚的女子。   她行到我跟前,眉眼含笑,轻启朱唇,柔声道:“斯年见过公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嘿然一笑,立马拍拍手直起身来,蹲得有些久,起得有些急,我眼前一黑,栽倒在她身上。   一通手忙脚乱后,我被几个蛮力的宫女半抬半搀扶着卧在床榻上,眯了好一会儿,我方悠悠睁开眼,缓缓直起身子,不好意思冲斯年笑笑,“我没用早饭。”   我本意是想解释下,我是因早上没进食才胃里发虚至此的,眼下到了午饭时辰,恰好有理由有借口留斯年一起用饭,顺便,东拉西扯打听些她与宴帝的儿女情长来。   显然,斯年没这么理解,她漫不经心扫了眼身旁立着的几个宫女一眼,不怒而威的淡然模样令我凛了一凛。   无需她说一个字,宫女们早已颤着身子跪下来,口里喊着郡主赎罪奴婢该死,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哭泣泣道:“公主今早不是用了两碗薏米粥吗?”   斯年是位郡主。   我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讪笑了两声,“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这几日的偏头疼愈发严重了,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转眼就忘却了。”   斯年扫了一眼跪伏与地的宫女,微微蹙了下眉,没有发话,缓缓偏过头来,勾起唇角对我微微一笑。这个笑容,我有些熟悉,看着她面上一晃而过的凛然之气,我怔了怔,是她。   我来到宴国的第一日,随宴帝路过迎驾的众人,其间,一个芳华绝貌的女子向我稍稍颔首笑了笑,当时宴帝说,她就是未来的宴国皇后了。   宴国的女子,较之周国都有些奔放,个性奔放,个头亦奔放。   我身量本就不矮,斯年又比我高出半个头,但是一眼望过去,却并不觉得她高得突兀,反而给人一种娇若无骨小鸟依人的感觉。   她勾起唇角微微笑时,粉面明媚凛然,高贵不可方物;她唇角弯得再深些,温婉可人如沐春风;而当她敛起笑容时,又犹如云中仙子,似真似幻虚飘在空中,离你远又近。   搜刮腹中所有的诗句,我觉得,‘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这句诗描述她再恰当不过,增之一分则嫌长,减之一分则嫌短,素之一分则嫌白,黛之一分嫌黑。   我突然有些羡慕宴帝,他上辈子应是拯救了全人类,这一世方能守着这样一个女子,共修百年之好。   我有些着急,很想向她解释清楚,在她与宴帝携手共进这条道上,我只是个无关紧要可以忽略不计的路人甲。看着她柔柔堪堪一眼望不到底的双眸,我很想让她放宽心,在她封后之前,我应是已瞎了,对她勾不起一丝一毫的威胁。   我刚张了张嘴,她抢先道:“听闻公主双目有疾,斯年惴惴不能心安,仗着自幼懂些医理,这些日子,翻了一车的医书,终于调好了一个方子,不知帮不帮得上公主。”   始终立在她身后的一个宫女端着一个托盘弓腰近前来,我诚惶诚恐的取过方子与几包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斯年见我有些迟疑,浅笑道:“若是公主放心不下,可以着御医检查下方子与煎药可有不妥,御医信不过,直接呈给宴帝检查亦无妨。”   我面上浮起几丝红晕,“郡主说笑了,我焉能信不过郡主,只是有些讶异,郡主玲珑心窍生得如此娇俏也就罢了,竟还精通医术,在宴国,定是顶尖的人物了,我不免有些怔然,让郡主误会了。”   我一向不怎么言客套之语,现下说起来,生硬之余有些疲累,郡主似是知晓我心,深勾起唇角,温婉笑道:“公主打趣斯年了,不过是斯年的舅公在宫内御医院当值,斯年小时候跟着舅公生活了一段时日,耳濡目染稍稍懂些皮毛而已,平日里可是万万不敢献丑的。”   我呵呵笑着附和着,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自此以后,斯年几乎每日都要来玉霞殿坐上一坐,我们日渐熟络起来,日子久了,我发现,她对我眼疾的关心程度,甚至比我自个还上心。   一月一晃而过,进了十月,京都的天一日凉过一日,我的眼睛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斯年却是不放弃,总是隔几日就研制出一个新方子来,吃的我只想吐,可看着她殷切关怀的目光,总是让人不忍拒绝。   这一月里,宴帝来过一次,他来时,斯年刚走,从他面相上来看,我觉得他们定是在殿门口碰着了头。   他隐怒的俊脸上藏着一丝疼惜压着一份喜悦。   我欲言又止了几次,始终没敢问他,他与斯年之间,到底是份怎样的情感。他只是坐了了坐,烦躁的饮了一杯茶,温怒的看了我一眼,甩袖负手踱步离去。   一连几日,斯年没来玉霞殿,我闲坐不住,鼓着勇气去寻她。   临去前,我稍稍拾掇了下妆容,铜镜里的我眼睛有些无神,脸上却是红润光泽,左脸颊上的那道疤痕,淡去几多,不细看,还以为是脸没洗净,只消湿水一擦,就能去除。   我摸着它,想起已去的娘亲,一时怅然失神。   秋日正浓,湖光粼粼,花开满园,彩蝶翩舞,衬得栖凤殿颇为灵动。   我踏进内厅时,斯年正端坐着低头往屏风上绣花,日光打在她身上,为她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令人心神荡漾。   她在光晕里抬眼对我浅浅一笑,没有说话,又低头把最后一朵花瓣绣好,用手抚了抚,方道:“斯年偷懒,这四季如秋的屏风闲置了一年,昨日里方突然想起,这才着人取了出来,长日寥寥,权当打发时光了。”   我凑过去,屏风上的菊花黄的凄凉,开的衰败,茎秆却又韧直傲立,我不解道:“恕我孤陋寡闻,这四季如秋的屏风,倒是头一次见,这个,有什么讲究吗?”   她刚弯起唇角,身着素袍的宴帝跨步进来,带了一室的秋光。   宴帝凌厉的扫了我一眼,继而转向手执丝线的斯年,微微勾唇,凉凉道:“你们关系倒融洽的很,看来,孤要把封后的日程提前了。”   斯年傲然抬头,直视着他的目光,淡漠一笑,“悉听尊便。”   这两个人,有些意思,我偷眼瞄宴帝,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如利箭的目光射过来,冷哼一声,说:“你倒是心急,兀自跑来栖凤殿献殷勤,郡主自来贤良淑德,品性甚好,莫说日后要拿捏与你,就算现下孤说宴后当是你,想必郡主也会含笑拱手相让的。”   你们两个怄气,莫扯上我,我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往后退了退。   宴帝扫了眼面前的屏风,瞳孔微微收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郡主,可否如是?”   斯年面不改色,不卑不亢依然道:“悉听尊便。”   眼见着宴帝眼底涌起的怒火,我暗暗为斯年捏了把汗,却苦于不知他们两个过节何如,插不上话。   宴帝似是已习惯了她当如是,瞬间就平复了情绪,呵然一笑,意味深长望了我一眼,负手步出门外。   我觉得,他最后那一望,是示意我跟上去,我双腿却似灌了铅,挪不开半步。   待他身影消失不见,斯年收回目光,手抚着满屏残菊,说:“这世道,由弑兄夺妻灭人全家的奸人掌权,苍天,当真有眼?!”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过渡章节吧~~~~(>_<)~~~~   ☆、第三十四章      信息量有些大,我缓了好大一阵,方才明了斯年话里的意思,联想起宴帝曾说过的,他的一众皇兄,全都死了......   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我眯了眯眼,浑身打了个哆嗦。   斯年扯着嘴角凄然一笑,低头又往残菊上添了一丝细线,说:“斯年盼望着公主眼疾好起来,却是出于私心,这个皇后之位,予我,是莫大的耻辱。”   默了默,我试探着说:“这里怕是有什么误会,我觉得宴帝不像是做出如此行径的人,他对你的情意......”   焉黄的残菊上洇了一丝红,斯年被针尖破了手指,却并不慌张,也不擦拭,任血珠染红了残菊,打湿了屏风。   我猛然合上眼,把脸别过去,听她又道:“误会?怕是全宴国的子民都知晓,他这个皇位是怎么得来的,肮脏的御座下面,坐着的可是累累白骨。”   想起远在周国的父皇与三哥,杀戮、算计、阴谋,大抵是通往那个亮丽光鲜令人着魔的宝座的必经之路吧。   自古皇室多奸诈,父皇只是把我的双眼毒瞎,并没有手刃了我,如此这般,我是不是该感谢父皇的不杀之恩。   斯年沉默着,继续绣着面前四季如秋的屏风,那场杀戮,是在秋日吧。   斯年口中的弑兄灭她全家尚可理解,唯独夺妻这个,我想得脑仁发疼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试了几次,终是没敢问出口。   恍惚地出了栖凤殿,秋风吹打着西沉的残阳,倏忽一下,残阳似被一张看不见的手猛拽到地底下,不见踪影,只留一丝光晕飘在外面,风一吹,四散开去。   步进玉霞殿时,宴帝正一杯杯喝着酒,整个大殿,酒气熏天。   我小心翼翼慢腾腾一寸寸挪过去,宴帝抬眼斜了我一下,向我推了推酒盏。我垂手呆立着,踟蹰着是不是该上前,他拿眼又扫了我一下,我立马提气上前瞅准凳子,正襟危坐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他望着我,问:“你是不是怕我?”   我凛了凛,忖着回是或否,两相比较了一下,还是没有选出合适的答案,他哈哈笑了笑,猛饮一口酒,低低说了句:“若是她也像你一样,这样怕我也好。”   我紧攥着酒盏,对上他的双目,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眼皮跳了一跳,反问我:“你,觉得是误会?”   这句话,我是问对了。   我恭恭敬敬点了点头,斗胆进言道:“不妨把误会说开,若是不方便当面讲,我也是可以做中间人的。”   他手执酒盏,“什么误会?说来听听。”   这,当何说起。   我支吾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拧紧眉心灼灼盯着我,我避不开,只得猛灌了一口酒,“我不好猜度,不过,我觉得,你不像是坏人,斯年郡主漂亮又心善,你是帝,她为后,能有什么隔夜仇。”   我胡乱扯着一些不着边际模棱两可的话,企图蒙混过关,盼着宴帝放我一马。   宴帝身形一飘,近到我面前,单手攥住我的脖子,冷哼一声,酒气喷到我脸上,我瞪大双眼诚惶诚恐望着他,他冷如寒冰的双眸紧盯着我,手上的力道愈来愈大,我头目森然,渐渐呼吸不了。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道:“我与斯年的事情,尚容不下你个外人插手,你少自作聪明惹人嫌。”   喉咙酸涩,头开始疼,脑袋就要爆炸,眼前的宴帝,渐渐模糊,身体一直飘一直飘,意识慢慢模糊,我就要死了吗?   这样死去,也好。   倏忽一下,身体从云层上直直摔下,我伏在地上,周围的一切缓缓清晰明亮起来,我眯了眯眼,坐在椅榻上的宴帝接过宫女呈上来的金丝手帕,悠然的擦了一下手,嫌恶的扔在地上,金丝手帕带着淡淡的酒香,轻飘飘落到我眼前。   我恍过神来,伏在地上一阵咳嗽,咳嗽间隙,抓了面前的金丝手帕在上面吐了几口痰。   宴帝慵懒道:“南渊派死士生擒你,你的亲生父皇挟制你,至亲的兄长毒害你,依赖的心上人背叛你,说吧,你到底握有什么秘密?彼时,孤没兴趣知晓,现下,孤想知道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剧痛,发不出声音,即刻,一个宫女端着茶盏过来,跪在我身旁,捏住我的下巴灌了我一杯水,灌得太急,被我全数呛了出来。   眼瞅着另外一个宫女执着满当当的茶盏盈盈步过来,我双手撑地坐起来,示意她,我有手,完全可以自己来。   茶水透凉,滑过我的喉咙,我润好了嗓子,长舒了口气,望着自己手上隐隐凸起的青筋,缓缓说:“我不知道。”   死寂。   宴帝若有似无哦了声,“我会让你知道的。”   我想,若是斯年,现下应是会昂起头淡然说上一句“悉听尊便”;若是宫女,定是会滚爬在地上哭着求他饶命。   我不尴不尬处于两者之间,思虑了很久,还是低头说了句:“我真不知道。”黑色靴子缓缓朝我步来,我赶紧加了句:“我娘亲是南渊细作,不久前死了。”   靴子顿住,我继续说:“死在了我和父皇面前,之前,娘亲业已交出了父皇一心想要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我一直都不知道。不过,父皇不信我就是了,三哥听从于父皇,易南听从于三哥,仅此而已。”   我先前惜命,现下较倾向于求死,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生死不如,我深信,宴帝有这个本事。   靴子缓缓抬起,我目不转睛盯着它,屏住了呼吸,一步步,由远及近,踩着我的一角裙摆,路过我,走过我。   在我身后,他似乎叹了口气。   他,是信了我吗?   斯年再没来过玉霞殿,我想,她是怕因此连累与我吧。   京都的秋天盛却短,十月末的夜里,水盆里已结了薄薄一层冰。   劲风呼啸,冰雨连绵的一个夜晚,宴帝身着素袍踱步前来,袍角尚滴着水,他斜靠在软榻上,不耐的伸出腿,说:“来,给孤捏捏腿。”   我望了望四周,屋内宫女无一人,方知他是在向我说话,我丢了手里捣冰玩的槌子,双手在衣裙上蹭了蹭,低头上前跪在地上,给他捶腿。   过了一阵,他缓缓说:“你的手法,生疏了。”   我咬了咬唇角,手上的劲儿不知该向哪处使,踟蹰间,他又道:“那日,我饮了些许酒,酒虫上头,一时犯了糊涂,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讶异的抬起头,望向他,他斜靠在迎枕上,极其疲倦的对我一笑,我怔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阖眼,眉间渐蹙,淡然一笑,说:“若是斯年如你,肯这般听我这样说上一句,我与她之间,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那日他扼着我的咽喉,警告我不要插手他与斯年之间的事情,这个场景,似幅油墨画,在我眼前一晃而过。   我低下头,继续帮他捶着腿,没有接话。   他没有理会我,自顾自地说:“初初见她,是在那次祭祖大典上,当时,我被皇兄踩着衣摆摔倒在地上,贡品散了一地,圣威之下,一众皇室举国群臣,没有一人站出来替我讲句话,只有她,对我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出列去帮我捡散落在地上的贡品,彼时,她方七八岁。”   默了默,他吐了口气,“没想到,再次见着她,却是在皇兄的生辰上,那日的她,已长成了大人模样,款款抚了首曲子,父皇龙颜大悦,遂把她指给了皇兄,我的皇兄......”   他把左腿放下来,向我伸出了右腿,“还好,我在皇兄登上帝位成亲之前,坐上了这个位置。”   一怒为红颜?若是斯年知晓他是因着对她的这份情,才大开杀戮抢上这个宝座的,不知她是否后悔,当初替他捡了几个贡品。   宴帝似摸准了我的心思,呵然一笑,说:“就算皇兄与她没有婚约,坐上这个位置的,也必然不会是他,斯年,又恰巧适时出现了,而已。”   若真是这样,斯年的命运,自她捡贡品那时,就被他书写好了。   我暗自唏嘘着,又捶了一盏茶时间,不听宴帝有动静,偷眼瞄了瞄,他已睡着了。忖了下,还是继续不轻不重捶着他腿,生怕我一停下,他就会醒来。   黑夜渐浓,室内的烛火影影绰绰,我手酸到不行,他还是睡得很熟。   夜风骤急,吹开一扇窗,他猛然睁开眼,终于醒了过来。我正一手不徐不疾捶着他腿,一手边放在嘴边哈气边活动着指关节。   见他醒来,我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立马把空着的一只手搁在他腿上,低头卖力的捶了两下,他收起腿,和声道:“我睡了几时?”   我看了看沙漏,“尚不足一个时辰。”   他嗯了一声,立起来,拢了拢素袍,“日后在我跟前,你不用这般拘谨的。”   我把手放在背后偷偷舒展着指节,含糊地支吾了声。   他眼睛一眯,笑了笑,“手太粗糙,没有一点儿公主该有的模样,烫一壶米醋,多泡泡。”   望着他笑得灿如星辰的双眸,我恍惚了下,没有吱声,他行了两步,转过身,“七日后,封后大礼,届时,周国的使臣会前来观礼,你稍稍捯饬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七日很快来临,封后大礼的前夜,宴帝过来玉霞殿坐了一坐,没有与我攀谈,亦没有让我给他捶腿,只是默默坐着饮了一杯茶,临走时,告知我明日不必前去观礼,好好在玉霞殿待着就是。   我应下,送他到殿门口,望了望他,终是说:“都道是醉后吐真言,有些话,平日不方便言,不妨趁着醉酒时说出来。”   我强装镇定迎上他凛冽的目光,他今夜是来向我讨主意的吧。   他突然抬起手,我条件反射往后缩了缩脖子,他唇角微弯,露了些许白牙出来,摸了摸我头,笑道:“唔,又自作聪明了。”   言语里没有恼怒的气息,我暗自舒了口气,咧嘴回了他一个笑,“戏本上看来的。”   他又是笑了笑,我想,我们之间的结,解开了。   封后大礼的这日,天气出奇的好,万里无云,晴空碧天,整个皇宫焕然一新,热闹非常。我搬了个梯子,竖在院墙上,爬上梯子趴在墙头望着殿外来来往往花花绿绿的宫女。   翌日午时,一个满脸褶子的太监带着口谕前来,宣我去朝晖殿共用午膳。   周国使臣,应是三哥来了吧,还有易南,我低头跟在弓腰含背的太监身后,脑仁越来越疼。   绕了又绕,赶到朝晖殿时,里面已坐了些许人,我踏着丝竹声步了进去,一身明黄的宴帝朝我遥遥招了招手。   刺黄,艳红......   我竭力强撑着保持不露异样,阖眼朝正前方数了几步,方缓缓睁开双目,脚底下,亦是触目惊心的红色绒毯。   嗯,瞧着是喜庆。   我突然隐隐约约有些知晓,宴帝不让我凑去观昨日封后大礼的缘由了,他思虑周全,恐是怕我被铺天盖地的明黄与血红闪瞎了眼。   确实,我现下,眼睛就瞧不大清了。   落到座位上时,我抬眼扫了下御桌,只觉眼前人影绰绰,朦朦胧胧都似罩了一层黄色或红色的纱,满眼的黄,满目的红。   宴帝笑道:“昨日忙碌,未能腾出空闲着你们会面,是孤疏忽了,日后就是一家人了,莫要拘着,边吃边聊。”   宴帝说着,端起了酒盏,对面重重叠叠的人影也举起了酒盏,我呆坐着,没有动,一来,我瞅不准酒盏的准确位置,二来,我这会儿没有兴致饮酒。   我在想,这次瞎了后,会不会像以往一样,扎扎针敷敷眼喝喝药,还能复明。   身旁的宴帝笑着递过来一杯茶,我犹豫了下,伸手去接,我接的很慢,却还是出了差错。明明觉得手触着茶托了,我掌心向上去接,却失手错了过去,直直往前多伸出了三寸,蹭到了宴帝明黄的袖口。   宴帝执茶盏的手顿住,我怔了怔,有些赧然,眯眼慢慢一寸寸往回缩着手指,我觉得,我这次是瞅准了,伸手再去接,却碰到茶杯边缘,烫了一下,点儿背,又错了过去。   “七妹”   “阿悬”   我扯了扯嘴角,笑道:“我不口渴,你们随意,随意,呵呵呵。”   听到茶杯与茶托相碰的一声闷响,我是不是,要搞砸这顿和满的午膳了。   感觉到身旁的宴帝晃着刺黄的衣袖向我伸来,我下意识的硬着脖颈往后撤了撤,心中暗暗滴血,七算八不算,他们可是我娘家人,莫非你要当着亲家人面捏我喉咙吗?一点面子也不给?   不给他们面子可以,好歹给我留点儿面子。   漫天盖地的黄,遮住了我的双眼,沁凉的手指拂过我突突直跳的眼皮,说:“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我,我歇一歇就好。”   他闻不可察的嗯了一声,放下手指,收回袖笼,淡然道:“也好。”   我垂下头,忖着待会儿该如何用饭,宴帝拿着竹筷念叨:“孤说呢,今早起床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眼疾就犯了呢,嗯,许是昨日太疲累的缘故,是孤大意了。”   说着推过来一碗米饭,捉起我的手,稳稳把玉碗塞到我手心里,又举起竹筷往我碗里放了好多菜,再把竹筷塞到我右手里,温言道:“吃不到鼻子里吧。”   我觉得,昨晚洞房花烛夜,他要么顺遂了,要么搞砸了,才致行径如此失常。突然很想多留三哥一些时日,若是三哥在,这个性情不定的宴帝也不好找我茬为难与我吧。   想及此,我朝着三哥的方向望了一望,笑道:“三哥这次要待多长时间?”   过了会儿,三哥方道:“原本暂定明日就启程返回,现下七妹突然犯了眼疾,三哥实在放心不下,等七妹眼睛好转,三哥再考虑回去。”   自从眼睛出了问题,我耳朵就格外的灵光,我好像听到有人舒了口细气。   宴帝往我碗里放了一筷子菜,慢悠悠道:“眼疾这事儿,急不来,缓个一年半载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这是不想长留三哥吧,我扁了扁嘴,“上次,不是只用了几日功夫吗?”   他呵了一声,“上次御医用的可都是些猛药,第一次用用尚见些效,第二次可就说不准了。”   他拿竹筷敲了下我的碗沿,“怎么?菜不合胃口?”   这是示意我拿饭堵嘴吗?我闷哼了一声,埋头吞了一口饭。   他又漫不经心道:“悬的眼疾,襄王应是比孤熟悉,若是襄王能及早寻得对症的一味药,孤自当感激不尽,哎,孤能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一世,这个皇后之位,孤,也是难为的很啊。”   米粒卡在喉咙里,我咳嗽不止,宴帝端过茶盏,喂了我一口茶,我方顺了气,止住了咳。莫非,三哥尚不知昨日封后的那人并不是我?   这个宴帝,又是意欲何为?   他用手轻轻抚着我的背,边帮我顺气边温柔笑说:“悬,没人和你抢,慢着点,好在今日一起用饭的都是自家人,没人笑话你。”   悬!!!!!!......   我瞬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第一次觉得,这样瞎了也好,他们各异的神情,本公主看不到,统统看不到。   气氛怪异中,草草用完了饭,地上足足掉了三尺厚的鸡皮疙瘩。   我方同三哥话了几句家常,就有太监尖着嗓子来报,说御医已在玉霞殿恭候多时。宴帝嗯了声,坚持要亲自送我过去,我推脱不过,遂由着他牵着我手往外走。   待出了殿门,不见了三哥与易南的脚步声,我顾不得其他,问:“你为什么不同三哥他们说,昨日和你成亲的人不是我?”   他吃笑了一声,“怎么?醋了?”   我在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反正三哥早晚是要知晓的。”   他悠悠道:“就是等着让他知晓。”   见我不说话,他又是一笑,摸了摸我头,“朝政上的事,你不懂,也莫要问。”声音冰凉透骨,奇怪的是,我却能感觉到他脸上带的丝丝笑意。   我默了默,转移话题,“你,昨天可醉得恰到好处?”   他俯身贴着我的耳朵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遂提起声音问:“什么?”   他呵呵一笑,也跟着提了声调,“昨夜有没有事成,你自个不知晓?”   我噎了一噎,面上一红,“我,我怎么会知晓?”   他轻抚着我头,手上用力把我带进他怀里,“今夜再试一次,不就知晓了?”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我听得出来,不是三哥。 作者有话要说:  楠竹放出来了,你们还满意吗?反正我是不满意~~~~(>_<)~~~~   ☆、第三十六章      经把脉、针灸、蒸眼、敷药一通折腾,我眼睛彻底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双眼蒙着在药水中蒸煮过多时的不知什么颜色的布条,听御医颤巍巍说,诸多猛药掺杂在一起,强力助攻之下,有八成的几率,我能复明,只是复明之后,再不能见强光、视亮物、瞧明黄与血红两种颜色,稍有不慎,就算仙医下凡,也无事于补束手无策。   我觉得,御医这话,有唬人的成分在,医者父母心,可以理解。   我眼上的束带,要两个时辰一换,颇麻烦。有时,三哥过来看我时,正巧碰上我换束带,这时,他总是打发了宫女,亲自给我洗眼换束带,几次之后,手法很是娴熟。   换过束带后,三哥总是先陪我话会儿家常,东拉西扯一些别的,实在找不到话时,会翻些话本,一个故事一个故事的读给我听。   三哥每次来时,总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尽管那人的步伐极轻,我还是能辨得出来。有好几次,我都想说,每次提着气走路,憋着气不出声,你不累,本公主都替你累。   最终,我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这样做,必有他自个的缘由,我何必要当面拆穿。   三日过去、七日过去,束带一直没有拿下来,暗存的那份侥幸开始一点点消散,眼疾,这次怕是好不了了。   我日渐害怕起来,忽觉世间尚有好多事物,我还未来得及看,好多事情,未来得及做,悲怆、绝望夹杂着烦躁一寸寸向我袭来。   我开始做噩梦,没日没夜的做,梦里,时而是娘亲口吐鲜血倒在我面前,时而是一袭明黄的父皇向我砸来一个金黄的杯盏,时而是三哥微笑着端给我一碗蔗糖膏,时而是五姐指着我鼻子说我还不如一个太监,时而是易南手握尖刀一寸寸逼向我瞳孔......   诸多的影子交替、重叠、分开、再交叠,我头痛欲裂,眼睛生疼,心口窒闷......   有次,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又做了同样的梦,在易南手握尖刀向我移来时,我大叫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黑暗中,感觉到有人轻轻握住我手,温言道:“好了,好了,不知道,我相信你,一直都信你。”   他掌心很温暖,声音很好听,无端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我渐渐平息下来,紧抓着他手,似抓住死水里的一根浮木,不肯松手,喃喃道:“我没有,没有地图,没有名单......”   他一手被我攥着,一手轻拍着我背,柔声道:“知道你没有,日后也不会有人再找你要,乖,莫怕,有我在,莫怕。”   多日来积压的辛酸瞬间涌上心头,我抑制不住,一时悲悲泣泣,哭出声来。他迟疑了下,手慢慢抚上我的眼睛,说:“想哭就哭吧,哭过就好了。”   我遂毫无顾忌呜呜哭了起来,他边用手指不停擦拭着我眼角的泪水,边温言哄着我说:“乖,睡了,睡了......”   我渐渐睡了过去,这次,没有再做噩梦。   不知睡了几时,醒来时,三哥摸着我的眼睛,忧心忡忡说:“都是三哥的错,害七妹平白受了这么多苦,再忍忍,再忍几日就好了。”   我回忆着梦里的那个声音,似真似幻,会是三哥吗?或者,仅仅是我做的一个梦?   三哥叹了口气,说:“三哥曾自我安慰,七妹虽遥在宴国,做了皇后,有人疼爱,也是好的,终究,这一切,不过是三哥的痴心妄想罢了。”   三哥知晓我不是宴后了?   我遂扯开嘴角,朝着三哥的方向笑了一笑,“别人不知晓七妹的脾性,三哥还不知晓吗?七妹根本不是做皇后的材料。再者说,皇后有什么好?每日里管的事情多且杂,累人的很。”   三哥敲了敲我的头,话里有些笑意,“你呀你呀。”   我正与三哥说笑着,宴帝笑声中夹着一阵风灌来,“今儿是个好日子,眼睛,也该好了。”   三哥手指抚上我眼睛,身子岿然不动,淡淡道:“那就有劳御医了。”须臾,方缓缓起身,立在我身侧。   宴帝哈哈一笑,即刻,有御医近前来,先是探了探我的脉,又在我眼周封了几针,方小心翼翼一层层揭开我眼上缠绕的束带。待了一刻,去了针,御医方允我缓缓睁开眼。   我紧箍着拳,屏住呼吸,慢慢睁开眼,黑夜,无边的黑夜,我快速合上眼,再睁开,再合上,几次反复,黑夜无边无际。   我没有说话,身边亦没有人吱声,少顷,御医沉声问:“公主可有何不适?”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适,谈不上,左右这几日皆是在黑暗中度过。   三哥颤声问:“七妹,能看得见三哥吗?”   我心坠入谷底,小声说:“暂时,还看不见。”   御医叹了口气,把了会儿脉,又叹了口气,对宴帝道:“恕臣无能。”   玉霞殿内,我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第二日,三哥启程回周国,直到临走前,我也未能问他一问:他是不是自始至终,就知道血毒草无药可解?   三哥走时,没让我送。   我仗着旁人或真或假的怜悯之心,戾气愈来愈重,脾气越发越大。   从声音上来听,身旁服侍我的那几个宫女无一不忌惮与我,每当她们颤巍巍捡起我摔在地上的碗筷,口中说着公主息怒,请公主责罚,奴婢万万不敢诸如此类的话时,我总是控制不住的在想,她们虽口中这样说着,面上应都是嫌恶厌烦之色吧。   这样疯魔的念头开始在我脑中生根、发芽、生长、病态的生长......   譬如,她们服侍我用饭,夹菜时,总是说上一句我将要入嘴的是什么菜,以往我都会微微颔首,再缓缓放入口中,现下,我听来这话却是刺耳的紧,把筷子摔在地上,怒言呵斥:“胆敢嘲讽本公主眼瞎看不见,你眼睛,不想要了?”若是她们不再提醒夹给我的是什么菜,我也会暴怒,“看本公主眼瞎,就可以随便糊弄吗?”   再譬如,她们走路时若发出声响,我就会怒,“能不能让本公主耳朵清净会儿?”若是她们踮起脚尖走路再不发出声音,我更加怒,“拿本公主当摆设吗?”   不管怎样,我总是能找出茬子来。   我觉得,我疯了。   许是这些宫女真被我逼疯了,竟然联名告了御状,是以,在我无端乱发脾气砸了一个茶盏时,宴帝悠悠道:“公主真拿这个地方当自个家了,孤是该高兴呢,还是高兴呢?”   我心底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昂着头向他所在的方向瞪去。   他呵地一笑,“看来,公主是想家了,好在襄王离开没太久,若是即刻出发日夜兼程,应是能赶得上。”   这是在送我去死。   可我是一定要死在宴国的,而且,必须是死在这个皇宫内,最好,是死在宴帝面前。唯有这样,远在周国的父皇才会余生不安。   临到死,我心眼还是如此之小,此刻这般的我,连我自个都有些瞧不起。   我缩在床榻上,开始思考怎么个死法既体面又不痛苦,难道,真的要像娘亲一样,服毒自尽吗?可是,毒^药要去哪里弄?   我辗转反侧,烦躁不已,一腔怒气没处发泄,攥紧拳头去砸迎枕,一时没瞅准,偏了,砸在了硬木的榻沿上,我哀嚎一声,疼出泪来。   这时,有人近前来,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我被砸疼的手背,一下又一下,我似回到那个梦中。   我一时愣住,任他轻抚我的手背,轻拭去我眼角的泪。 作者有话要说:  码这章时,我略带着点儿戾气,导致这章充满了戾气与浮躁,以后,有可能会稍稍修下,不过也是以后的事了~~~~   我喝碗汤,把戾气压进去,再码下一章233333333   ☆、第三十七章      他身上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我们极有默契,彼此没有开口说话,我憋着一股气背过身,拉起被子蒙头装睡。   闷了许久,迷迷糊糊间竟然睡着了,醒转后,我侧耳倾听了好一阵,没有听到任何异样,遂坐起来琢磨着去倒杯茶喝。   本来这些个事情,我是可以使唤宫女来做的,只是我现下心口还怄着股气,不想同她们讲话。   历经此种种,我有种深深的挫败感,我自来搞不好与人相处的关系。   自小,宫内肯同我玩的人几乎就没有,宫女们怕受连累,总是躲着我走;后来住进太师府,我更是惹得易太师不准我私下接触阿凌;现如今在这玉霞殿,我硬是逼得身边的宫女们联合起来告御状。   原本觉得,我自个很是委屈,可是,一个人如此待我,是他的问题,个个这般待我,约莫就是我自个的问题了。可是,我又实在不知我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思来想去,我觉得,大约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是这其中最大的问题。   我想,要解决掉这个最大的问题,很简单,离开此世就是了。   不知不觉又泪流满面,很是没有出息,我抬起手,狠狠擦了又擦。等泪不再流时,我吸着鼻子摸索着去桌边倒茶,刚往前探了两步,有人轻轻飘过来扶住了我的胳膊。   熟悉的气息再度袭来,我滞了一滞,有些气恼又有些尴尬,他方才可是一直望着我哭来着?罢了罢了,反正就要一死,脸面又有何用?   他扶我到桌前坐下,又倒了一杯茶,等了片刻,方小心翼翼递了过来,茶水温度刚刚好。我饮过茶,手握着空茶杯发了会儿呆,他伸手接了过来,又塞到我手里一杯热茶。   坐了一会儿,身边响起或轻或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桌面窸窸窣窣响了一阵,脚步声又渐行渐远消失殆尽。   他塞给我一个玉碗,一双筷子,我喝了一口,冰糖两颗,樱桃三枚,枸杞四粒的冰糖燕窝粥,甜度刚刚好。菜是我在太师府里惯常吃的几样小菜,一切都是刚刚好,恰如现在的气氛,也是刚刚好。   用过饭,我呆坐了一会儿,很想问问现在是几时,白天还是晚上?他默坐无言,我也愣坐着无语。当感觉到有目光凝在我脸上时,我朝准那个方向看过去,即刻,便感觉不到投来的目光,少顷,目光再射来,我再望回去......   几次三番,我有些疲累,终于先开口问:“你怎么没走?”   他愣了一瞬,清了清喉咙,声音有些发颤,“现下酉时,尚有些早,待你睡了,我再离开。”   我望着他的方向,“我是说,你怎么没跟三哥一起回周国?”   他舒了口气,“我,我留下来一阵子。”   这样也好,我微微翘起嘴角,有他来见证我的死,父皇与三哥会确信无疑吧,我死之前,是不是要演一场戏,在他与宴帝面前,学着娘亲说上一句诸如地图名单什么的话。   我竟然笑出了声。   他显然被我吓住,良久,声音微柔带着点儿笑意,说:“阿悬,我陪着你。”   我敛起笑,点了点头,他似乎很高兴,声音有些怪异,“阿悬,你想听什么故事,我读给你听。”   不好意思,本公主不怎么想听你的声音,可是,我刚睡了一觉,现下尚没有丝毫困意,忖了忖,说:“你弹首曲子吧。”   他喜出望外一叠声的应着,奔出去取琴,不过半盏茶时间,他便有些气喘的抱琴过来,试了好几次音,方找准了调,抚了首舒缓的曲子。   一首又一首曲子里,我想好了死去的法子。   因要当着易南与宴帝的面死去,较为难办,一一排除掉诸多的自尽方式,只剩下服毒与割腕两种法子较为稳妥。   割腕较为容易些,但保不齐刚割下去,他们两个人精就会发现苗头,害我白挨了疼又死不了,事败,以后会更难成功。服毒,首先要有毒^药,因着我与这殿里的宫女们并不亲厚,向她们要些砒霜鹤顶红之类的药,难,保不齐她们会以为我是要毒害她们。   思来想去,只能勉为其难委婉要包耗子药了。   思虑好这些,易南恰终了一曲,我按着有些微疼的脑仁,向他道:“你回吧,我要睡了。”   他嗯了一声,却并不动,我等了片刻,他还是未动,我正欲再催他一遍,他在黑暗中,说:“阿悬,等你睡了我再走。”   我稍稍有些愠色,“我要先沐浴了再睡。”   他默了一下,立起身来,收了琴,徐徐走到我近前,柔声说:“今晚好生歇着,我明早再过来。”感觉到他似乎伸了手过来,却迟迟没有落下来,须臾,他说:“阿悬,我走了。”   我嗯了声,听他脚步声缓缓离去,顿住,停了片刻,再度响起,渐行渐远。   即刻有宫女前来搀扶着我前去沐浴,这次,我没有再发脾气,我觉得,以后我再也不会逮人就乱发脾气了。   一连几日,易南天天来玉霞殿,我不搭理他时,他便知趣的默坐着不言语,我若突然想起什么,突然冒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他也能即刻接得住,顺着我话往下说上几句,待我托着头露出不耐的神情时,他就会收了话,陪着我继续默不作声。   不咸不淡又几日,我终于寻了个正当的理由,管宫女要了包耗子药,耗子药当然是她放的,放在了我的床榻底下。待她们都睡了后,我悄然从床榻上爬下来,钻到床底下,一寸寸摸索着放耗子药的铁盒,再一点点倒进手帕里,细细包好,放在贴身的布兜里。   得了耗子药后,我窃喜一阵,哀伤一阵,唏嘘一阵,大体来说,应是解脱的感觉占了大半,想通这一层后,我又是再笑一阵。   许是笑得太过诡异,终于有一次,易南冷不丁问我:“阿悬,你最近怎么了?”   我忙敛了神情,“没,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开了,眼睛看不见,自有看不见的乐趣,旁人自然体会不到。”   易南默了默,似乎长叹了口气,温言道:“会好起来的,阿悬。”   左右他骗过我不止一次,更何况这只是善意的谎话,我听过,笑笑,也就算了。   在我筹划着该寻个怎样的理由把宴帝叫来玉霞殿时,斯年过来了。这是自从她成亲后,第一次来看我。   斯年来的时候,易南正在抚琴,抚的是他新作的一首曲子,抛开其他,我个人觉得,这首曲子,蛮好听。   我听着这首曲子,思绪飞到我刚去太师府的那段日子,那时,易太师看管阿凌比较紧,不允他再找我玩。我在荷园闷着难受,整日的去缠易南,易南不忙时,总是领着我去放风筝,碧空白云下,他坐在青草上悠悠拉着细线,任风筝随风闲闲晃在半空中......   一曲毕,斯年方步入殿内,夸口赞了几句,又与易南见了礼,方行至我面前,抓住我手,说:“得知公主犯了眼疾,斯年时刻挂念着,却因染了风寒,不敢贸然前来,只得拖到今日,御医准了后,方才过来。”   应酬的话我不太会讲,忖了又忖,方道:“皇后身子要紧,我眼疾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说完这话,殿内一片寂静,我觉得,这话,貌似不怎么妥,可又一时智穷,找不出合适的辞令来,颇有些尴尬。   斯年仿佛见着了我面露的些许尴尬,大度一笑,宽慰我道:“公主所患眼疾,最忌思虑过重,郁结心中,不得排解,再攻回到双目,不利于好转,这样多听听曲调和缓清新自然自由自在的曲子,定能日渐好转。”   我嗯了声,试探着说:“叨扰贵地许久,心多有过意不去,一直说要谢谢皇帝与皇后这些日子以来的盛情款待,碍于眼疾,不能成行,现下,因由易南作陪,斗胆邀请皇帝与皇后亲来玉霞殿坐上一坐,喝杯茶,话会儿家常,若是能行,自当感激不尽。”   自觉,我这话里不妥之处甚大,当下,也顾不了太多了。   斯年缓缓松开我手,笑道:“宴帝这几日不在宫内,算着日子,也该回宫了,届时,他定会前来看望公主的。”   说着头偏向易南,“易世子在此照顾公主,本宫甚是放心,方才易世子弹的曲子,本宫很是欢喜,不知易世子肯否割爱,誊写一份曲谱,借本宫一看?”   易南应是揖了一揖:“臣之拙作,受皇后抬爱,臣等惶恐,待臣细细誊写后,着人呈给皇后。”   斯年笑道:“那就劳烦易世子了。”   斯年又坐了一刻,因要回去按时服药,方有些不舍的同我们话别。   待她走后,我笑对易南道:“日后,是要好好跟你学一学与人言语的辞令了。”   易南近前来,倒了一杯茶,笑道:“你笨嘴笨舌,我可教不来。”   我扁了扁嘴,“你见哪个伶牙俐齿的要学这些个东西啊?”   他旋即一笑,“就这个啊。”说着敲了下我头,又递过来一杯茶,“不烫,刚刚好。”   我啜了一口,“你怎么知道刚刚好?你该不会是欺负我看不见,偷偷喝了一口吧。”   他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   我想,他应是该对我放松警惕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宴帝回宫后,来玉霞殿的这日,我早早收拾妥当,一再的向服侍我穿衣的宫女确认,我穿的是不是绛红色的衣袍,在得到肯定答复后,我趁着如厕时,细细把那包耗子药连同一根发簪,稳妥地收在袖笼里。   宫女见我今日心情大好,还帮我上了妆,她们说,妆容很好,配上绛红色衣袍,衬得脸色颇为白皙。她们如此说,我觉得,我脸上应是被她们涂了厚厚的一层白^粉。   自始至终,我都在笑,样子可能有些怪异,刚开始,没有几个宫女敢同我讲话,她们越是这样,我愈是笑得开怀,甚至有几次,笑出了声。   后来,有几个胆子大的,试探着同我讲了几句话,我愉悦的一一回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那么刹那,我觉得我要成圣成仙了。   易南过来时,我正在同宫女们讲笑话,笑话并不好笑,但她们还是配合着发出银铃般好听的笑声。   待她们都不笑了,易南近前来,递给我一杯热茶,柔声道:“阿悬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我偏头向着他的方向,笑了一会儿,方说:“宴帝待会儿要过来,总要穿得喜气些。”   他默了默,“这种服色,配阿悬,甚好。”   我再笑,“眼睛无碍时,最是看不上这种服色,觉得太过于老气,后来眼睛出了毛病,再不能视此类颜色时,却总是拼命想试试这种服色的衣裙,当下恰好,左右是看不见,对眼睛倒是没妨碍,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穿来试试。”   人性如此,越是自己不能要的,越是拼了命的想要得到。   易南没有接话,我啜了口茶,淡淡道:“今日你就不必再为我斟茶了,待会儿宴帝瞧见,影响不好。”   他轻轻唔了声,气氛陡然有些尴尬,我琢磨着,是不是该向殿内的宫女们收点儿戏票钱,她们不能只看戏,不花钱的呀。   好在,宴帝很快就到了,殿内的气氛瞬时和缓许多。今儿定是个好天气,他踏进殿内时,我甚至能感觉得到整个大殿被浓郁的日光所笼罩。   我向着他的方向笑得很是灿烂。   他在我两丈远的地方停住,易南起身,从我身旁徐徐移过,听声响,应是落座于宴帝左侧下首的位置。   斯年没来,她与宴帝,斗转星移,只要活着,定是会有郎有情妾有意的一日。   宴帝与易南聊的正兴,我听了一阵,自觉他们没有注意到我,我示意身侧的宫女给我倒了一杯茶。她连同茶托一起递给了我,我左手拿茶托,右手端茶,很是不便,索性直接取过茶杯,把空着的茶托递还给了宫女。   茶很烫,冒出的热气染湿了我的双眼,我发了会儿呆,竭力保持镇定,轻轻啜了一口茶,向着宴帝与易南的方向笑了一笑。   宴帝说了句什么,他们笑得很是大声。   不能再等,我端起茶杯,以袖遮口,优雅的稍稍仰头喝了一大口,药粉很苦,我竭力吞了下去,还是呛着了。   他们住了笑,我咳着拭了拭嘴角,又饮了一口茶,抬脸笑道:“跟着你们笑,呛着了,说到哪里了,继续继续。”   宫女忙不迭的帮我换了一杯茶,又拭了拭我嘴角残留的茶渍,我双手缩进袖笼里,因紧张而打着颤,面上却是竭力笑着,望向他们的方向,憨笑出了声。   谈话声继续,我舒了口气,听了几耳朵,他们好像在讨论一张图纸,制乐器的图纸。   在饮第三杯茶时,肚子开始隐隐作痛,不能再等了,我放回茶杯,双手插在宽大的袖笼里,取出事先放好的簪子,瞅准手腕跳动的地方,卯足了劲插了下去。   疼,蚀骨钻心的疼。   血,是热的,我如同挂在篝火上方正被炙烤的野兔,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疼且烫,佛书上的说的入地狱下油锅,想来不过如此滋味吧。   我咬紧牙齿,拼力弯起唇角,镇定维持着先前微笑的弧度,血愈流愈多,渗进绛红色的衣袍里。   我端坐在垫着棉蒲团的椅子上,身体渐渐变凉、发冷、僵硬......   袖笼里血腥味越来越浓,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有股难言的恶心流液涌上喉头,我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还是没有把它压下去,到底,漫入了口腔。   我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我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笑着唤了声“宴帝”,我的声音有些小,宴帝没有听到,依旧在同易南说着什么。   突然,一阵风,有人飞到我身前,颤着声音喊了声“阿悬”。   我笑了笑,呛鼻的泡沫顺着嘴角流下来,手臂缓缓垂下,簪子掉落在地上,人声哗然的大殿,我听到簪子掉落在地砖上的清脆声响,一声,两声,向前滚了滚,被谁踩了一脚,又向前滚了滚......   易南抱着我,一手按住我尚在淌血的手腕,一手撑开我嘴巴,探了三根手指进去,带着哭腔大声喊着:“阿悬,吐出来,吐出来,阿悬,求求你,吐出来,阿悬......”   喉头一阵恶心,我哇的一声,吐出了两口酸臭的浓液。我脑子突然清醒过来,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想到吞块金子下去,想吐,也吐不出来。   我笑着,拼尽全力唤着宴帝,即刻,宴帝伸手过来,攥住我脸,在我耳边大声说:“你要说什么?我听着。”   我一字一顿,用他们两个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地图,是真的。”   我带着笑,看到了云巅之上的娘亲,朝我笑着招了招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偏少,但,必须断在这里吖~~~~~   ☆、第三十九章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眼睛是好的,天蓝云白草青风淡,我攀上青翠欲滴的古树,坐在树杈上啃着青果,听天际边传来的袅袅琴音。   我歪在树上睡了不知几时,醒来后,看到娘亲微笑着立在树下,仰脸唤我下来吃饭。日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照在娘亲的脸上,斑斑驳驳,影影绰绰,煞是好看。   我冲着娘亲笑了笑,从树上直接跳了下来,草地极为柔软,稳稳妥妥接住了我,娘亲扶住我的手臂,笑着嗔道:“冒冒失失,哪里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再这般调皮,娘亲就不要你了。”   我噘了噘嘴,“孩儿的轻功又长进了呢,从这么高的树上跳下来,也能毫发无伤没一丝妨碍,是不是很厉害,日后再有人追着孩儿打,孩儿就躲到树上去,保准他们够不着。”   娘亲眼圈泛红,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小悬最厉害了。”   我得意的冲娘亲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当夜,皓月皎洁,嵌在静谧的星空中,随风向南一点点飘移,我躺在娘亲怀里,望着头顶上的那轮明月,缠着娘亲给我讲嫦娥奔月的故事。   娘亲轻轻梳着我的头发,无奈的摇了摇头,“耳朵也不怕听出茧来。”话虽这样说,她还是用极其好听的声音耐心给我了讲了一遍。   在她讲到嫦娥背着后羿偷吃了一包丹药,飞升上天时,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中,好像听娘亲叹了口气,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双眼,说:“就算再厉害,日后也不能见着什么就往下跳,你是不知道,你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一瞬,我的心,突然没了,我发现,我已不是我,呵,其实,我知道,我早已不是我了。”   我当是娘亲尚在讲故事,遂往她怀里蹭了蹭,把耳朵凑了过去。   这里的一切,我都很喜欢,白天去爬树泡温泉,夜晚听娘亲讲故事。日子久了,我不免有些疑惑,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与娘亲两个人,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这里虚幻静美宛若仙境,我与娘亲两个人的仙境。   娘亲似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问:“小悬想不想离开这里?”   我恐慌的看着她,“娘亲不要孩儿了吗?”   娘亲双眼迷离的望着我,“傻孩子,娘亲怎么会不要小悬呢,不管小悬走到哪里,这里一直是咱们的家,娘亲会永远在这里等小悬回来的。”   我眼里蓄满泪,啜泣着说:“娘亲骗人,孩儿知道,这世上,永远没有永远。”   记忆中,好像听谁对我说过“永远”这两个字,那人具体说了什么,我已想不起来,只是知道,那人对我说过此话后,转眼,他就做了有违此话的事情。当时,我质问他为何如此,他笑着对我说:“我说,你就信吗?”   现下娘亲又是这般说,我才不要相信。   娘亲用手擦拭着我眼角的泪,小声哄着我说:“乖,不哭了,不哭了,小悬不走,留在这里陪娘亲,好了,好了,不哭了。”   我紧攥着娘亲的衣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呜咽着,污秽全数蹭在她月白色的衣袍上。   自此以后,娘亲再没说过让我离开的话。   一日,我先去后山泡了温泉,趁着阳光正好,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躺在柔软的碧草上晒太阳。隐隐约约,悠悠远远,我听到了丝丝柔和顺畅的抚琴声,似在哪里听过,细细辨来,跟那日在树上听到的,有几分相似。   以后的每日,我泡过温泉后,总是躺在这里,听上一整天的琴。有一次因为听琴入了迷,踏月而归时,娘亲正在饭桌前焦灼的来回踱步,我愧疚不已,慢腾腾挪过去,不敢抬眼看她。   娘亲没有斥责我,只是用湿布擦了擦我的手,柔声道:“饿坏了吧,来尝尝今日的粥,可合胃口?”   我嗯了声,埋头一连喝了两口,娘亲轻轻抚着我背,笑着说:“慢慢吃,不急,晚上不能吃太多,容易积食,待会儿用过饭,给阿悬讲两个故事,好不好。”   我听得分明,娘亲叫我阿悬,我把脸从饭碗里抬起来,有些闷闷,“孩儿还是喜欢娘亲唤我小悬。”   娘亲用手帕蘸了蘸我的嘴角,温言道:“好,小悬。”   我冲娘亲笑了笑,继续埋头喝粥,当晚,娘亲给我讲了三个故事,我方满意的睡着。   翌日,我发现,我不管身在何处,都能听得到悠扬婉转的琴音,有时近,有时远。我顺着琴音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它所出何处,仿若从天际传来,又仿佛隐在地下。   我问娘亲,娘亲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琴,一首曲子,依心寻,总能寻得到。娘亲这话有些深奥,我思了几日,也没思出个所以然来,琴音这事,自此作罢。   一日,我在外面玩到天黑方才回来,口干舌燥,接过娘亲递过来的水,猛灌了一大口,呛了一下,咳嗽不止。   娘亲轻拍着我背帮我顺气,柔声道:“记得小悬小时候学凫水,总是拿一盆水练憋气,有次,脸埋在盆里的时间太长,又不肯出来,硬是喝了几口净脸水,呛得一张小脸红的塞过猴屁股,弄得半个身子都是湿的,那时候的小悬,就倔强的让人心疼。”   待我不咳了,娘亲非要用勺子一口一口喂我,我扁了扁嘴,娘亲又拿我当几岁的小毛孩儿了,抬眼看娘亲带着希翼的微笑,我又不忍拒绝,默默张开嘴巴,足足喝了一大碗水。   娘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问我今晚要不要听精卫填海的故事,我点了点头,她眉眼含笑,边梳理着我的头发,边向我娓娓道来。   又一日,我采了一篮子的小黄花,拿回来装点屋子,满室春^色里,娘亲手托起几朵小黄花,一朵一朵贴在我脸上,眯眼看了又看,满意的点了下头,又伸手一朵朵摘掉,说:“小悬的脸,什么都不用妆点,就美得令人窒息。”   娘不嫌儿丑,这个道理我懂,我有些愧色道:“孩儿脸上的这道疤痕,有些骇人。”   娘亲嘴角噙着笑,抬起温热的手指摩挲着我的左脸颊,宽慰我道:“早好了,若是不信,小悬自己照镜子瞅瞅。”顿了下,轻叹道:“又不是没见过小悬原本长什么样,在我心里,小悬一直都是如此,从未变过,若硬说有变的话,也只能是越变越好看了。”   长相上,我随了娘亲七分,现下娘亲如此说我,我觉得,大半的成分,娘亲是在变相夸她自个好看。   好吧,就权且成全她一次吧。   这晚,我在娘亲絮絮叨叨中睡去。   隔日,我兜着青果攀上树去听琴音,今日的琴音较之往日颇为欢快,声音也愈来愈近,我不觉立在树杈上,探头探脑四处找寻琴音来源。   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叶,我隐约看到了抚琴之人,他盘腿坐在日光里,光晕罩在他湛青色的衣袍上,迷幻又神圣。   我努力睁了睁眼,眼皮很重,似被厚重的树叶遮盖住,我抬手去拨,手腕被四周的枝枝杈杈割到,一阵钻心的疼,我眼前一黑,栽倒在草地上。   娘亲找到我,摩挲着我的手腕,眼圈泛红,心疼的问:“是不是很疼?”   我忍着泪点了点头,喃喃道:“疼,疼......”   娘亲对着我的手腕吹气道:“知道小悬很疼,刚换了药,且忍上一忍,就要好了。”须臾,哽咽道:“小悬,日后不许再这般淘气了,好不好,上次,你跳下去时,我命去了大半,这次,你又这般任性,我,我已经经不起你如此吓唬我了,不是,没有怪小悬,我只是想,若你去了,我也不会独活下去,小悬,日后若是再想做什么事情,做之前,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我眼皮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娘亲握着我手,依旧絮叨着:“知道小悬现在做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不是很好玩,有些乐不思蜀了唔,无碍,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小悬想玩到几时,就玩到几时,什么时候累了、乏了、想回来了,再回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   最近,我都觉得娘亲怪怪的,时而唤我阿悬,时而叫我小悬,时而自称娘亲,时而只说你我......或许就如娘亲所说,我是在做梦吧。   手腕总是很疼,每次换过药,娘亲总是想方设法把我哄睡着,也是,睡着了,也就感觉不到疼了。有时,在梦里,我也会听到丝丝琴声,舒缓细流,声声入耳,似真似幻。   一日又一日,待手腕不再灼痛时,我心情好了许多,寻着琴音找去,遥遥看见那棵古树下坐着一人。他身着湛青色衣袍,墨发半散,随意披在肩上,美得有些神秘,他手指翻飞,拨弄着琴弦。   我立了一会儿,屏气上前走了几步,朦胧中,他似乎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得有些熟悉,我正待细看,古树下空无一人。   我揉了揉眼,再去看时,娘亲坐在树下翻看着什么东西,我喊了一声,娘亲好像没有听见,依然低头小心翼翼翻弄着手里的东西。   我提裙走过去时,娘亲终于抬头,朝我笑笑,招呼我坐下,抬着左手说:“这是份名单,”举了举右手,“这是地图。”   我脑袋嗡的一声炸开,再去定睛看娘亲,她在我眼前幻化为泡沫,倏忽一下,破了,四分五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哭着跑回家,娘亲正往桌上摆着饭,见我哭得很狼狈,问我所为何事,我边哭边把方才之事向她一一说来,娘亲边用手指擦拭着我满脸的泪水,边柔声安慰我:“小悬,不哭了,乖,听话,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喔。”   我呜咽着问:“地图,还有名单,那些是什么?”   娘亲哄着我,“小悬不去管它们就是了。”   “可,可是孩儿一看它们,它们就把娘亲变没了。”   “真傻,那不过是小悬做的一个噩梦罢了,看,娘亲不是好好的在同小悬讲话嘛。”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地图与名单没了,日后都没了,再也不会有人管小悬要,小悬莫怕,有我在呢,莫怕。”   我呜呜咽咽又哭了一会儿,待不哭了,娘亲推过来一碗牛肉面汤,我先捞着青菜吃了,又吃了几块牛肉,再去吃面,最后,方喝的汤。   娘亲拍着我头,笑说:“小悬这个吃法,倒是新奇的很。”   我愣了下,“不是一直这样吃吗?”望着娘亲的笑脸,我似乎忆起了什么,仿若,似乎,有那么一个人,也是这般吃法......   又是几日,娘亲踩着日光,带着一篮子的新鲜物件从外面归来,我巴巴望着竹篮里的东西,问娘亲都是些什么宝贝,娘亲笑着说:“这些宝贝,咱们这里没有,是娘亲历尽艰苦从外面带回来的。”   说着拿着一个五彩缤纷的瓶子,问:“小悬喜不喜欢?”   我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接过来,在手里颠来倒去把玩了一会儿,想看看瓶子里装着些什么稀罕玩意,却怎么也打不开。   娘亲慈爱的看着我,“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五彩瓶子,也唯有这瓶子的主人,方能打得开瞧得见,喏,这个瓶子,就是娘亲在外面走了一遭带回来的,里面装的,全是娘亲收集的珍爱之物。小悬,想不想也要一个这样专属于自己的五彩瓶子呢?”   我狠狠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外面,是哪里?”   娘亲意味深长看着我,“那个地方,叫人间。”   我有些迷惑,“是不是很远?得到这个瓶子,是不是要吃很多的苦?里面,最珍贵的是什么呢?”   娘亲眯起眼,笑得很是开心,似是在回忆,“是很远,小悬要努力走啊走啊,方能走到,越是漂亮的瓶子,越难得的到。”默了默,抚摸着我的头,说:“这瓶子里最珍贵的吖,是人心。”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娘亲帮我收拾了行囊,送我走时,说:“寻着小悬心里的琴声走,就能找得到那个叫人间的地方,莫怕,娘亲永远在这里等小悬回来。”   我别过娘亲,一路顺着琴声走去,走过草地,穿过森林,淌过河流,翻过高山,走啊,走啊,我终于见着了那个抚琴之人。   他依旧一身湛青色衣袍,盘腿坐在柔和的日光下,修长的十指翻弄着一架古琴,琴声,就是从这里所出。   他抬眼,看着我,笑了,我望着他,也笑了。   他起身,带着一身的日光,向我走来。   想来,他就是我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字数少,这章补上,明天再检查错别字~~~   ☆、第四十章      我回头,看见娘亲站在云巅之上,笑着向我挥手,示意我勇敢走上前去。   我阖眼,又睁开,他愈来愈近,向我伸出手,颤着声音唤我“阿悬”。   我微笑着迎上去,因为我知道,不论我走到哪里,娘亲都会在身后一直看着我,她会永远等在家里,等着我拿到专属于我自己的五彩瓶子回家。   陆陆续续有人围过来,无一例外,他们全都笑眯眯的,嘴一张一合,小声说着什么。我一一扫过去,寻着方才那人,他,立在众人之间,分明那么明显,又分明那么模糊......   我定定望着他,湛青色的衣袍,修长的手指,半披半散的墨发,微薄的嘴唇,挺直的鼻梁,狭长的双眼......   一切都是如此的似曾相识,这种感觉,真好。   我笑,“易南?”   这是我别离娘亲后,来到这人世间的第一句话。   周围的一切,骤然静止不动,我看见他,突然红了眼,身子晃了晃,踉跄着奔到我眼前,喉结滚动,颤声说:“阿悬,你,回来了。”   我笑着冲他眨了眨眼。   周围又沸腾起来,我听到一人朗声说:“可算是醒了,不然,孤的冤屈,可就大了去了。”   我转动眼珠,顺着他说话的方向寻去,一身穿玄色衣袍的俊俏公子咧嘴冲我笑着,我看着他,听他又说:“孤平时没瞧出来,你心可真狠,亏得没封你为后,否则,宴国这些时日,可是要吊国丧了。”   回忆一点点漫开来,耗子药、簪子......   我合上眼,再缓缓睁开,我眼睛,能看见了?   有御医近前来,为我把了把脉,翻了翻眼皮,颔首微笑,躬身退后几步,声如洪钟,“恭贺圣上,恭喜公主。”   我挣扎着起身,床头湛青色衣袍伸手扶住我肩头,柔声道:“不急,先躺着缓和下,待会儿再起来。”   我没看他,闷声别过脸去,我肩头的手一滞,颤着缓缓离开。   宴帝嘿然一笑,“你算是白遭了一回罪,当日孤可是带着治眼的灵药来前来玉霞殿,你个急性子,孤尚未说出口,你就自个寻了短见,寻就寻吧,还非要拉上孤。”   他可真聒噪,我又往里别了别脸,等了等,没人给我台阶,还不准我自己砌个顺着下?我憋了憋,说:“我饿了。”   “吉兆啊,公主肚饿,有进食的需求,此乃好转的迹象啊,臣等恭贺圣上,贺喜公主。”额,御医这话,不错,勉强算是帮我往这台阶上添了一个瓦片。   “阿悬想吃什么?”又有人添了一砖。   “牛肉面汤。”我再添一瓦。   “公主昏迷多日,将将苏醒,万不可进食肉腥酸辣等难以消化之物。”那个,御医,你方才给我的瓦片,怎么着又要收回了,万万没这个理啊。   “牛肉面汤。”誓死捍卫我新砌的台阶。   “有力气犟嘴了,不错,只是,医嘱不可不遵,先进些流食,等身子无碍了,届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宴帝,算你狠,把我新砌的台阶全拆了。   我吭哧了两声,没有说话。   即刻,他们一干人群退了出去,莺莺燕燕的宫女服侍我坐起,净手净脸漱口后,喝了一碗稀的不能再稀的小米粥。我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十八粒,可能宴帝以此来告诫我,我算是死了一次,轮回一世,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姑娘吧。   嗯,宴帝,你好意我心领了。   我将将放下碗,一身湖蓝色衣裳的斯年,手执一个插着几枝腊梅的花瓶,施施然近前来。   她放下瓷瓶,帮我掖了掖被角,笑着说:“天气愈来愈寒,院子里的腊梅却憋足了劲儿个个含苞待放的,势头甚好,瞧着就喜庆的紧,公主好好养着,待身子骨结实了,好陪斯年赏个够。”   我瞥了眼缠着厚厚数层白布的左手腕,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再转移到床头案几上的那瓶腊梅,咦了声,“这瓶子,好看。”   看着斯年略带讶异的神色,我觉得,我关注点好像有些不妥,遂加了句,“当然了,腊梅也挺好,呵呵呵。”   斯年面上再红了一红,我又觉得,我是不是方才就不该多嘴加了那句。   是以,我默了下,自动忽略掉夸赞腊梅那句题外话,继续顺着瓶子的话题,道:“是这样的,我过来时,娘亲告诉我,每个人都有专属于他自己的五彩瓶子,越是好看的瓶子,就越是难以得到,就算是同样的瓶子,里面的东西也各不相同。”   斯年睁大眼,一动不动看着我,我猜测,她应是没听过这个说法,或者,是她已经有了这么个五彩瓶子,我试探着问,“你说,这瓶子里最珍贵的是什么?”   她愣了一刻,勉强笑着说:“一个瓶子而已,公主就能论出来这么多道理,斯年着实佩服。”   我嘿然一笑,故作神秘道:“我娘亲说,这瓶子里最珍贵的是人心,你觉得呢?”   斯年睫毛快速闪动了几下,不察的往后稍稍撤了撤身子,我遂改口道:“哦,皇后觉得呢?”   她弯起唇角,笑着说:“公主这次吃了不少苦,是不是又乏了?喝了药就好生歇着吧,斯年就不打扰了,待明日再来探望公主。”   说着站起来,微微颔首,转身走了两步,顿住,没有回头,道:“宴国有一巫神,常年隐于山林,终日与鸟兽为伴,以虫蚁为食,长命百岁,能治百病,但从不为外人所控,不疗俗世之人。宴帝上次出宫,只带着数十名侍卫,闯入山林,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硬是把那个巫神请回了宫。”   我方才一说到人心,斯年就着急离去,现下又这般说,我觉得,她与宴帝,准是又闹了什么不好的矛盾。   遂试着猜测,“宴帝,这是要炼制长命百岁的丹药?若是真有这种药,也是好的呀,不妨求他多炼一颗,药成后,你们两个,一人一颗,共修百年之好,如此甚好。”   须臾,斯年转过身,勾起唇角,对我一笑,“他是专给公主请来诊治眼疾的。”   我愣住,有些不信,可是,我眼睛明明是好了的,斯年再笑了笑,徐徐步出帘外。   我思了许久,也没思出来宴帝意欲何为,他何时竟这般好心?正掰着手指默想着,一袭湛青衣袍隐于帘后,伫立了好一会儿,方说:“阿悬,要不要尝一尝牛肉面汤?”   我嗅着香味,捂着肚子,没有说话,他手端面碗亦不语,就那样直愣愣杵在帘外。   我暗自叹了口气,“再不端过来,可就要凉了。”   他身形微微晃了晃,嗯了声,撩帘而进,香味愈来愈近,我闷声闷气道:“我要自己吃。”   他应了声,把碗小心翼翼放在案几上,又把方才斯年带来的腊梅瓶子往外挪了挪,快步出去,瞬时,搬了个矮方桌放在床榻上,稳了稳,把那碗牛肉面汤端了过来,放在桌子上,又拿了双筷子递给我。   两个肉片薄如蝉翼,数颗菜叶青翠欲滴,手擀面条细又软,我吸了口香气,幸好,手腕受伤的是左手。我右手抓起筷子,挑着菜叶吃净了,再吃牛肉,又吃了两根面条,头也没抬,问:“你做的?”   他又是嗯了声,方讷讷说:“怕这里的面汤不合你胃口,遂按照记忆,摸索着做了一碗,如何?可否能吃?”   我挑了根面条,“否的话,还不是照样吃了?”   余光瞥见他搓着双手,颇是不自在,我轻哼了声,闷了一口汤,装作不经意间,拿筷子的手竖起大拇指,向他的方向伸了伸,即刻放下来,攥紧了筷子。   他轻轻笑了出来。   我趴在碗沿儿上,正准备去喝第二口汤,忽听见宴帝的声音传来,我猛然抬头,他一抹玄色已闪进了帘内。别无他法,骇然之下,我伸出胳膊护住了面前的面碗,宽大的袖口正好盖了个严严实实。   再抬眼望向他,他怔了怔,瞬时弯起唇角,“可是藏了什么宝贝?”   我支吾着:“没,没什么,我胳膊累,放在这里歇歇,歇歇。”   他唔了声,近前来,“是吗?胳膊累,你手里拿双筷子做甚?”   我凛了凛,赶紧把手往袖口里缩了又缩,“看错了吧,筷子?哪有?呵呵呵......”   尚未呵呵完,哐当一声,面碗打翻在饭桌上,面汤顺着桌子,流在锦被上。   我们俱是一滞,易南已扑了过来,慌乱翻看着我的袖口,“有没有烫着?”   没烫着,被你们吓着了。   收拾妥当后,宴帝斜靠在软榻上,挑了挑眉,“吃饱喝足了,说吧,那日,为何末了,把孤拉上?孤可不想与易侍郎生出间隙来。”   我咬了咬嘴唇,瞄了瞄易南,瞅了瞅宴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总不能大义凛然说,我就是为了要让你们有间隙,才故意如此的,我就是要让易南传话给父皇,说真的地图在你这里,余生,你们就为了这么张子虚乌有的破地图,打仗去吧,父皇打得过你,算你倒霉,打不过你,他余生不安活活气死。   这话,我还真说不出口。   我忖了忖,死皮赖脸,一片茫然道:“什么?什么意思?还请宴帝把话点明,我脑子愚笨,不太明白。”   宴帝呵了一声,斜了我一眼,“是挺愚笨的,白遭了一回罪,又没有离间成功,是该多吃些猪脑子补补了。”   我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他又道:“眼睛省着点儿用,不定什么时候又要瞎了,届时,可真就是回天乏术了。”   我正欲顶嘴,易南在旁边道:“阿悬,这次多亏了宴帝费尽全力请了巫神出山,你眼睛方才复明,不过,若是不好生爱惜,日后出了岔子,麻烦就大了。”   好生爱惜?看着满室碧色,我有些悟了:怪不得宴帝穿了玄色,易南湛青色,斯年湖蓝色,身旁的宫女全是柔和的淡粉色,放眼望去,屋里没有丁点的黄、红,甚至连窗户,也糊了一层暗色的浆纸。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御医说,我大伤初愈,眼睛将将视物,切忌用眼过度,尚要继续泡几日的药汤固住体内的元气,方可自由行动。   是以,一连几日,我白天总是要浸在温热的汤药中泡上两个时辰,然后躺在床榻上闭目休息,每当这个时候,总有悠扬悦耳的琴声自外室传来。   一切,如幻似真,跟梦中的情景几近相似。   入夜,易南坐在摇曳的烛光下,手捧一本书,给我读各种小故事,待我睡了,他方离去。   这几日,我们几乎没有讲过话,我总是在想那个梦境。梦里的那抹青影,总是那么的柔和神圣,令人眩晕,是他,引着我一步步来到这个人世间;是他,在我犹豫彷徨时,向我徐徐走来缓缓伸出手。   我睁开眼,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入眼的,全是他......   那一刻,他带着一身的日光,向我走来,自此后,他身上的光就没消失过。   他身上有光。   我见不得阳光,见不得闪亮的一切,唯独,我可以瞧得他身上的光,他身上的光,温暖和煦不刺眼......   他立在人群中也好,隐与黑暗中也罢,我只消一眼,就能看得见他......   娘亲说,五彩瓶子中,最珍贵的,是人心。我不禁想,我重来这人世间一遭,难道,我将要收的,是他的心吗?这个念头使我疯魔,稍一停歇,便会想个不停,我的偏头疼,又犯了。   这一晚,我如往常般躺在床榻上阖眼休息,听他讲女娲补天的故事。待他讲完,轻声唤了我一声,我紧闭着眼没有应声,他合上书,轻手轻脚帮我掖了掖被角,默默看了我一会儿,转身熄了灯,蹑手蹑脚往外走。   鬼使神差,我突然小声呓语了句“娘亲,疼。”   他折返回来,俯下^身,伸手轻轻把我额前的碎发往后拨了拨,柔声哄道:“小悬,是不是手腕疼?莫怕,且忍一忍,待再换一次药就不疼了,小悬最勇敢了,是不是?......”   我突然睁开眼。   室内虽熄了灯,帘外的羊角宫灯总是彻夜长明的,摇曳了一室的昏黄。   他俯身看着我,怔了许久,方慌乱躲开,手缩的太急,撞到床头案几上斯年送的那瓶腊梅,瓶子应声倒地,晃碎了满室的静谧。   他蹲在地上,手忙脚乱收拾着瓶子碎片,口里说着,“阿悬,对不起,吵到你了,你躺着别动,我马上收拾好。”   他窸窸窣窣收拾着,待一切妥当了,他又点了灯,仔细照了照地面,确保地上没有残留的碎片,方舒了口气,垂首搓着双手低声说:“我,我先回了。”   我吐了口气,说:“这腊梅是皇后送的,眼瞅着就要开花了。”   他默了默,“若是阿悬想看腊梅,我明日去折几枝颜色开的好的来,皇后那里,我去赔礼致歉。”   我又道:“我想听聊斋怪谈。”   他抬起头,望了望我,又垂下眼帘,说:“我去取书。”旋即退出屋去。   过了一盏茶时间,他方过来,坐在凳子上捧着书翻一页,摇下头,又翻一页,再摇下头。我有些不耐,“怎么,书不对吗?”   他合上书,抬起眼皮看我,“这些,不太适合阿悬听。”   “哦?”   “若阿悬实在想听,明日,我再读给你,如何?”   我扁了扁嘴,把脸别过去,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好吧,我挑一个不太骇人的来读。”   我偷偷笑了笑,再绷紧脸,转了过来。   最后,他读了一个捉妖道士活收魔妖为民除害的故事,末了,我若有所思道:“那个道士的布袋如此厉害,见妖就收,一世下来,里面装了不少妖魔鬼怪吧。”   他勾起唇角,眯眼笑了笑,“想来如此吧。”   “这么多妖魔鬼怪挤在一个布袋里面,他们不觉得挤吗?道士一直扛着它,不觉得重吗?”   他笑意更深,“唔,这确实是个问题。”   我默了一下,说:“我昏睡的这些时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娘亲对我说,每个人在这人世间走一遭,末了,都会有一个专属与自己的五彩瓶子,瓶子里的东西因人而异各不相同,我想,那个道士的布袋,应该就是他专有的瓶子吧,所以,他才不会觉得重。”   我望着锦被上的花纹,继续道:“娘亲的五彩瓶子就格外好看,可是我却打不开,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娘亲说,唯有瓶子的主人才能打得开。娘亲看我实在很想要一个这样的瓶子,就告诉我说,这种瓶子,只有人世间才有,所以,我辞别了娘亲,一直一直往前走,然后,我就醒了。”   醒来后,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与他说了这么多。   他估计有些不适应,过了许久,方说:“阿悬,回来就好。”   我叹了口气,合上眼,听他又说:“这次回来,就别再走了,好不好?”   我没有应声,他摸索了一会儿,近到我跟前,温热的手指轻轻触了触我露在锦被外的左手腕,微颤着声音问:“阿悬,还疼吗?”   我咬紧嘴唇摇了摇头,“我要睡了。”   他嗯了声,小心翼翼的把我的手腕放回在锦被里,又帮我掖了掖被角,温言道:“阿悬睡吧,我先回了,明早再过来。”   第二日,他过来时,手里拿了一个花瓶,瓶子里插了几枝新开的淡粉腊梅,满室芬芳。我凑过去,白底青瓷的瓶身上,用极细的笔触勾勒了一幅图景,我在梦中常见的那个图景。   碧青的草地,浓郁的古树,水洗的蓝天,闲散的浮云,细细看过去,层层树叶下,一人晃着两只脚丫坐在粗壮的树杈上,脸上浮着笑,似是在倾听着什么......   我望向易南,他搓着手,有些讷讷道:“昨晚回去后,寻了许久,没有寻到合适的瓶子,就自作主张添了一个图案,不知阿悬可否喜欢?”   我看了看瓶身上的图景,又看了看面色微红的易南,原来,我的世界,他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手速渣到没朋友,凌晨一点才凑合码出来一章~~~~(>_<)~~~~      ☆、第四十二章      又过了几日,御医终于准了我在殿内自由活动,待天黑或者阴雨天气时,才允我去殿外待上一待。我觉得他们实在太过于小心翼翼,可我一想到那些黑暗无光的日子,就心有余悸的厉害,只得谨遵医嘱,不敢恣意妄为。   一天中,有大半的光景,易南就是耗在玉霞殿里,却并不怎么说话,有时抚琴,有时坐在旁边闲闲翻着书,时不时抬头望我一眼,再继续翻着书。   斯年总是隔三差五来玉霞殿坐上一坐,闲聊些宴国民俗风情诸如此类的话题,好多时候,我都接不上话,只得愣愣看着她与易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每每这时,我就会莫名的胸闷气短,浑身难以名状的不舒服,斯年每来一次,我就会生一天的闷气。   次数多了,我觉得我得了魔怔,且这魔怔以易南为中心,以与易南接触的各色人等为半径,自动画圆,硬是把我圈在圆外。   譬如斯年,譬如稍有点儿姿色的宫女,但凡与易南说上话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令我紧张。易南看了谁一眼,给了谁一个微笑,与谁说了一句话,我都会反复揣摩许久,越揣摩越觉得自个受了委屈,究竟委屈是什么,我自个又说不出来。   我开始讨厌易南,极其讨厌,看见他就烦,可见不着他时,更烦......   暖阳劲风的一日,我蹲在绒毯上逗蛐蛐,易南闲坐在旁边椅子上翻书,我偷瞄过去,瞥到他手中的蓝皮书恰是前天斯年带过来的那本,我心头忽然蹿出一尺高的小火苗,咣的一声,把手中的一截竹竿重重丢在地上。   易南抬眼,看了看我,勾唇笑道:“可是蛐蛐不听话?”   他对旁人,也这般笑过,我又闷了一闷,说:“是你翻书声音太吵,我听着心烦。”   他轻嗯了声,低头折了页,把书合上,放回桌上,起身向我走来,“阿悬中意哪只蛐蛐?”   他此刻的声调,我也讨厌,“你能不能别说话?!”   他立住,默了默,黑靴往后退了一步,顿足,转身离去,行至桌子前,伸手拿起桌上的蓝皮书,抬脚向殿门走去。   临走还不忘那本书,我心中莫名一酸,咬了咬牙,跳起来蹿到他身后,不由分手一把夺过来那本书,“我要看。”   他愣了一愣,“字体有些小,伤眼。”   我快速翻到他方才折的那页,扫了几眼,原是本医书,我怔了下,耳根有些发烫,遂赶紧塞到他手里,“不看了,还给你。”掉头一溜烟跑到内室。   易南走后,一连两日,没有再来玉霞殿。   将将开始时,我尚怄着气,眼不见为净,后来,他一直未出现,我开始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待第三日时,我又有些难过,那日我态度确实不怎么好,可他......   患得患失挨过了一日,天黑时,我终于坐不住,披了件斗篷去找他。他所住的行宫,离玉霞殿有些远,我跟着前面带路的宫女绕了很远,方才摸到他门前。   我想了想,支了宫女回去,亦没让门口当值的前去禀报,独自一人悄悄潜了进去。穿过庭院,见一间厢房亮着灯,我提了一口气挪过去,门,虚掩着。   室内亮着灯,没人,我蹑手蹑脚走到书桌前,韧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一幅长河落日圆的图景展现在眼前。我笑了一笑,旁边摊开着的,是把折扇,我认得出,是那日随宴帝出宫去捞月楼喝酒吃蟹归来的路上,街边扇子摊位上的那把折扇,果然,被易南所买走,只是没想到,他会一直存放到现在。   门推开时,灌进来一股风,吹散了桌子上的纸张,我手压着韧纸抬头,正撞见易南满眼的讶异,“阿悬?”   我讪笑了两下,“我,我随便走走,走着走着迷路了,嗯,迷路了,咦,这么巧,你怎么在这里?”   他笑着步过来,“是好巧,我就住在这里。”   我哦了声,“那正好,待会儿就有劳你送我回去了。”说着边连忙避开他的视线,低下头胡乱整理着方才被风吹散的纸张,厚厚一摞纸下面,压了一方丝帕。   我愣了一瞬,微颤着手拾起来,昏黄的灯光下,丝帕上的鸳鸯戏水栩栩如生,直直戳进我眼里,我僵了一僵,面色有些微红,莫非,这是送给我的?   我拿着丝帕,偷偷吞了吞唾液,问:“你,用这个?”   易南满面红晕,抬手过来,“不,不是。”   我手扬着丝帕往后撤了撤,赧然道:“那,是谁的?”   他突然紧张起来,向我伸来的手突兀的停在半空中,我望着他猛烈收缩的瞳孔,心突突直跳,忖着若他说是买给我的,我要怎么回答,才会显得不落入俗套又优雅大方。   他说:“阿悬,别烧着了,要还给别人的。”   外面风有些大,他说的什么,我没听到,嗯,我没听到,拿丝帕的手抖了一抖,我闻到了一股糊焦味。   我猛然清醒过来,收回丝帕时,已经迟了,丝帕的一角快速向上卷曲着,我怔怔看着这对苦命鸳鸯在我面前渐渐没了头......   我再抬眼看着同样怔住的易南,“这丝帕,是斯年的?”   他叹了口气,“不是。”   我竭力使自己语调和缓,“那,是谁?”   他垂下头,没有说话。   我急速翻着桌上的一摞画纸,各色花草虫蚁旁,注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虽然怪异,但也瞧不出什么端倪。终于,最后一张,是一张女子的肖像。   我吸了口气,抽出这张画像,举向易南,“是她吗?”   易南看了眼画像,再看着我,面色绯红,嘴角翕动,没有吐出一个字,我牵动嘴角笑了笑,“挺好的啊,一看就是个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翩若惊鸿......”   易南突然弯起唇角,打断我说:“阿悬,这是你的画像。”   我愕然,把画像翻过来,瞄了几眼,慌忙揉成一团,“不太像,不太像,那个,烛光暗,烛光暗。”   他笑意更浓,伸手敲了敲我的头,笑问:“要不要喝杯茶暖暖身子?”说着倒了杯热茶递给我,边整理着被我翻乱的画纸边说:“幸好每张纸上都标有序号。”   心底生出一丝不可名状的愉悦,多日来郁结在内的阴霾一扫而尽,我偷瞄了眼正在整理图纸的易南,烛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衬得他格外的好看。   我心又开始狂跳不止,慌忙低下头盯向手中紧攥的茶杯,视线触碰到指间丝帕的那一瞬,上一刻还在活蹦乱跳的那颗心骤然没了声息,直直急坠向无边的深渊......   待易南唤了我一声,我方回过神,慌忙啜了一口茶,极力掩饰着脸上僵硬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漫不经心道:“这丝帕,可如何是好?”   须臾间,我却似等了万年,听他缓缓道:“既已如此,归还时只能多赔些银两了。”   心口堵着一口气,说不出什么滋味,我有些悻悻然的唔了声,立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抬脚往外走,“我先回了。”   易南跟上来,“我送你回去。”   我斜眼看见他衣着有些单薄,犹豫了下,说:“外面风大,你还是添件衣裳吧。”   他愣了好一瞬,方才诶了一声,迅速跑回内室拿了件外袍出来。   地上覆了一层的霜冻,踩上去,嘎吱嘎吱响,我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挪着步子。他突然打破沉默,开口说:“那日我从玉霞殿出来后,路上遇着了宴帝与皇后,还有宴国几位重臣的家眷,其中一位家眷说,她父亲有本绝迹的《奇术杂谈》,书里收集了世间诸多疑难杂症的医治偏方。前些日子巫神给阿悬诊治眼疾时,我在旁边观察多日,又向他讨教了些许问题,方才知晓民间有些偏方看之奇特无常,实则颇为有效。我忖着多识些偏方辨些草药,总归是好事,遂向她借了此书,她当即应了下来,不多时,便着人送了过来,因此书极为珍贵,她父亲只答应外借三日,书中诸多虫蚁花草,我都不是很懂,来不及细细琢磨,只得用最笨的法子,把认为有用的一一誊抄下来。”   想来方才书桌上的那一摞图纸全是他这三日的功劳,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默了一默,说:“誊抄好了吗?”   他点了下头,“今晚方才誊抄好,那个丝帕,应是那位借书的姑娘遗落在书册里的,明日还书时,我再向她解释,看她通情达理,应是会谅解的。”   我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她通情达理?”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我,若有所思道:“也是,那阿悬绣个一模一样的还了吧。”   我又哼了一声,斜了他一眼,“要绣也是你绣。”   跨步越过他向前走去,走过他身旁时,他突然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我扭过头,看着他灿若星辰的双目,心莫名漏掉了半拍。   周围静得出奇,只能听得到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发展感情,比较平淡,再过一两章,会有个~小~高~潮^_^   ☆、第四十三章      我们静默对视着,像是怄气般,谁也不先开口打破这该死的僵局,在我脖子就要扭断之际,易南缓缓松开我胳膊,说:“阿悬,前面路黑,你跟在我身后走。”   莫名,我松了口气。   我跟在他身后,想着前一刻,我居然没羞没臊的起了一个他揽我入怀的鬼念头,嗯,我定是被什么鬼迷住了心窍。我心口燥热,头脑昏沉,索性解开斗篷,试图让夜风灌进来,浇醒我有些迷糊的心智。   一股劲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走在前面两步远的易南突然转身,灼灼看向我,我被他盯得头皮一阵发麻,紧了紧斗篷,“斗篷,被风吹开了。”   他唔了声,抬脚向我走了一步,我捂着斗篷领口,连忙道:“好了好了好了。”   他又看了我一下,转身负手踱步前去,我暗暗唾了自己一口,提气跟上去。终于,行至玉霞殿门前,我埋头猫腰进了殿内,错过他身旁时,我又鬼使神差莫名冒了句,“其实,你可以在这里誊抄的。”   不待他反应,我快速闪进内室,把头埋进锦被里大喘气,等心脏不再剧烈跳动时,我方意识到自己将将说了什么,懊悔不已,忖着明日见着他时,该怎样把这句话极其巧妙又若无其事的圆过去。   翌日一早醒来时,我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方烧了一半的丝帕与那团揉的皱成一团的画像,我一一摊开来,抚平,坐在被窝里发怔,我约莫貌似真的或许,中邪了。   将将用过早饭,一身晨光的易南拿着那本厚厚的医书步了进来,我极其自然的侧过身子,装作没有瞧见他,低下头继续往鱼缸里丢着鱼食。   他一句话没说,捡了个凳子坐下捧着书闲闲翻着,我时不时偷瞄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往鱼缸里丢几粒鱼食,傻笑一阵,再瞅他一眼,再再低下头往鱼缸里丢几粒鱼食傻笑一阵......   如此反复不知几次,我又往鱼缸里丢鱼食时,易南在旁边悠悠说:“鱼该撑死了。”   我一时噎住,忖了好久,回呛道:“昨日忘记喂食了,今日补上。”   易南轻摇头不置可否笑了一笑,我斜了他一眼,“书还没有还回去?”   他把书合上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午时再归还。”   我滞了下,“你们,约好了?”   易南看着我,有些讶异,“没人告知你吗?今日宴帝与皇后偕同那位姑娘一起,要在玉霞殿用午膳。”   我愣住,细细回忆了下,还真没人告知过我,我又往鱼缸里丢了一大把鱼食,闷闷道:“所以,你一大早过来这里,就是为了在此等她啊。”   易南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应答,片刻,他舒展了眉毛,嘴角噙着一丝笑又继续抄起桌上的书,悠闲的翻了几页。   共进一顿饭而已,有这么高兴吗?等吧等吧等吧,离午膳时辰尚有一段时间,你就熬着吧,熬死你......   我总算是悟出来了,老天专逆着我的心意行事,譬如现在,我越是想让时间走的慢些,诶,偏偏它就快如闪电急若流星,嗖一下,午膳时辰就到了。   宴帝他们过来时,我正托腮望向窗外怄着气,我不情不愿起身向他们施礼,宴帝瞟了我一眼,笑说:“怎么?孤近日不来,有怨气了?”   我违心的扯着嘴角笑了笑,“皇帝朝政繁忙,日理万机,分^身乏术,吾等闲人万万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怨言。”眼睛却不由自主瞄向他身后的那位曼妙女子。   宴帝脱下披风,歪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斜了我一眼,懒洋洋说:“哟,有长进,这话,孤爱听。”   我呵呵呵笑着,眼睛没离开那位女子一寸,宴帝与我寒暄的功夫,她竟明目张胆向易南娇笑着微微欠了欠身,点了点头,并未注意到我。   我一时气结,气鼓鼓看着易南把书双手奉还给她,还向她微微笑了一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大抵是什么玩笑话,反正她听了后,手拿香帕遮住樱桃小嘴吃吃笑个不停。   她身量与斯年近似,与斯年比,虽少了一份气韵,但却也是顶尖的美人,言语举止间,透着说不出的娇媚端庄。我不禁纳闷,她是怎么做到既娇媚又端庄来的,硬要说她是故作姿态,也就未免冤枉了她,她这般,着实浑然天成的很。   我闷哼了一声,抡起拳头砸了自己大腿一下,旁边宴帝晒笑道:“手痒痒了?嗯,是该帮孤捏捏腿了。”   斯年往这里瞄了一眼,我顿觉,我们四人,气氛颇有些微妙。   斯年笑着向我颔首,向易南身旁的那位招了招手,笑着嗔道:“不是吵着要认识公主嘛,怎么,来了却与易公子聊上了。”   那位这才笑眯眯一步一莲花一行一香气的向我走来,“斯容见过公主。”   但听这名字,就与斯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斯年笑着向我解惑,“这是本宫舅公家的小表妹,黏人的很,自幼不懂什么规矩,公主莫怪。”   这是斯年第一次对我自称本宫,我觉得,她与宴帝,应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了,心里一喜,咧嘴向她们笑了一笑。   挨到用饭时,我方知斯容的身份同之前的斯年一样,是位郡主。斯年曾说过她自幼在舅公家长大,想来,她与她的这位表妹,关系非同一般。   宴国女子风情奔放,在这位郡主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饭桌上,她夹了一筷子笋尖,“各地都有笋尖,不是自夸,我们宴国的笋尖却最有嚼劲。”说着,夹到了易南碗里!娇憨笑道:“易公子尝尝,跟周国的风味是不是不一样。”   易南没有手吗?要你夹?   我右手拿着筷子立在碟上,左拳捏得指节咯吱咯吱响,余光死死盯着易南,见他不动声色一一挑出碗里的笋尖,放到面前的空白碟子上,说:“多谢郡主,易某自幼不吃笋尖,望郡主海涵。”   我暗自舒了口气,偷眼去看郡主,她面色聚起些许尴尬,瞬即又浮起几丝笑,说:“是斯容莽撞了,人都会有个忌口,就拿我自个来说,就吃不得烧鹅,只是因为鹅长得有几分似鸳鸯,着实下不去口。”   斯年接话附和,“斯容喜欢鸳鸯谁人不知,家里的刺绣大多是这个图案吧。”   郡主抿嘴笑了一笑,面上飞过一片红晕,“姐姐既提起这个,斯容方想起来,前几日斯容错手放丢了一个丝帕,上面绣的,就是一对戏水鸳鸯。”   饭桌上,男子前,讲这个,合适吗?我突然有些懂了宴帝为何抢来斯年了,宴国子民这种热情奔放的民俗民风,已经根深蒂固深入骨髓病入膏肓了。   易南扒了一口米饭,没有说话,郡主面色更加绯红,亦低下头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米粒。   我脑子一抽,摸出那方烧了一半的丝帕,问:“这个,是你丢的那个丝帕吗?”   郡主抬头,瞪大双眼,愣住,停了咀嚼,过了好大一会儿,口里塞着米粒含含糊糊说:“看着是有些许像。”   我哦了声,把丝帕递给一旁的易南,“你把丝帕呈给郡主,让郡主好好瞧瞧,是不是她前几日丢的那方。”   易南抬眼看了我一下,面无表情接过来丝帕,放在了郡主面前的桌子上。   郡主手微微颤了下,脸红了又红,咬了咬唇,没有说话,我正欲开口问她可否瞧仔细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宴帝突然咳了一声,“菜凉了,可就吃不得了。”   我偷偷瞄了瞄这个,瞥了瞥那个,我觉得,我们四个人,各怀鬼胎。   一顿饭下来,我吃得格外的饱,我漱了漱口,端着一杯清茶窝在椅子上消食。   斯年与郡主没有久留,相携离去,走时,落了那本医书,易南眼尖,抄起医书追了出去。看着他疾步离去的身影,我磨着牙想要跟过去,但顾忌到眼睛,还是无奈缩了回去。   茶进肚子里半杯时,身后突然有人说了句,“这顿饭,可真不消停。”我扭头,宴帝懒懒斜靠在椅榻上,晃着两条可恶的大长腿,闲闲说:“方才肚子里进了不少凉气,来,给孤捏捏腿。”   肚子里进凉气,为何要捏腿?我腹诽着,不情不愿放下茶杯一步步挪到他跟前,半跪着给他捏了几下腿,他轻笑道:“看来手腕是好利索了。”   我心里尚想着易南追出去会与郡主说些什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有什么好聊的,心里愤恨着,手上就不由自主加了几成力。   宴帝轻哼了声,我赶紧住了手,抬眼心虚的瞧他,他呵了一声,没头没脑来了句:“你这是,醋了?”   我愣住,他笑望着我,突然说:“嗯,两人之间,未免太过于乏味,新添些别的佐料,倒是有趣。”   望着他心怀歹意的邪笑,我就要悟出点儿什么时,易南大踏步进来,看到我们时,愣了一愣,施礼道了声“宴帝”,遂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闲闲看向我与宴帝。   宴帝瞥了我一眼,又瞟了瞟易南,抽过腿,笑道:“孤还有些政事要忙,过些日子再来同你们闲聊。”   送走极有眼力价的宴帝,我续了半杯茶,闷闷看着茶丝在水面上浮来荡去,易南问:“阿悬手腕可否无碍了?”   忖着他是看到我为宴帝捏腿而心有不满,正想回呛他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若是皇帝,我也跪着给你捏肩捶腿。   他却笑着说了句,“用饭时,你手指捏得咯吱响,虽用不了手腕几成力,总归是不太好,下次,换右手捏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我噎住,本想回瞪过去,气没运足,一时没绷住,笑了出来。   一室碧青里,易南笑得尤其的好看,晃得我眼晕,一整天,我都没缓过来。   入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想着宴帝那句话,他说,我醋了。联想这几日的种种,我觉得,我约莫真的醋了。   娘亲服毒自尽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小悬,不要轻易爱上一个人。那个似真似幻的梦境里,娘亲慈爱的对我说,人世间,最珍贵的是人心。   我誓要寻到最好看的五彩瓶子,虏获那个青衫抚琴人的真心,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千条江的重来到这人世间,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我竟然自个轻易就把心交了出去。   我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是以,接下来的几日,我总是寻着千奇百怪的借口躲着易南,他白天来,我就让宫女托辞说我前夜精神好,天亮时方睡下,白天要补觉。他晚上来,宫女又说不能日夜颠倒把身子搞垮,所以还是要早睡早起的好。隔日一大早他再来,我仍然在睡觉,理由是入夜后想睡却睡不着,硬是坐到了天亮才入睡......   这条亘古不变的借口行得端立得正,易南硬是没有找到突破口。   好在宴帝时常过来陪我解闷,他来的次数多了,我琢磨出些许意味来,也约莫懂了他那日说“两人之间,未免太过于乏味,新添些别的佐料,倒是有趣。”这句话的玄机所在。   他与斯年之间,要我当一味佐料,调剂下他们夫妻二人的情趣。   有次,我正与他品着茶下着棋侃着天,斯年突然过来,看见我们一派温馨和谐的场面,她勾着嘴角保持着优雅的孤独微微颔首,不说一句话华丽转身优雅离去。宴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睛一眯,脸上一片喜悦舒畅之情。   自此后,宴帝更加频繁的来往玉霞殿,斯年也常来,而且,她每次来时,我与宴帝不是在玩骰子行酒令猜花拳,就是在打吊子打叶子打吊牌......   我觉得,我挺对不住斯年的,好几次,我都有种冲动,想要告诉斯年这是宴帝用的欲擒故纵之术,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正儿八经吃回醋。可是,每每这时,宴帝一个眼神杀过来,我只得把脖子缩回乌龟壳里去。   一日,外面下着小雨,我与宴帝围着烫酒的火炉打吊牌,他今日不怎么在状态,连输了好几轮。每输一轮,他先自罚一杯温酒,我再提笔在他脸上添一道黑线,不多时,他便喝的有些微醺,脸上黑线无数,活脱脱一个黑脸猫。   这个惩罚法子,是他提出来的,我没有拒绝,因我总觉得,今日,斯年会来。结果,没等来斯年,却是等来了易南。   易南来时,我刚巧输了一局,宴帝正提笔笑嘻嘻往我嘴唇上添了个八字胡,我蹲在绒毯上,偏头,正看见易南拿着把黑色油纸伞立在殿门口,雨滴顺着伞面往下落,地上,已积了一滩水。   他看了我一眼,说他靴子湿了,不好进来,待换了干靴子再过来,说罢,撑伞离去。我再也没有心思打牌,老是输个不停,数杯酒下肚,脸已被宴帝用毛笔涂了个遍。   宴帝看着心不在焉的我,把吊牌一散,随意坐在绒毯上,兀自喝了几杯酒,说:“若是你在祭祀大典时碰上一人当众失仪散了一地的贡品,你也会站出来替他捡的吧。”   我愣了一愣,说:“我就遇不上这种情况,皇室的各类大典,我从未参加过。”   他看着我,笑了下,又说:“若是你我早些时候相识就好了。”   我有些疑惑,“算起来,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   他摇头,灼灼看向我,“我是说,比易公子认识你的时候早些。”   他不太正常,许是喝迷糊了,我笑,“怎么可能?我六岁时便认识了易南,你再早,就躲回到娘胎里去了。”   他又看了我一阵,极其古怪的笑了笑,猛灌了一杯酒,仰躺在绒毯上,闭目睡了过去。   难道他与斯年之间的结,还未解开?   翌日,雨住天未晴,正是我最为喜欢的天气,我穿戴整齐出了玉霞殿,在宫里乱逛。偏巧不巧,在一个风景独好的凉亭上,与宴帝不期而遇。   他负手立在栏杆旁,微微笑着望了我一望,徐徐向我走来,他笑得有些邪性,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他依旧噙着笑不急不缓向我步来,我退到不能再退,背紧靠着另一方的栏杆,有些惊恐的望向他。   他直视着我,近到我跟前,双臂撑向栏杆,把我笼在他胸前,俯身靠了过来。我正要推开他,余光瞥见凉亭下斯年与一众宫女路过,遂了然,宴帝,我就帮你这一次,最后一次。   他见我没有反抗,眼底笑意更浓,玉脸凑过来,愈来愈近,近到几乎触碰到我的鼻尖,我瞪大双眼,做戏不用做这么足吧。   好在斯年很快便走过凉亭,我赶紧用力推他,“好了好了,斯年过去了。”他愣了一瞬,抬眼扫了下凉亭下方,又收回目光,投在我脸上,嘴角噙着笑说:“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与她人无关。”   说着便凑了过来,贴上了我的唇。   我大脑嗡的一下炸开,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在他舌尖企图撬开我嘴巴时,我张口狠狠咬了过去,血腥味瞬时布满了口腔。   他吃痛松开,我趁机从他胳膊底下钻过,提裙跑下凉亭。   今日点儿背,不适合出门,我方跑了不多远,就看见易南垂手立在一颗枯树下,愣愣望着我。   我跑到他身旁时,心虚的望了下身后的凉亭,凉亭上的宴帝,正负手迎风立着,遥遥望向我所在这个方向。   我心登时咯噔一下,瞬间激起千层浪,懊恼羞愤齐齐涌上心头,怕极了易南误会,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拽着易南的衣袖,一句话不说,继续向前没命的奔去。   待奔不动时,我停下,转身看着依旧木木的易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看着他,脑血上头,情急之下,鬼使神差,踮起脚尖吻上了他凉薄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触到他双唇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   易南睫毛颤了几下,双眸瞬时聚起那层我再熟悉不过的雾气,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松开他的衣袖,慌不择路的继续朝前狂奔。   不过半盏茶功夫,我就前后亲了两个男人,实在是放浪形骸的很,本公主不过如此。   我躲进一片竹林里,浇了半天的冷风,方才挪着步子忐忑不安的溜进玉霞殿,殿内静悄悄,两三个宫女围着火炉打盹。我再仔细瞅了瞅,依然没瞧见宴帝与易南的身影,方才舒了口气,步进了殿内。   第二日易南来时,我正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发呆,余光瞥见他一身鸦青踱进殿内,我不察的侧了侧身子,换了一只手继续撑着腮,手臂挡住他投过来的视线。   他默不作声立了一立,如往常般捡了个凳子闲坐着翻看一本医书,殿内静得有些诡异。我忖着该怎样解释昨日那个该死的吻,前前后后虑了千百遍,也没找到合适的说辞,万般惆怅叹了口气。   易南侧过头,问:“阿悬,近日,你眼睛可有不适过?”   我眼睛余光瞄着他,“啊,没,没啊。”   他哦了声,“这本书上说霜桑叶煎煮过敷眼,可清肝明目,要不要试一下?”   我放下胳膊,偏过头,“要试也是你试。”我眼睛将将好没多日,才不要被折腾出毛病。   他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好。”   我躲开他的目光,努力把话题打开,“你天天抱着医书看,就看出这一点东西?”   “是有不少调理眼睛的法子,但巫神为你诊治期间,你整日的泡在药汤里,想来身子里已浸了不少药物,现下尚未排解消散,再贸然进药,体内药物混杂,怕是不大好。”   他语调极其自然,像是与我拉家常般正常自如,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有些放松,顺着竿子与他闲聊了几句。   此后几日,我们谁都没提那日那个吻,仿若一切都没发生过,这样也好。   初雪的这日,临近午时,易南尚没有露面,我揣着手炉窝在椅子里,百无聊赖的望着外面零散如盐的碎雪飘散而下,想着待到明日,就可以着易南在院子里堆个雪人。   斯年来时,我正沉浸在易南挥着铲子堆雪人的画面里,一时没察觉到她进了殿门。   “本宫可否打扰到公主?”   我抬眼,不知斯年已在对面坐了几时,我慌忙起身施礼,竟忘了衣袖里还揣着个手炉。手炉从袖口掉下来,一直滚落到斯年脚边,所幸没有破裂,我蹿过去蹲在地上捡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向斯年致歉。   斯年涵养一向颇高,非但没有计较我的鲁莽,反而宽慰了我好一阵,弄得我很是不好意思。她接过宫女奉过来的茶,低头盯着上下起伏的茶叶丝发愣,殿内一时静了下来,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我忖着要不要把前些日子宴帝的所作所为向她细细解释一番,斯年却猛然抬头,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嘴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说:“本宫只知易公子擅舞剑通音律喜读书,却不晓得他竟还略懂女红,公主与他熟识,应是对此知晓一二吧。”   她轻啜了一口茶,继续道:“公主也是见识过本宫那个不懂事的表妹,哎,缠人的很,前几日不知从哪里听闻南渊进贡了一批水粉胭脂,一直吵着本宫要些自用。偏偏宴帝说那些个东西看着花哨实则颇为劣质,随手赏给了身旁服侍的宫女们。斯容也是被惯坏了的,根本不信则些个,非要说本宫吝啬不舍得给她用,哭得梨花落雨人见犹怜。本宫见不得她的可怜样,连哄带骗陪她在宫内四处走走散散心,碰巧遇着了易公子,闲聊了几句,易公子说他前些日子自制了一只眉笔,闲置着没用,若是斯容不嫌弃,可以送给她,以谢她借书之情。”   我早已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一个不慎,袖笼里的手炉就会爆裂开来,碍于斯年的面子,我紧咬着嘴唇没有发作。   斯年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斯容是个急性子,又有着小女孩心性,眼里尚没有男女之分,只撇下本宫跟着易公子去他行宫里取眉笔去了,本宫当时恰有些急事要处理,就由她去了。现下,已过了一个多时辰,本宫早已料理好了事情,斯容却一直未归,因着易公子平日里总是在玉霞殿待着,斯容又一向爱玩,本宫忖着她应是与易公子一起前来玉霞殿同公主闲聊,所以才冒昧径直来玉霞殿,可,当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笑了一笑,“今日并未见他们二人,要不,去其他地方找找?”   斯年放下茶盏,望了望窗外,起身道:“今日初次落雪,她准是在易公子处玩疯了,哎,大了,本宫是管不了了,不找了,随她去吧。”   她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说:“本宫想,他们也不想被外人所打扰吧。”说罢,转身盈盈而去。   斯年走后,我越发的坐不住,跺着脚在殿内走了几个来回,双脚疼的没有知觉时,把手炉一摔,奔向殿外。雪并不大,落地即化,没有一丝美感,看你们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我边腹诽着边脚不点地朝易南行宫奔去。   人发起狠来潜力没有极限,平日里要一炷香的脚程,我愣是缩减到一盏茶的时间。想着斯年临走时说他们不想被外人打扰,我多了个心眼,绕到后门溜了进去。   这院子我来过几次,知道后门有暗道可以通往前厅,我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屏住气踮起脚尖往前厅一步步挪去。   临到前厅,隔着薄薄一层暗格,我听到了宴帝的声音,竖起耳朵听了两句,没听到有斯容的声音,许是宴帝把斯容赶走了?   纳闷间,隐约听到宴帝说了句襄王什么的,我刚抬起的脚又退了回来,小心翼翼把耳朵贴在暗格上,偷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们好像在下棋,我听到棋子落盘的一声清脆音响,又听易南说了句,“实不相瞒,在下自从踏入了贵国,就没想过要离开。”   又一声脆响,“易侍郎当真脸皮甚厚,孤自愧不如。”   “承让承让。”   宴帝呵了一声,“易侍郎的本领,孤算是领教了,一路尾随我国使团后又混进京都,待到孤封后之日,潜进驿馆哭着求着周国襄王带你进宫观礼,观礼就观礼吧,来者皆是客,孤好生招待着。你主子面薄,只住了几日,便不好意思再住下去,遂扔下他眼瞎的亲生妹妹归国了,你倒是有意思的很,襄王归国的前夜,竟然持剑潜入他下榻的行宫,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逼问他要解药,不是孤说你,易侍郎还是太天真了些,周皇赏赐的血毒草,怎么可能会有解药?”   再一声脆响,“在下行事,一切瞒不过宴帝,倒是让宴帝见笑了。”   “诶,说来,孤还是挺佩服易侍郎的,末了,易侍郎不是硬逼着襄王向孤行了一些便利,以此为条件换了易侍郎多留在这宫中一些时日嘛。”   “若不是襄王向宴帝行了些便利,想来宴帝也不会亲去请巫神出山。”   “易侍郎既然知晓襄王向孤提的条件是请巫神医治公主的眼疾,就该知道,易侍郎留在这里,只是孤一时起了善心,为易侍郎行了些方便罢了,孤的皇宫,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外人就能留的,话已至此,孤提醒易侍郎,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下谢过宴帝好意提醒,只是在下有个致命的毛病,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关于这一点,阿悬先前就说过在下,在下觉得甚对,在下这人,心眼忒死,凡是认准了的事情,就绝没有回头的可能。”   棋盘一阵乱响,“既已至此,孤不再多言,易侍郎好自为之,待孤挑个好日子,亲自为易侍郎送行,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届时,定不会难为了易侍郎。”   窸窸窣窣收拾棋子的声响,“自离开周国,在下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还恳请宴帝不要将此事告知阿悬。”   “用不着易侍郎为孤操心,恕不奉陪,告辞。”   “在下恭送宴帝。”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日工作原因,不能保证日更,望各位大人见谅~~~   嗯,明天有一更,但字数应该多不了   ☆、第四十六章      我蜷缩在暗道里,颤抖着把拳头伸进嘴里,防止牙齿打颤发出声响,手指生疼,口里没有血腥味,手掌应是没破,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不知过了几时,待前厅没了动静,我哆哆嗦嗦起来,扶着墙壁出了暗道。   宫女把午饭端了上来,我没有一丁点的胃口,待饭菜凉了,她们又原封不动撤了下来。刚撤下饭菜,衣袍沾了些许碎雪的易南就步了进来。   我愣愣看着他如往常般捡了个凳子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从袖笼里掏出来一本书,悠闲的翻看着,与往日,并无差别。   我挪过去,坐在他对面,问:“今日有事吗?怎么才来?”   他抬眼,看着我,勾唇笑道:“天有些寒,贪睡,起来时已接近巳时,索性用了午饭才来,阿悬是不是想堆雪人?嗯,雪有些小,今日是堆不了了,若是今夜不停,明日应是可以。”   我狠狠咬了咬唇,扭头看向窗外飘散的碎雪,没有说话。   雪果真连绵不断下了一夜,翌日一早,易南抱着一摞图纸前来,见到我,兴奋笑道:“阿悬,雪已积了半尺厚,现在有愈下愈急之势,午时就可以堆雪人了,阿悬可否想好要什么样的雪人没?”   我看着眉眼含笑精神奕奕的他,一时有些恍惚,仿若昨日偷听来的一切,都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梦。   他把怀里的那摞图纸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又抖落掉图纸上的几片雪,抬眼问我:“阿悬,堆好雪人后,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嗯?”   “我昨夜蒸煮了一些霜桑叶,用布巾浸泡后敷在眼睛上一些时候,并未感觉到不适,今早起床后眼睛比往日清爽了许多,想来阿悬也可试下。”   我茫然点了哦了声,压着心底万千纷乱的思绪怔怔望着窗外发呆,易南这个人,越来越令人迷糊,表面看起来永远是一幅云淡风轻与世无争的闲散温吞模样,实则内里却死倔死倔,心眼死,性子倔,认死理......   我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易太师给他取名字的寓意了,易南易南,忒容易撞南墙,且撞了南墙还誓不回头,非要一脸血的把墙拆了继续朝前走不可。   他们都说,我性子倔,但在易南面前,我不得不甘拜下风俯首称臣,在某些方面,我永永远远也倔不过他。   譬如现下,他完完全全可以回周国当他的侍郎过他的舒适小日子,但他偏要寄人篱下死守在这里,真不知是怄的哪门子气。   这个事情,经不起细想,我也不敢去细想。   待用过午饭,雪越下越大,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易南在窗前立了一会儿,默默出去找了把铁铲在院子里堆雪人。我趴在窗沿看着他身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雪,几次冲动,想上去把他打晕捆绑起来扔到京都外。   最后,我还是叹着气出去试着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妄图用三寸不烂之舌把他哄骗回周国。   我披了件斗篷蹭到他身旁,看着他红肿着手蹲在雪地里细细雕刻着雪人的眼睛,酝酿了下情绪,道:“去年下雪时,在荷园堆的那个雪人也是这个样子吧,想当时,雪人的头和胳膊还是阿凌自己摆弄的,不知现在,周国有没有下雪?阿凌又在做什么?”   易南手不带停道:“这里的冬日比周国要早约莫一个月,周国这会儿尚下不了雪。这个时辰,阿凌应是在午睡,再过两刻,就该练功了。”默了一会儿,问:“阿悬是想念阿凌了吗?”   终于问对了,“你不想他吗?”   他接着移到另一只眼睛上,边拨弄着四周的杂雪,边说:“他也该长大了。”   什么跟什么,我揉着一团雪,诱导道:“不知阿凌长成什么样了呢,你身为兄长,可是要尽责的,就没想过什么时候回周国吗?”   他突然侧过头,双眼灼灼看向我,良久,双眼聚起那层雾气,说:“嗯,是该回去一趟了。”   我心下一喜,这是,想通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他转过头,在雪人脸上塞了一个鼻子,悠悠道:“且过几日吧。”   我琢磨着他这话的意味,试探着问:“没定具体日子吗?”   他又侧过头,用红肿的手指弹了下我的额头,笑说:“怎么?想为我送行啊?”   被他冰冷的手指触过的额头不冷反而起了一层烫,我捂着额头往后缩了缩脖子,“不可以吗?”   他笑说:“怕是不行。”   我心猛的一沉,脸色霎时变的很是难看,他看着我,敛起笑,急急向我解释,“阿悬,不让你给我送行是有原因的,我身为周国侍郎,又居住在宴国皇城内,按国礼,我回周国,宴帝是要亲自送行的。你是知道的,宴帝宵衣旰食日理万机,不定何时能抽出空来,极有可能会突然宣我觐见送我出宫,届时,我怕时间太过于仓促,来不及告知你,再者,若是那日偏巧是个大晴天,阿悬的眼睛怕是承受不住。”   我转过头,看着飘散而下的茫茫白雪,心中一阵酸楚,若是我昨日没有偷听到他与宴帝的那番对话,我定是会信了他当下之言,毕竟,他说的如此淡然又确凿,我完全没有不信的理由。   他见我不再理他,以为我在生气,叹了口气,拍着我头,说:“好了好了,届时,我定会排除万难想尽一切法子让你给我送行的,好不好。”   我一滞,转头盯着他双眸,问:“此话当真?不是骗我?”   他看着我,颤动了下睫毛,说:“阿悬,若我骗你,就罚我此生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我再也忍不住,在泪水流出来前,起身跑回殿内。   他就是在骗我。   我躲进内室钻在被窝里默默流了一会儿泪,被窝太暖,头太昏沉,不觉哭睡着了,待到迷迷糊糊醒来时,室外传来袅袅香气。   我揉着眼睛出来,火炉旁,易南坐在一团雾气中翻搅着锅里的什么东西,他抬头,隔着层层雾气向我笑,“阿悬,你醒了,霜桑叶水好了喔,过来,我帮你敷敷眼睛。”   我挪过去,愣愣坐在圆凳上看着他把浸在沸水中的布巾挑出来,放在架子上凉了一凉,又在手上试了试温度,方才拿着布巾步到我跟前。   他看着我眼睛,先是愣了一下,滞了片刻,方颤着手把布巾敷在我眼上,待布巾凉时,又换另一块。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好时,眼睛确实舒爽许多,我拿了面铜镜去查看眼睛,这才发现眼睛尚有几丝红肿,明显是曾哭过的痕迹。   我放下铜镜,昂着头不甘示弱道:“你确定这霜桑叶水有效?可是我敷过后怎么眼睛有些浮肿呢?”   易南步过来,看了看我的眼睛,笑说:“无碍,刚开始是这样,过会儿就好了。”   我咬了咬嘴唇哼了声没再言语。   接下来的两日,易南总是抱着那摞图纸看个不停,他说,他这次回周国,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来宴国,临行前,总是要研制出一剂眼药的好。   他说这话时,总是一幅云淡风轻的闲散模样,仿若漫不经心间叙说旁人之事,他愈是这样,我愈是心焦。   这几日格外的平静,宴帝没有来过,斯年亦没有来,我总有种预感,这样平静的日子不会维持太久,说不定明日,说不定后日......   终于,在易南又拿着从太医院讨要过来的药材细细比对研究时,我按捺不住,问:“易南,你这次走,何时回来?”   他头也没抬,继续摆弄着手中的药材,含糊说着:“不一定,看时局而定吧。”   我看着他,又问:“那走之前,你有什么话要给我说吗?”   他顿住,抬头回视着我,须臾,丢掉手中的药材,润了口茶,“什么?”   “关于以前种种,我问过的,不曾问过的,你知道的,你想说的。”   他定定望着我,又饮了一口茶,缓缓说:“那份名单上的人,皆是南渊散布在周国各处的细作,至于地图,则是周国几地新被勘测出来的矿藏地形图。”   我了然,继续问:“还有吗?”   他避开我的视线,盯着手里的茶盏,吐了口气,说:“阿悬,有两件事,或许你不尽信,但若我现下不说,怕日后就没机会再说了。你在府里住时,有段时日,每晚用的龟苓膏是我照着食材书上自己学着做的,里面并没有毒;还有,那次我们坠落清风崖后去往夏国的那一路,我并没有留什么线索给襄王,不过确确实实是我的疏忽,当初,在密林里擒的那只离火兽,是在当铺置换的银两,阿悬还记得吧,襄王就是据此猜测一二,加之那个小镇平日里出入的生面孔本就不多。”   他紧攥着茶盏,手上青筋凸显,抬眼望向我,“阿悬,我......”   我凝视着他清澈又复杂的双眸,说:“易南,这次,能带我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凌晨前码一章,先放上,明天捉虫^_^~~~   ☆、第四十七章      这次,能带我走吗?   这个问题,我这两日已思虑了无数遍,每次,我都宽慰自己说,本公主宅心仁厚个性纯良,若是有人因我而死,余生,我怕是都不得安生。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本公主觉悟日渐增进,终日惴惴不安矣。   是以,我舍身取义光明正大不计前嫌不耻下问,问他能不能带我走,我这样问,并不是我真心要跟他走,我只是以牺牲自我这种方式,来哄骗他可以活着离开宴国,嗯,我不是真心要跟他走,嗯,就是这样,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现下,易南的表现,我觉得,他想多了。   茶盏从他手里滑落,蹦蹦哒哒滚到三尺远的绒毯边儿,他弯着腰一路跟过去,双手哆哆嗦嗦捡起茶盏,半蹲在地上揣着茶盏摩挲了良久,方才起身犹疑不定看向我,喉头滚动了数十下,方才颤着声音道:“阿悬,我......你......”   我看着他被茶水浸湿的衣摆上粘着的几片茶叶,说:“你不必现在即刻回答这个问题,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明日给我答复。”   说罢,我不再理会他,霸气起身踱进内室,脸红到了脖子根,随着年龄渐长,我脸皮越来越厚,先前,我曾当街当面质问他是不是欢喜我,后来,我没羞没躁直接强吻了他,刚刚,我又不知廉耻要他带我走。   自觉,我这样厚脸皮的女子,全周国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来,额,好在这是宴国,周国的人不会知道,也不算是丢脸吧。   安定了心绪后,我方静下来好好思虑易南方才说的那番话,他说,我先前在太师府吃的那些龟苓膏,是没有毒的,他又说,从清风崖跳下死里逃生后,赶往夏国的半路上被三哥拦去,不是他故意给三哥放的风。   我一一抽丝剥茧思来想去,貌似,他说的不无道理。   那时,我连着吃了将近一个月的龟苓膏,眼睛没有出现丝毫不适,而在吃了三哥亲带来的蔗糖膏后,眼睛方才出了问题;再者,我偷溜出太师府时,曾揣了两包食物残渣呈给医馆的老大夫查验,验出有毒的,是蔗糖膏和决明子茶点,我先前曾吃的龟苓膏,因时间太过于长远,没有遗留保存下来,就谈不上有没有毒。   逃往夏国路上何以碰着了三哥,照易南的说法,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悲哀的发现,原本深似海的仇恨与膈膜,只经易南三言两语轻描淡写解释一二,我便释然了。我口口声声斩钉截铁说着永永远远不会信他,兜兜转转,末了,我最信的,还是他。   我坐立不安,等不到明日,当夜,我就揣着一包细软首饰鬼鬼祟祟溜到易南所在的行宫。   月朗星稀下,他单手持剑舞的正猛,剑风呼啸,卷起地上积雪无数,冻雪扬在空中被剑刃削成无数碎白,飘飘洒洒飞在空中,像是正在落一场小雪。   我怕被他误伤着,缩着脖子往后退了退,踩着地上的冻雪嘎吱响,他身形一转,手持利剑向我劈来。我反应能力日趋骤降,这种情况下,也只是瞠目呆立住,一时竟忘了躲开,好在他眼尖手快,剑尖在我脖颈前几寸向左偏了偏,脱离他手心,直飞进后方的冻雪里。   易南扑将上来,一把搂住我,喘着粗气急急道:“阿悬,有没有伤着?”   我埋在他胸口,听着他突突直蹿的心跳声,突然间很踏实。犹记得上次他这样揽我入怀,在我耳边说他永不会负我的情形。   我心头一暖,攥住他胸前的衣襟,闷声说:“易南,不要丢下我一人。”   他身子有些僵硬,心口却跳的异常剧烈,紧紧拥着我,良久,他单说了一个字:“好。”   我不安的又往他衣襟处蹭了蹭,听他又说了句:“阿悬,此生此世,我绝不会再丢下你。”   我压抑住内心的窃喜,不依不饶瓮声瓮气问:“那,来生下世呢?”   “届时,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你,一起轮回。”   我觉得他说的有些离谱,可这个话题,明明是我先开口问的,我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忖了忖,还是先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的好。   我将将作势要从他怀里钻出来,他放在我腰际的手紧了紧,喃喃说:“阿悬,从你跳下清风崖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你远比我生命更重要,后来到了宴国,我想,若是你好,便一切都好,大不了,我在奈何桥上等你几十载。直到今夜,我方明白,我竟然是如此贪恋这有你陪伴的尘世,我明明知道,你在这里的一切会被妥善照顾,生活安稳无性命之忧,稍加注意,就可以确保眼睛无碍。若你跟我走,毕生四处奔波流离失所自不必说,眼睛随时都会出现问题,可是,在将将看到你的那一瞬,我还是想带你走,阿悬,我是不是很自私?”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酸话,搁在平时,我定会揶揄戏弄他一番或者脚底抹油趁早溜走,此刻此景,我却只是呆立在原地,说:“易南,是我要跟你走的。”   抬头去看他,月色朦胧下,他的双眼格外的迷离,带着独有的迷幻色彩,缓缓向我逼近,我心咚咚直跳,有些难堪的屏住呼吸闭上双目。   他舌尖探进来的时候,我彻底沦陷了,一番吸吮啃舔,我憋着的一口气终于用完,连忙踢打捶开他,长吐了一口气,“我快憋死了。”   易南窘着一张脸,有些无措道:“阿悬,下次,下次就不会这样了。”   下次?害不害臊?我挣脱开他的手,埋头往屋里奔。   烛光摇曳下,一人正捧着一卷书安适的翻看着,见我进来,抬眼冲我笑了笑,合上书道:“好巧。”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钻到被窝里用手机码了才500字,就昏睡过去了,半夜醒来时发现手机亮着屏幕啪在脸上,以后,再也不用手机码字了,净耽误事儿~~~~(>_<)~~~~   ☆、第四十八章      我看着笑意不明的斯年,脸颊有些发烫,伫足往窗外瞄了瞄,隐隐约约看到易南把雪堆里的剑拔^出来,用手略略擦拭了下插回到剑鞘里,提剑踱步向厢房走来。   我又望向斯年,她依旧含笑坐在烛光里回望着我,我被她笑的头皮发麻,不由往后退了退。易南撩帘而进,阿字没喊完硬生生咽回到喉咙里,施礼道了声皇后,立在我身侧握住了我的手。   用色胆包天来形容此刻的易南,再合适不过,我用力往回扯了扯手,非但没扯动,反而被他握的更紧,额,他这是,又拗上了。   斯年浅笑道:“本宫有些私房话要同公主说,还请易公子回避一下。”   易南踟蹰了下,看了看斯年,又看了看我,没有动。   斯年提高了声调,“怎么?易公子怕本宫把公主谋害了吗?”   易南这才丢开我的手,施礼道:“在下不敢。”又望了我一下,低声说:“阿悬,我就在门外,不怕。”这才退了出去。   斯年示意我过前去,我硬着头皮挪过去坐在她对面的圆凳上,等了一会儿,才听她道:“易公子对公主这般情意,实属难能可贵,不过,公主身负周国与宴国联姻之使命,想必不用本宫提醒,公主也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填充宴国后宫的,现下,在本宫眼皮底下与易公子卿卿我我,不太合规矩吧。”   我低头拧着袖口不知该说些什么,斯年淡淡道:“本宫有些口渴。”   我抬眼见斯年正用针尖挑着白烛上的灯芯,室内登时亮了一亮,我连忙起身伸手去摸桌子上的那壶茶,壶身冰凉,掀开盖子,尚有半壶茶。   我提起茶壶快步走到火炉旁,小心翼翼将茶壶放在火炉上小火煨着,斯年悠悠道:“本宫不喝别人剩下的茶。”   是我疏忽了,竟然明目张胆拿易南喝剩下的茶给宴国皇后用,实在是不应该,我连连道了歉,拎着茶壶去向净室走去,斯年拿起书,往椅背上靠了靠,淡然道:“把茶壶清理干净了再装新水。”   我唔了声,在净室里洗了三遍茶壶,方才放心的装了清水放了茶叶,拎了出来放在火炉上。   斯年瞟了我一眼,说:“本宫想过,待来日宴帝纳公主做了妃子,公主也是要唤本宫一声姐姐的,届时,就算公主心有怨言,给本宫端茶倒水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终于找到话来接,“能给皇后煮茶,是我的福分。”   斯年诡异的呵呵笑了两声,“这么说来,公主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等宴帝封妃了?”   我没明白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疑惑抬眼看她,她吐了口气,直视着我的眼睛,压低声音道:“今日宴帝去围场狩猎,要后天才能回来,回来后,能发生什么事情,本宫不好猜度,不过,本宫却是知道,每当他去围场狩猎回宫后,宫内也好,宫外也罢,必定会有一场杀戮。”   我凛了一凛,瞬即向屋外看了一看,再不走,易南就有危险。   斯年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又收回目光,盯着跳动的烛火,若有似无说:“今夜西华门的侍卫会不小心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丑时一刻守门侍卫交班时,暂时会有半盏茶功夫的疏漏。”   我腾一下站起,带动身下的凳子闷声倒地,易南持剑冲了过来,看了看我们,又退了出去。   我结巴着不知该怎样向斯年道谢,她恹恹摆手制止我,“先不用急着向我道谢,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或者易公子,我不过是想看看,若他回宫后知晓此事,会怎么处置我。”   离丑时还有些早,我觉得,走之前,有必要把宴帝同我做戏那些个事告诉斯年。   我吞了口唾沫,刚要开口,就听斯年幽幽说道:“有些事,我不妨告诉你,你听了后,再决定,到底是易公子一人走,还是你们一起走,全凭你自个拿主意。”   她轻笑了下,继续说:“成亲时,他说,他不会勉强我,他有耐心等到我心甘情愿的那一天,这些日子以来,虽同床共枕过,他倒也一直秉承先前所言,未曾做出逾礼之事,呵呵呵,前几日的一个夜里,他却在睡梦中呓语着你的名字,我随口应了声,他,他就强压了过来,若不是我慌乱中打翻了一个烛台,他......”   我错愕的看着嘴角噙笑的斯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在我飞速组织语言之时,斯年又道:“我个人也是颇为欣赏你,若你选择留下来,也是极好的,自古后宫佳丽三千,没有你,宴帝也会恋上旁人,届时,这后宫可就热闹了。”   同为女人,斯年这话,我听得出来,她这是醋了,看来宴帝那招声东击西欲擒故纵还是蛮管用的。我忖了又忖,还是觉得有责任有义务把这事儿向她说明白。   是以,我把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向斯年一一道过,末了,我壮着胆子说:“正如你方才所说,宴帝那夜的所作所为,我深以为,也是他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激起你心底的醋意。”   斯年将信将疑看向我,我适时加了句:“你们两个人,性子太像,都各自憋着一股傲气,谁也不肯先低头,但是夫妻之间,总要有一个人肯先稍稍坐做低伏小,另一个人方好接招。宴帝身为男子,又贵为一国之君,与易南不一样,拉不下面子也是理所应当。”   斯年怔怔望着影影绰绰的烛光,良久,方幽幽说了句:“时辰不早了”起身离去,行至门口,声不可闻的对我和易南说:“出了西华门向南行五里路,有一条挨着官道的小溪,小溪旁植了一排柳树,其中一棵柳树上栓了一匹马。”   语毕,匆匆离去。   待斯年身影消失不见,我拽着易南的衣袖回到室内,简要同他说了今夜逃离之事。   易南收拾行李的空当,我在他室内转了又转,顺手牵了很多羊,盘算着出宫后,应是能置换些银子用上一些时日。易南的包袱很简便,里面只装了一摞图纸,一把折扇还有一只...眉笔...   我心底一凉,想起斯年那日同我说的话,莫非,她说的是真的?那日,斯容确确然然随易南来取眉笔,恰巧碰上了宴帝,所以就没取成?   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极为合理,有些悻悻然,易南瞧出了些许端倪,摸着我头问:“怎么了?”   我不耐的伸手拨弄开他放在我头上的手,忍了忍,没憋住,拿着眉笔问:“这个,是你自己做的?”   他嗯了声,说:“阿悬若是喜欢,就拿去玩吧。”   我把眉笔塞回到包袱里,赌气说:“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想送人也方便。”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这个,本来就是要给你的。”说着从包袱里取出眉笔,又急急捋起袖口,露出一截手臂,上面一条疤痕在烛光映衬下颇为扎眼。   他拿起眉笔在疤痕末尾处描了几下,疤痕竟然黯淡了些许,他有些局促的放下袖袍,讷讷说:“来宴国后,很长一段时日闲着没事做,就试着制了只画笔,想着有朝一日能给你用,后来随襄王来宫内见着了你,方才知道你脸已好了,这个,也就没了什么用处,留着,不过是个念想罢了。”   原来是只画笔。   我卷起他的袖口,用指尖触着那条疤痕,“疼吗?”   他抬眼笑,“偶然间划伤的,不疼。”   这条疤痕,明显是被利器所伤,以他的身手,除非同高人打斗,不然,伤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若是同人打斗,又怎么会单单恰到好处不深不浅伤到左胳膊上?   我眼眶一湿,“易南,其实你不必如此的。”   易南摸了摸我的头,哄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喔。”   熄了灯进了暗道,黑暗中,易南握住我的手,说:“阿悬,你为我紧张因我呷醋的样子,很美,我,我很是喜欢。”   我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他却蓦地把我拉到他怀里,在我耳边低语道:“阿悬,方才我以为,你不会走了,这两年里,我几乎每日都被这种绝望害怕的感觉所包围,以后,不要再吓我了,好吗?”   易南今夜说了太多酸话,偏偏我耳根子软,很爱听,我窃喜了一阵,想着再吓他一吓,他把头埋在我脖颈处,哑着嗓子说:“阿悬,我不能没有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人。”   不要丢下我一人,这句话很熟悉,我今夜方对他说过,他倒是现学现卖的厉害,但,他如斯这般,我却是没有一丝丝抵抗力。   我吐了口气,说:“再不走,我就一个人走了。”他像钉立在地上般,一动不动,我咬了咬牙,“易南,我欢喜你,只欢喜你一人,也只跟你一人走。”   他颤着身子松开我,微抖着的手掌紧握着我的手,迈步向前走去。   有易南带路,不多久就到了西华门,我们在假山后蹲了半个时辰,方才等到守门的侍卫交班,果然,侍卫中出现了一阵骚动,宫门紧闭,要从这里出去,除非有钥匙,不然,没有一丝可能。   我心咚咚直跳万分焦急望着易南,易南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抱紧我,不要出声。”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已怀抱着我攀上了旁边一棵树上,他吸了一口气,纵身跃了几下,已带离我落在了高深的宫墙外。   我双脚刚沾地,他又抱紧我往前飞了好一阵,方才停在一片草地上,朦胧的月色下,他弯腰喘着气,看着我笑,“阿悬,若你现在后悔,可就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天蒙蒙亮时,易南也未答应教我轻功,最后,被我缠的烦了,他丢了句:“轻功要从小练起,阿悬是赶不上了,不如,将来教咱们的孩子吧。”   我被噎住,红晕从头皮漫到脖颈,脸皮一阵阵发烫,平复了好久,方呛回:“谁要和你生孩子?”   话音将将落地,抬眼看到前方交叉路口拐角的凉亭上,坐着一个玄色衣袍的人。   我血液里像浇入了一桶冰块,瞬时冻住,几乎从马背上掉下来,我面色苍白,揪着易南的衣角,“易南,前面......前面......”   凉亭上的宴帝肩披墨发,斜靠在藤椅上,凉风掠过,吹起凉亭顶上的碎雪,些许落在他如墨的长发上,似珍珠,熠熠生辉。   他看向我们,遥遥举了举手里的酒坛。   我打了个哆嗦,牙齿禁不住的上下打架,“易南,怎么办?怎么办?”   易南左手握住我瑟瑟发抖的手,右手按住剑柄,沉声说:“既来之则安之。”马蹄声响,嗒嗒走在石板路上,每靠近宴帝一步,我心就往下沉一分。易南柔声安慰我:“阿悬,不怕,有我在。”   就算宴帝武功再高强,现下他以一敌二,未必就能胜得过我们,不过,我尚不至于愚蠢到如此地步,认为宴帝会只身前来。   近至宴帝数丈远时,他朗声道:“孤总算是没来迟,酒刚煮好,不过来喝一杯?”   宴帝与斯年,太绝配,总是用这种出其不意吓死人的方式,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场合,再以闲淡慵懒的语调聊着不咸不淡的家常惯话。   易南回道:“冰天雪地,让宴帝久等,实属不该,罪过罪过。”   宴帝饮了一杯酒,笑道:“易侍郎客气,孤来日再和你畅饮,今日,孤想邀公主共饮一杯,顺便,向她讨教几个问题。”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   我颤巍巍翻下马,将将走了一步,易南叫住我,双眸含水目光如炬望着我说:“阿悬,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今日一定会把你带走,阿悬,你要信我。”   我挤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好。”   短短一段距离,硬是被我走出了半生的长度,宴帝一直保持嘴角微翘望着我笑,腊月寒冬里,我后背冒出了一层的湿汗。   宴帝衣着有些单薄,只在腿上盖了一个雪白的狐裘,石桌上摆了一坛酒,两盏酒杯,酒尚冒着热气。他抓起酒坛倒了一杯,再把酒杯往前推了推。   我规规矩矩坐下,盯着酒杯没有动,宴帝笑问:“怕酒里有毒?”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又一杯,再一杯。   我拿起酒杯攥在手里,始终没有喝下去,抬眼看了下对面的宴帝,懦懦说:“万一,你提前吃了解药呢?”   他微微怔了下,拿起酒坛猛灌了几口,再把酒坛重重掷在石桌上,眼睛一眯,“有长进。”   我当他是在夸奖我,咧嘴冲他拘谨的笑了下,“敢问宴帝有何指教?”   他一手把玩着酒杯,一手曲起用手指一下下敲着石桌,斜睨着我,“你这是给易侍郎送行,还是要同他一起走?”   我咬了咬唇,低头盯着手中酒杯里荡漾的酒圈,说:“我们,一起走。”   他唔了声,懒懒说:“酒虽是温的,却暖不热酒杯,更是暖不了手,易侍郎也太不上心了些,只让你穿了件披风就跑了出来,看你手冻的,连个酒杯也握不住,待会儿酒洒在衣裳上可就不好了。”   我手抖不是因为冷,是被你吓的,我呵呵晒笑着把酒杯放回在石桌上,倏忽一下,飞过来一个狐裘,拢在我身上,“暖暖手。”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望向他,“我不冷,你穿太薄,还是你用吧。”   他呵的笑了一声,“你半夜偷跑出来时毫不顾忌孤,现下,却在意孤是否冷了?”   我揪着狐裘上的一撮毛发,支支吾吾道:“原本是想告诉你来着,但你不是没在宫里嘛,见也见不着你不是。”   他望着我,往前倾了倾,说:“是了,自从你那日咬了孤一口后,咱们还一直未曾见过。”   羞愤害怕压抑,我快要昏厥过去。   他紧盯着我,问:“非走不可吗?”   我望了望数丈外马背上的易南,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多亏你的照拂......”   他往后仰了仰身子,摆手恹恹道:“这些虚话,孤不爱听。”   我住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默了一会儿,拎起酒坛灌了几口,“既然如此,孤不好多做挽留。”   我眼睛亮了一亮,这是,要放我们走了?   他手摸向腰间,我心一下冲上嗓子眼,警觉的盯着他手,往后撤了撤,他笑道:“想什么呢你?就你,还不配孤用暗器。”   他摸出两个锦袋,丢给了我,我狐疑的接住,“金玉良言的锦囊?怎么这么重?”小心翼翼打开来,竟然是两袋银子,我欣喜的摸进去,一个袋子里全是碎银,另一个袋子里数锭五十两的银子,外加几张银票。   欣喜之余,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其实,我带了些细软的。”   他勾唇笑道:“全是些首饰之类的物件吧,不是孤说你,你倒也不嫌重的。”   “我拿来还给你,呵呵呵呵。”   “不值几个银子,又被你偷摸去,孤嫌晦气。”   我哦了声,更加不好意思,他叹了口气,又说:“那些东西,本就是给你用的,你自个留着,随意处置了吧。因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五国的银票我都放了几张,虽然不多,暂时糊口还是可以的。”   面前的宴帝,我有些不懂,也不想往下深究,遂道:“遇着了我,你可是赔大发了,不过,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细心之人。”   他淡然一笑,“只要孤愿意,孤还可以再细心些,要不要留下来试试看?”   我收好钱袋,拒绝的很是委婉,“易南比你更细心。”   他轻哼了声,“易侍郎当真这么好?”   “只要对我好的人,就都是好人,当然了,你也是个大好人,不过,相比易南来说,还差那么一丢丢。”   “哦?”   “易南会为我挡刀替我挨伤,甚至为了我,他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他挑了挑眉,“这点,孤确然做不到。”   我又往易南方向望了望,就要起身,宴帝瞟了眼,说:“不足月余,就要过年了,届时,宫内会很热闹,待过了年再走也不迟。”   夜长梦多这个道理我还是晓得的,我搜肠刮肚想着措辞拒绝,想来想去,只道:“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过再回去。”   他默了一默,“也好,宴国民间的年俗也是不错的,不体验一次,未免有些遗憾。”   我支吾着起身,把手里的狐裘递给他,他依旧斜靠在藤椅上,却是不接,“孤可是知道,你算是个扫把星,你粘上谁谁就会倒霉,这狐裘被你摸过,不吉利,孤嫌晦气。”   我扁了扁嘴,把狐裘拢在怀里,“你不要,我可是要了喔。”   他一脸倦意,阖上了眼。   我立了立,“我们走了。”   他闭着双目斜靠在藤椅上,没有动,没有说话。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未有丝毫反应,就揣着钱袋抱着狐裘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折返回去,将将步上台阶,他腾地站起来,带动身下的藤椅晃了又晃。   他笑:“你这是,后悔了?孤一向大度,勉强还是可以接受的。”   我被他的神情吓了一吓,咽了口唾液,说:“我是想问你,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该不会是挖了个坑专等我们去往里跳吧。”   他抽了抽嘴角,“倘若你去药铺抓药,问老板哪些是假药,哪些是真药,老板能告诉你实话吗?”   这句话,我常用,先前,我曾对易南这样说过,现下被宴帝呛了一呛,一时噎住,哼了声没有说话。   他负手立在雾霭里,望着我说:“你不是宴国皇后之事,其他四国,只襄王一人知晓,别的孤不敢妄言,但在宴国境内,孤还是可以保你们无忧的。”   宴帝如此说,我很是不齿自己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优良品性,默默啐了自己一口。   他斜了我一眼,又说:“孤曾说过,做好事不留名向来不是孤的作风,如今,你尚且不知孤的名字吧。”   我脱口而出,“你不是叫宴帝嘛。”话未落地,就有些尴尬,宴帝怎么可能是他的名字,“那,你叫什么?”   他收回目光,嘴角微翘,“宴帝。”   没再理会我的样子,我又立了一立,谢过他,转身步下台阶。   身后,宴帝突然说了句:“不是我不替你挡刀为你受伤,我说过,这世上能伤得了我的人,尚未出生,有我在,就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顿住,琢磨了许久,方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攥着狐裘的一角皮毛,抬眼见马背上的易南神情焦急的向我伸出手。   我冲着易南笑了笑,快步跑到他跟前,握住他冰凉的手掌,跨上马背。   易南在我背后舒了口气,冲宴帝方向拱手道:“宴帝大恩大德,易某来日必报。”   拐角时,我往后望了望,宴帝手拿着酒坛,靠着柱子坐在凉亭台阶上。一如当年我初初见他时的情景,那年夏天,他也是这样散着墨发,手拿着酒坛坐在地上靠着大树灌酒。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下下章宴帝番外~~~   ☆、第五十章      宴帝的脾性我一向摸不透,虽然他那日抬了抬手放我们走,不定明日、后日或哪一日突然性转,来个回马枪杀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是以,我们不敢在京都滞留,置买了马车后便一路向京都外行去。因我眼睛畏光,易南动手把车厢封了个严严实实,每当晴天时,我只能猫在车厢里挠着门板与在外赶车的易南东聊一句西扯一句。   快要走出宴国时,已是小年,再往前走,是周国、西佛国与宴国的交界地带,穿过这片荒芜纷争之地,往东,就是夏国。   我与易南在此起了小小争执。   我虽畏惧着宴帝,但更惧怕父皇与南渊那帮人,这一路走来,在宴国,并未出现过什么波折,加上临行那日宴帝所说的话,我坚持在这个小镇过完年再赶路。   易南则主张继续赶路,他说,临近年关,各国都在忙于庆祝,按惯例,圣上会大赦天下,这期间,各地不得有杀戮见血事件,我们趁着此时走,最好不过。   我觉得他说的极有道理,但心底却没来由的一阵惧怕,争不过他,便搬出宴帝那日的话,说:“宴帝说,在宴国境内,他会保我们无忧,我们这一路走来,不也没生出什么意外不是,可一旦出了宴国,就不一定了。宴国民情一向很是奔放,想来春节的过法也是很精彩,宴帝也说了,他们民间的年俗也是很好的,我们见识一下也不错呀。虽然宴帝还说了只三哥一人知道我不是宴国皇后,但......”   未等我说完,易南突然把我推到身后的树上,微凉的双唇凑了过来......   天昏地暗后,我伏在他胸口,说:“易南,咱们去夏国吧。”   本公主一向是个低俗的人。   晚上用饭时,街上到处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年味很足,客栈的老板心情好,送了我们一大盘饺子,再搭一碟陈醋。   易南夹了一个饺子去蘸醋,我抢先把那碟陈醋撤回到自己跟前,说:“你将将不是吃过醋了吗?再吃就该齁住了。”   他举着饺子愣住,少顷红了脸,默默把饺子塞到嘴里,低头细细咀嚼了好久,方才咽下,抬眼,见我依旧灼灼望着他,脸上又红了一层,低下头去。   我托腮望着他笑,“易南,你这个样子,我很是喜欢。”   他脸像被蒸煮过的虾,红的有些骇人,我咳了声,夸张的用手掌遮住眼,“你脸太红了,我眼睛瞧不得。”   他颇为紧张,急急道:“阿悬,我,我先出去一下。”   我听着他走出去,方放下手,有些得意的悠然吃着饺子,在我吃第五个饺子时,他负手过来,不声不响坐在我对面,脸色已恢复正常,神态自若的夹了一筷子菜,仿若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我忍不住逗他,“你怎么不吃饺子了啊,是因为不能吃醋吗?哎,算了,你想吃醋的话,那就稍稍吃点儿吧,不要一下子吃太多就是。”说着把醋碟子往前推了一推。   他抬起眼皮,一本正经轻描淡写道:“是这饺子不好吃,没有阿悬口感好。”   我噎住,红着脸冲他翻了个白眼,他云淡风轻塞了一口米饭,若无其事拿眼扫我,我卯足劲,抬起脚,狠狠踩了过去。   他微皱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夹起猪蹄搁到我碗里,“是要补一补了。”   这是近两年来,吃的最为愉悦的一顿饭,当时,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将将开始,绝没有想到,它是个令人不忍回顾的结束。   用过饭,鞭炮声依旧不绝于耳,我拉着易南去逛夜市,虽然是边境小镇,却是热闹的很,街上熙来攘往,叫卖声此起彼伏,人声鼎沸。三五成群的姑娘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说说笑笑在街上携手走过,一对对佳偶时不时从我们身旁经过,我与易南走在人群中,丝毫没有半点儿突兀,宴国的民风果然奔放。   我逛的很是尽兴,易南却紧张个不行,因是年关,街上摊位上卖的,大多是红色喜庆的东西,也会有些小姑娘新媳妇穿着新裁的红艳艳的衣裳在街上乱晃。   因是晚上,灯光虽亮,瞅着红色也不太刺眼,但易南却颇为小心谨慎,他握住我手与我并肩走在街上,眼睛一刻没歇,四处张望,瞧见红色或明黄色的地方,总是提前和我说,让我避开。   有时街上吵,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他索性把我拉到他怀里,一手握着我手,一手摸着我的头,待避开了那些晃眼的东西,再把我松开,如此反复......   行至街口一个院门前,张灯结彩,小曲喜庆高扬,瞧情形,是谁家应着小年的景办喜事。我刚勾头瞅了两眼,就被易南拽进了怀里。   他笑着在我耳边说:“等到了夏国,安定下来,咱们办一场比这个更大的。”   我闷闷道:“那天,不都是红色吗?”   易南摸着我头,久久没有说话,待曲子又换了一首时,他方哑着嗓子说了声:“阿悬,对不起。”   身后咿咿呀呀响着高亢嘹亮的戏曲,在我听来,却是无尽的寂寥,我吸了吸鼻子,抬眼对易南笑:“我想吃祭灶果。”   易南低头轻啄了下我的额头,挤了一丝笑,“方才瞧见那边有卖。”   我们买了很多祭灶果,又杂七杂八买了几包零嘴,做路上消遣用。   出了宴国往前行了三日,已是腊月二十八,我们已踏进了这片三国交界的荒芜之地,空旷的山野听不到一丝人声,每前行一步,我心就急速往前赶半拍。   阳光晴好,我只能待在马车里,相较骑马,速度明显慢了很多,于是我们商议弃了马车改为骑马,日夜兼程,大年初一就能走出这里。   我眼睛蒙上厚厚几层束带,缩在易南怀里,黑暗中,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我却直嫌马太慢,恨不得为它插上两只翅膀。   马不停歇一直奔到黑夜,路过一条小河时,易南停了下来,在结冰的河面上凿了一个洞,把马牵过去饮水,又从马背上取下粮草喂饱了马,这才过来陪我一起啃了干粮,喝了半袋凉水。   他只坐着眯了半个时辰,就要牵马继续赶路,我劝他再歇上一歇,他拍着我头,笑说:“无碍,我不累,若是阿悬困了,抱紧我眯上一眯。”   我扁了扁嘴,“那我也不累。”   他嗯了声,托我上马,我尚未坐稳,突然感觉到后颈处一麻,双眼开始迷蒙起来,听到易南好像说了句:“睡吧,阿悬。”困意袭来,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醒来时,天已微亮,易南正盘腿坐在枯草地上闭目打坐,我揉着眼睛坐起来,这才发现我身下铺着易南的披风,身上盖了两层,狐裘外覆着的是我自己那件披风。   我收拾好,抱着易南的披风和狐裘来到他跟前,给他披上,他睁眼看着我笑,“阿悬,今日是个阴天,你不必再憋屈着蒙上束带了。”   我依偎着他坐下,“行了一夜的路吗?”   他嗯了声,“照这个速度赶下去,除夕就可以赶到夏国境内。”   我看着他略微犯青的眼圈,“若是没事,也不必这么赶。”   他揽我入怀,揉着我头说:“我能撑得住,待到了夏国,安定下来后,有的是时候困觉。”   我们用过干粮,又歇了半个时辰,继续赶路,就在我心存侥幸觉得这一路都会这样顺畅下去时,还是出了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将近午时,路经一片树林,北风吹过树枝嘎嘎吱吱阵阵乱响,我眯着眼瞅了瞅,树林上方掠过一团黑压压的阴影,我正疑惑着,易南一手摸向腰间的长剑,伏在我耳边说:“阿悬,抱紧我。”   我反应过来时,易南已抽剑挡掉了数十支箭,我缩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腰不敢乱动,顿时觉得,我很是拖累他。   身下的马好像受了伤,踉跄着仰天嘶鸣,易南带我跃下马背,刀剑砰响中,他把我塞到他披风下,一手执剑,一手捂着我双眼,喊着:“阿悬,不要怕,闭上眼睛,抱紧我。”   怕妨碍他用剑,我不敢抱他太紧,怕他分心,又不敢松开他,担惊受怕的不知所措。他带着我时而腾空时而卧倒,天旋地转,劲风剑雨中,我只听得到他的心跳声,与我,是莫大的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易南松开我,说:“阿悬,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缓缓睁开,入眼,看到易南正对我笑。   他展开双臂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向我确保他没有受伤后,搂着我说:“都是我不好,若依着阿悬留在宴国,至少,我们能好好过去这个年。”   要来的,躲不过,我伏在他胸口问:“他们是谁?”   易南摸着我头,默了默,不答反问:“那日,宴帝同阿悬说了什么?”   我疑惑的仰脸看向他,他眼神闪烁着向我点了点头,“阿悬好好想一想,最好是能忆起他的原话。”   现下当口,易南提起宴帝,我心口猛然一跳,怎么会?   我攥着易南的衣角,努力回忆着,“他说,其他四国,知道我不是宴国皇后的,只有三哥一人。”   易南蹙眉凝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顿时有些慌张,“易南,会是三哥吗?”   他拍着我头,又问:“还有其他的吗?”   “宴帝还说,若是在宴国境内,他能保咱们性命无忧。”我天灵盖一悸,“是宴帝?!”   他又摇了摇头,“不是宴帝,但却与他有关。”过了一会儿,又说:“他们是周国的人,十有八^九,不会是襄王。”   不是宴帝,不是三哥,我有些迷糊,“他们是来要地图与名单的吗?”   易南拥着我,“这十多个死士,怕是来打前战的,最快今晚,第二波死士就会赶过来,若是没猜错,现下,南渊已得到消息,极有可能,今夜会碰到一起。”   我腿骨打颤,“咱们去哪里?”   易南把我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说:“方才马受惊跑了,我们现在单靠脚程,走不出这里还是要碰上他们,不如,留在原地保存下^体力。”   易南如此说,我方想起他昨夜没睡,方才又经过一场恶战,体力几近损耗殆尽,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不幸中的万幸,装干粮与水囊的包袱一直拴在我身上,我手忙脚乱的抖开包袱,蹲在地上拧开水囊的盖子,“就在这里歇着吧,你一夜未睡,现在肯定是又累又困,用过干粮就睡一会儿吧。”   易南随我坐在地上,接过水囊,摸了摸我的头,把我拉进他怀里,“阿悬,怕不怕?”   我听着他和顺的呼吸声,摇了摇头,“只要你不丢下我,我就不怕。”   他搁在我头上的手顿了顿,语气坚定道:“阿悬,我们会没事的。”   没来由的,我对他很是信任,他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我趴在他温热的胸口,双臂攀上他脖颈,亲了过去,他的唇是凉的,牙齿也是凉的,舌头也是凉的,我觉得,我有责任有义务把它们暖热。   待离开他唇齿间,我整个人缠在他身上,凝视着他双眼,没羞没臊说:“易南,若是能平安度过今夜,我们就成亲,好吗?”   他眼里的雾气闪着光芒,说:“好。”   这一刻,心跳的厉害。   啃过干粮,喝过水,易南托住我手四处溜达了好几圈,说是要找个隐蔽的避风口好生歇息。终于,穿过一片杂草翻了个小土包,在一方沼泽地后寻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荒芜坟地。   北风一吹,坟头草晃个不停,我吓得尖叫一声钻进他怀里,央求他换个地方,易南则一脸疲倦道:“阿悬,我好累,走不动了。”   看着他充血的双眼,我咬了咬牙狠了狠心,紧攥住他手勉强点了点头。数十包坟头,他偏选了个塌了个大坑的,他说,这个坟头风水好,地理位置绝佳,霸占这个坟头,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我哆哆嗦嗦钻进塌陷的大坑里,靠在易南怀里问:“周国的那些人,当真不是三哥?”   他默了一默,说:“若是襄王想要我们死,不会等到现在,午时那些死士,应是已埋伏多时,只待我们出现,未言一句地图与名单便出手,手法狠辣,招招毙命。本来最后有两个身负重伤的人,可以逼他们问一问的,但奈何被他们的头目催动体内的毒^药,毒发身亡,这是周国死士的普遍做法,我又未能擒住那个头目,待他回去通风报信再带人折返回来,差不多也是半夜了,届时,南渊那边的人也该到了。”   南渊要的是名单与地图,周国要的是我们的命。   我睡不着,又怕影响易南歇息,就威逼利诱连哄带骗让他枕在我大腿上,我给他捏着太阳穴为他解乏,未几,他便呼吸均匀睡了过去,好像做了一个什么美梦,嘴角上扬,很是好看。   他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无论我怎样劝说,他再也不肯去睡,怀抱着我说了好些话,都是我爱听的情话。   不觉已夜半,漆黑的夜空中开始飘雪,易南正给我搓着手,隐隐约约听到阵阵马蹄声,我抬眼看向易南时,他突然伸手点了我的哑穴,随即又封了我身上几个穴位。   我全身不能动弹,瞪大双眼示意他给我解开穴道,他把我放在地上,又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我身上,才对我说:“阿悬不要怕,先在这里睡会儿,天亮时我就会回来。”   我急出了泪,他俯身吻了吻我,向我保证,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我感觉到后颈一阵酥麻,我知道,我就要昏睡过去,绝望无助担忧害怕齐齐向我袭来......   他手掌伏在我眼上,说:“阿悬,若是你醒来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沿着原路回宴国,宴帝定能护你周全,宴帝人很好,忘了我,好好活下去,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你,若是你早到了,我是不会认你的。”   语毕,他没再看我一眼,转身匆匆离去。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宴帝从梦中惊醒,斯年在身侧呼吸均匀,睡的正酣,窗外,雪正大,透过窗户,映在室内,一地惨白。   他在床榻上坐了一坐,起身赤足行至窗前,看过去,雪已有一尺厚,踩上去,应是将将埋过足踝。梦中的那场雪,深到腰际,他立在一片无垠的雪原中,举步维艰,前面一个模糊的碧影向他笑,“你是不是在前面挖了个坑专等我们往里跳?”   他僵住,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压顶,面前的碧影在风中幻化为一滩血,急速向他漫过来,瞬时,他身下,全是血河。   从记事时起,宴帝睡眠就极轻,一有风吹草动,就算是在熟睡中,他也会按着枕下的匕首即刻醒来。他睡眠虽浅,但甚少做梦,这些日子以来,却经常做梦,梦中,总有个模糊的碧影向他笑,时而天真烂漫,时而诡异可怖......   宴帝负手立在窗前,想着方才梦中她问自己的那个问题,那日,她拢着他最爱的那件狐裘站在凉亭台阶下,抬头眯眼笑着问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你该不会是在前面挖了个坑专等我们往里跳吧。”   她的笑容很是明媚,晃得他有些眼晕,他吸了一口气,神色如常道:“倘若你去药铺抓药,问老板哪些是假药,哪些是真药,老板能告诉你实话吗?”   她当时愣了一愣,扁了扁嘴,没有接话,他胸口一滞,还是说:“你不是宴国皇后之事,其他四国,只有襄王一人知道。”   此后数日,他都不知彼时他何故如此说,或许,他是为了能让他们按计划出走宴国,或许,他是在以退为进的手段挽留她......   窗外的雪愈来愈急,宴帝阖上眼,前些日子,周国太子送来一份密函,云,只要宴帝恰当的为周国七公主安排一场出游宴国的戏码,来日他登临皇位,必定重修两国之契约,免除宴国以往岁贡,余年皆为宴国行便利。   宴帝自持不是卖妻求荣之人,何况纸上画饼子虚乌有的事情,他一代帝王,若是信了,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再几日,周国太子又送了一份加急密函,内附一张详尽的火弩^箭制作工序,当初,周国就是凭借火弩^箭打了一场又一场盛战,才在五国中立足下来。   数十年来,火弩^箭一直周围视为一等一的宝物,从未外泄过,现下,周国太子竟然送来了火弩^箭的制作工序向他展示诚意。   宴帝当时想,这个周国太子,疯了,为了那把早晚属于他的金銮椅而疯,他如此疯癫,只有一个可能,周国皇室,出了变故,他这个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周皇疑心重,周悬一直是他的一个心头刺,若拔不出来,临死,他都不会瞑目。   太子这么多年来,不是件光秃秃没用的摆设,自是对老头子的心思了如指掌,老头子想拔掉这个刺,他身为太子,义不容辞替他拔了,最好,是当着老头子面拔。届时,老头子心里一舒坦,他这个太子之位就算是钉死在金銮椅下了......   宴帝将信将疑着工匠按照周国太子送来的火弩^箭图纸紧密打造,果不其然,差了最后一道最为关键的工序,但,单单是个半成品,火弩^箭的威力也强过一般弓箭数倍,难以想象,制成后的火弩^箭会强到何种地步。   倘若有了这种致胜的武器,宴国收回割给南渊的两座城池,指日可待。   原则这个东西,能不能坚守,要看旁人给予的诱惑够不够大。   宴帝犹豫了许久。   原本,够不上他去犹豫,当初,他把她从周国带回来,只是那么一瞬,起了恻隐之心,想着只管把她带离周国那个泥潭便可,反正,和亲之于他,只是个由头,选谁,都是一样。   因为,他的皇后只能是斯年,一直都是斯年。   这一切,从他十一岁那年,斯年替他捡了他散落在地上的贡果开始,便已注定。   斯年与他皇兄订了亲又如何,斯年那个首相父亲结党营私、谋权篡位、霍乱朝纲又如何,他要娶的是斯年,只是斯年。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异想天开,禁不住去想,当年换做随便谁,替他捡散落在地的贡果,他都会义无反顾爱上她的吧。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开始疯长,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他甚至想,若是周悬,该多好。   起先,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有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确切的说,是个春梦。   梦里的碧影跳进烟雾缭绕的温泉池里,回头朝他笑,池水浸湿了她的衣衫,染红了她的面颊,她的笑,迷幻得令人窒息。   他有些眩晕,步进池水中,试探着唤了声,“周悬?”她仿若没有听到,隔着袅袅烟雾,笑而不语就那样望着他,他回笑着:“悬。”   仿若听到她低低应了声,他提起步过去,抱住她,俯身压了过去......   突然砰的一声脆响,他从梦中惊醒,看到身下的斯年正泪流满面的瞪向他......   平生第一次做春梦,竟然梦到了那个浑身都是毛病的周悬,最要命的,他身旁睡着的,是斯年。   他开始怀疑自己,开始躲避周悬。   那日,他去找易南下棋,顺便向他打探襄王虚实,那个行宫,是他一手建造的,他怎么会不知,通往前厅的那个暗道。   她刚踏进暗道,他就知道,是她来了。   浑噩间,一个错念,他道出了易南曾为她做的种种,更是荒唐的要逼易南去死,若是她同易南离开,未几,周国太子就会送来火弩^箭最后那一道工序......   意料之中,她选择同易南一起逃离,不出两年,宴国定能收回割给南渊的两座城池,宴国在他的治理下,只会越来越繁荣昌盛,他一代明君,也会被载入史册。   可是,为何,他却胸闷郁结。   二十余年来,大大小小任何事情上,他向来说一不二,行事果断......   那一日,他还是忍不住出来截住他们,凉亭上,她转身步下台阶,又突然折返回来,他顾不得帝王的颜面与风姿,登时站起来,带动身下的藤椅晃了又晃,一如他彼时的心神,荡来漾去。   他紧攥着双手,悠然的放在背后,提了一口气,笑说:“你这是,后悔了?孤一向大度,勉强还是可以接受的。”   他突然觉得,宴国少两座城池也无碍,城池永远在那里,又不会自个长翅膀飞走了,有生之年,他收回它们便是;至于斯年,辜负便辜负了吧,大不了,斯年一直为后,他此生皆矮她半截也无妨。   然,她笑着问:“我是想问你,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该不会是挖了个坑专等着我们往里跳吧。”   她一向很愚钝,总是猜不中旁人的心事与意图,唯独这一次,却一下猜中,他杵在原地,是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心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还是宴帝番外~~~   ☆、第五十三章      窗外的雪,有两尺厚了吧,倘若一个人身上的血都流尽,能否染红这足下二尺白雪?   宴帝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上即刻多了件外袍,他侧脸,斯年长发及腰为他整理着外袍,她眼神慌张,羞赧一笑,“夜凉,添件衣裳。”   这是斯年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更是第一次向他示好。   他一直渴求的不就是这个吗?他望着她,失了神,看着她精致如画的脸,他心神荡漾了下,是了,面前这个人,方是唯一有资格扰他心思之人,她是他的皇后......   斯年被他盯得有些发慌,咬唇垂目低下头,雪光映在她泛起红晕的脸庞,不胜娇羞。宴帝上前,打横抱起她,走向龙榻。   成亲数月来,第一次,近距离仔仔细细观赏着她,通体雪白,比窗外的皑皑白雪还要白上几分,他颤着手,抖落掉她身上最后一层衣衫。   他在她身上喘着粗气,说:“斯年,我爱你,只爱你一人,斯年......斯年......”他确信,他没有骗她,更没有骗自己,他爱她,说的次数多了,也就是真的了。   迟来的洞房花烛,终于圆满在这除夕夜。   斯年微喘着细气,娇羞着埋进锦被里,宴帝瞥向窗外,漫天的白雪无声无息依旧在落,他晃了一晃,拽起身侧的斯年,使她背对着他,又要了一次。   从后面进入时,他把头埋进她脖颈,呜咽着说:“若是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如此害你,对不起......”   斯年感觉到脖颈处一片濡湿,他哭了,这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宴帝,竟然哭着对她说对不起......   聪慧如她,如何不知她父亲与她未来的夫婿暗地勾结谋朝篡位,没牵连九族已是莫大的恩惠,她只是过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尤其在他面前,更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她未来夫婿的皇弟,曾在皇陵守了一年孝的皇弟。   直到封后那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向她道出了多年前的一次盛典上,他不慎摔倒,跌落了一地贡品,当时,一众皇室群臣,没人上去帮他,只有她一人,出席帮他捡了几个贡果。   这些,她全然不记得,经他如此说,她竭力回忆了许久,方才忆起模模糊糊中有似乎有那么回事。   她眼中盛气凌人的宴帝,竟然也有如此专情一面,她愈来愈迷糊,一心想要探究这个人,他的内心深处,到底还藏着些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斯年发现,她居然开始在意起他去玉霞殿的次数,开始在意他对那个周国公主时不时的挑逗,直至那夜,他躺在她身侧,呓语着周国公主的名字,她心一下坠向无边深渊,她一直在意的,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送周国公主与她情郎走的那夜,那个公主告诉她,宴帝与公主的一切,都是在做戏,他在睡梦中呓语公主的名字,也是假的,为的只是让她吃醋。   这个宴帝,在情^事上,是如此的稚嫩,居然用起了这种拙劣的小孩子把戏,可是,她不照样中招了吗?   公主说的对,她与宴帝两个人,都太倨傲,夫妻相处,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宴帝做不来,不如由她来做。   这几日,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今夜,他着单衣赤足孤寂的立在窗前,不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契机吗?   宴帝是爱她的,不然,她私自放走了那个周国公主,他怎么没有发火?甚至连一丝愠色都没有,平静的像没发生过此事一般,仿若,那个公主,从没有来过。   他们之间,再没有她人,一直也未有过她人。   他一直遵循着封后那夜对她的承诺,没有冒犯过自己,除却那夜故意装睡呓语旁人名字的那次,他一直都很安分。   今夜她放下矜持,稍稍对他示好,他就......   斯年躺在龙榻上,背对着宴帝,感受着他在她身体内的律动,他把头埋在她颈窝,哭着对她说,“若是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如此害你,对不起。”   他做为一国之帝,一直做的,都是帝王该做的事情,论起来,他根本算不上是害她。   斯年心头一热,低喘道:“煜珩,我已经不怪你了。”   宴帝怔住,煜珩,是他的名字,临走,她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好,他不配让她记得他的名字。   大年初一,雪依旧没停,宫内一派祥和喜庆的景象,宴帝身着明黄的龙袍,与大红凤裙的斯年并肩行至在猩红的绒毯上。   入眼,到处都是明黄,随处都是猩红,就连晶莹剔透的白雪上,也积了些红色的炮屑,支离破粹,凌乱地散在地上,又被新落的雪覆盖住......   步至金銮椅上,身侧的皇后端庄明媚,金碧辉煌的朝堂上,跪伏了一地的大臣,他挺直脊背金玉良言道了几句贺词,群臣众口一词高呼万岁,斯年不察的向瞥了他一眼,又红着脸端坐在高堂之上。   他要的帝王生活,一直都是这样,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新年伊始,全都实现了,实现的有些不太真实。   世间一切,他应有尽有,可是,内心深处缺了一个大洞,怎么填,都填不满,或许,这一世,都填不了。   周国太子呈了份加急密函,打开来,是火弩^箭最后一道工序。   宴帝攥着这封密函,指节惨白,指甲掐进肉里,血浸在了密函上,他慌忙用手掌细细拭去,若是脏了这份图纸,打造火弩^箭的匠师看不清上面的字样,可就不好了。   他笑了一笑,到底,他是个冷血的帝王,这样的他,才是原本的自己吧。   玉霞殿再没有去过,斯年问过他一次,玉霞殿要如何布置,先前的一室碧色,与雍容华贵的皇宫,太不匹配。   他当时笑着对斯年说,她既是他的皇后,就是这皇宫的主人,宫内的一切,她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不必过问他。   他心中的那个洞,愈来愈大。   夜深人静,宽大舒适的龙榻上,软香温玉里,他总是面对着斯年光滑如玉的背,保持从后面进入的姿势,情迷意乱中,胸口的那个洞,稍稍得到丝丝慰藉。   *****************   周国保和殿上相见,她坐在数丈远的对面,托着腮帮打盹儿,面容极其疲倦,左脸上一道骇人的疤痕,从眼角蔓延至脸颊,瞅着,不是新伤。她身侧的一个病怏怏的公主偷偷扯了她一下,她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嘴角还残留些许口水。他不觉失笑,举起酒杯向她遥遥示意,她扫了他一眼,并没有认出他来,皱着鼻子可劲儿的嗅着什么,再一会儿,他了然,她在嗅酒香。   他不禁纳闷,这一年间,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众人起身给周皇敬过酒落座时,她身侧的公主脸皮抖了一抖,她坐了个空,跌落在地上。   这个场景,多么的相似,他心尖颤了一下,好像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无论如何,他要把她带走,带离这个是是非非的漩涡。   一晃数月过去,她身上仿佛有种魔力,总是无形中召唤着他前去依靠。   她不似斯年那般聪慧,好多时候,他明示暗示旁敲侧击好多次,她也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   她常常经不住唬,那次,她眼睛突然失明,襄王走后,她频频发火摔东摔西,脾气大得不行,他耐不住逗了她一句,是不是想随襄王一起回周国?   她果然被唬住,不敢再胡闹,他亲率禁卫去深山老林威逼利诱带了巫神过来,赶去玉霞殿时,她穿着绛红色衣袍,面容祥和烂漫,一直在笑。   他故意拖延了一会儿,忖着怎么给她个惊喜,她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吓。   她选择在他面前死,临死,还要拉上他说一句“地图是真的。”   差点儿连他都信了。   世间怎么有这号傻子。   而他,竟然开始为这个傻子着迷。   和她躲在玉霞殿打吊子猜谜语行酒令的那些日子,逍遥的不像话。   那个下雨的午后,火炉上烫着酒,绒毯上很舒适,他看着她的笑,心突然咯噔了一下,头脑慌张一片,但是感觉却很好。   他对斯年,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有的,只是心中那份执念。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很是为自己悲哀,他多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夏日的午后,他坐在树荫下,看着她从对面茶肆出来,头顶着一把折扇,向他步来。   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   新年尚未过完,派出去的暗卫回宫复命,呈上一个染满血的狐裘与几张画着草药的图纸,这个狐裘,他再熟悉不过,不知道的人,打眼一看,还以为它本是红色的。   狐裘上戳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洞,他一一抚过,大些的,是刀口,长些的,是剑口,密密麻麻的,是箭口......   被血浇灌的图纸上,草药上方,开出了旖旎的红花......   宴帝强压着喉头的咸腥,问:“尸首,可否寻到?”   暗卫跪伏在地:“约莫数百具尸首,属下无能,并未能寻得他们二人的尸身。”   宴帝手一抖,声音打着颤,“这么说来,他们,并无大碍?”   暗卫额头触地,声音弱不可闻,“荒芜之地,野兽颇多,属下去时,剩余的尸首,大多残缺不全,加之连日大雪,踪迹无从查起。”   暗卫诚惶诚恐将将退出去,宴帝喉头压着的那股腥血就吐在了狐裘上。   “你就是这么替她挨刀的!”   拳头砸在龙案上,震飞了暗红的草药图纸,零零散散的图纸在半空打着旋儿,孤零零躺在地上。   宴帝坐在明黄的龙椅上,恍惚间,看到她满身血窟窿躺在雪窝里,头被周国太子割去,胡乱用破布包着,塞进匣子里。漫天大雪,尚未盖全她剩下的身子,浓稠的血腥味引来了山坳里饥肠辘辘的豺狼......   他在接受周国太子火弩^箭图纸的那刻起,就已知道,她会死于非命,他不还是照样亲自送她走了吗?现下他在此惺惺作态,又是做给谁看?   宴帝蹲下来,捡起狐裘,锁在龙榻下的暗格里。   他向来擅长自我开脱,这次亦是,他坐在龙榻上,想,倘若他没有把她带来宴国,她或许死的更早,就算是那个易南携她偷偷逃离周国,也绝逃不出周皇的魔爪,她能活到现在,已算是个奇迹。   但,那年夏天,那个夏日午后,他坐在树荫下,看着她从对面茶肆出来,头遮着一把折扇向她步来。   那时,一切都尚未开始。   他尚未迎娶斯年,她尚未爱上易南,她亦尚未被下毒......   若是那时,他把她带走,该有多好。   宴帝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妄想,而他,不配。   百年之后,到了阴曹地府,他也没有脸面去见她。   还好,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宴帝,呵,宴国历任皇帝皆可称为宴帝,她要找,且要费上一切时候。   在龙榻上又坐了不知几时,宴帝有些乏累,他和衣躺上去,缓缓阖上眼,自言自语道:“悬,我是殷煜珩,你来找我吧,报仇也好,索命也罢,你来吧,白天过不来,夜里、梦里,我等你。”   我是殷煜珩,你来找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截止目前为止,你们是喜欢宴帝呢,还是喜欢易南?   ☆、第五十四章      我从坟坑里爬出来,外面白茫茫一片,雪依旧在下,万籁俱寂,静的听得到雪落的声音,举目四望,看不到一点点昨夜厮杀的痕迹。   天亮了,易南,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以坟地为中心,四面八方各搜索了个遍,还是没有寻得到有人曾停留过的一丝丝迹象,雪越来越大,覆盖了我将将踩下的深浅不一的脚印。   我瘫坐在雪地里,仰脸痛哭:“易南,你究竟在哪里?不要吓我了,你快点儿出来,快点儿出来......”雪打在我脸上,即刻消融,顺着泪水鼻涕往下流。   待我哭哑了嗓子,易南还是没有出现,我渐渐意识到,就算是我哭到天黑,把泪流干,易南还是不会回来,他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是了,昨夜临走时,他就说,若是天亮时他未回来,就让我沿着原路回宴国,他会在奈何桥上等我。   我胡乱摸干泪,死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再哭,嘴唇渗出血时,我强撑着站起来,镇定的辨别道路所在的方位。昨夜那些人骑马而来,那场厮杀肯定就在道路附近。   我才不要他在奈何桥上等我,就是死,我也要把他给揪回来。   跌跌撞撞一路淌雪过去,双腿麻木到快站不住时,终于,脚尖触碰到一个硬物,我脑袋嗡一下炸开,心一下冲到头皮。   我颤着手弯腰把积雪快速刨开,一个背部露了两个血窟窿的人趴在雪窝里,四肢僵硬,已死去多时,我努力搬过他脸,不是易南。   往前,越来越多的人,确切的说,是尸首,横七竖八残缺不全的尸首,血,到处是血,大多,已与雪凝在一起......   眼睛一阵阵刺疼,但是我坚信,在找到易南前,我眼睛绝不会有事,我还没有见到易南,怎么可能会看不见呢?这样想着,再看到血,已没了先前的恐惧。   身后,翻过的一具具尸首又重新被雪覆盖,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丝害怕,他们全都逃不过易南的剑,我为什么要怕他们?   在翻到第一百二十三具尸身时,我看到了易南。   他满脸是血仰躺在雪里,身上插了三支箭,衣衫被刀剑戳破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洞,洞口,还再往外冒着紫血,瞬间就消融了上面的落雪。   他双手各攥着一把剑,右手里的剑直直插在雪地里,看样子,他是在尝试着站起来......   这一刻,我非但没有哭,反而笑了出来,我边笑边用手擦拭着他脸上的凝血,“易南,我终于找到你了。”   好多血,我怎么擦也擦不掉,最后,我干脆抓了一大把雪在他脸上使劲儿揉搓,血与雪混在一起,终于,流了下来,露出惨白的脸。   我跪在雪里,凑了上去,贴上他早已冻僵的脸颊,感觉不到一丝呼吸。我咬着他的双唇,颤着手探向他脉搏,一下,两下,微不可察的跳动。   易南,终究没有丢下我。   他浑身血污,身体越来越冷,我感知着他弱的几乎没有的脉搏,头脑异常冷静:他身上插着箭,我不能背他,他全身上下都是伤,我不敢随意拖动他......   我捧着他的脸卧在雪里想了一想,提了口气,去掰他手里的剑,他右臂悬空,右手死死握着竖直插^进雪地里的剑,我怎么掰,都掰不开他的手指。   我转去掰他的左手,还是掰不动,我急得出了一层汗,张嘴咬住他左手,又伸手掴了他几个耳光,直到他手上新出了血渍,我松开嘴,哭着说:“你把手松开,易南,把手松开,我是阿悬,你不认识我了吗?求求你,把手松开......”   他突然低低哼了声,左手动了一动,我欣喜若狂,发了疯似的趁机把他手指一一掰开,抽出剑来,再去掰他右手时,他又没了反应。   我提起剑,趴在他耳边说:“易南,你先撑一撑,我去找个架子把你挪到干净的地方,再给你包扎伤口,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若我回来发现你死了,我也会立马自刎的,反正你受着伤没我跑的快,届时,谁先到奈何桥还不一定。”   他又哼了声,我只当他是同意了,拎着剑向坟地跑去。   昨夜待的那个坟洞,再往下扒一扒,就能扒到棺材,雪已有两三尺厚,把易南放在棺材板上,拖到这个避风遮雪的坟洞,应不是件难事,到时,我再为他细细清洗包扎伤口。   我的易南,还会再回来。   存着这个意念,我硬着头皮手脚并用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刨坟坑,终于,露出了一个棺材头。我又往下刨了三尺,掉了漆的棺材吱吱呀呀着露出了全貌,看样子,已有些年头。   我搓了搓手,抡起剑劈向棺材,边劈边哆哆嗦嗦念叨着:“这位前辈,我不是有意要抢您房子的,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个小人一般计较,您是何国人氏?天下五国的银票我都有,待会儿全烧给您,您在那边先花着,待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给您老重新修个更大更好的房子的,你们那边也有客栈吧,您收到银票后,挑个风水好的客栈先暂时住着,这些时日,要委屈您住在客栈里了......”   我絮絮叨叨念叨的功夫,已劈了数块棺材板,挑了个块头大的结实的,一把抱住奔向易南身边。   他身上重新覆盖了一层厚雪,我小心翼翼帮他抖落掉,又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搬到棺材板上。我脱下披风,揉搓成绳栓在腰间,再绑到棺材板两端。   狂风肆虐,大雪纷飞里,我弓腰埋头咬着牙拖着棺材板向着坟地一步步挪去。   待挪到那个坟坑时,天已全黑,我浑身湿透,被风一浇,又冻结在身上,我瘫在地上,隐隐约约听到连绵起伏的鞭炮声,我方意识到,已是除夕夜了......   我恍了一恍,不敢停歇,抖开包袱,里面尚余几包干粮、两袋银子、一包细软首饰、一沓画着草药的图纸、一个火折子,还有一个空着的水囊。   我用剑把剩余的棺材板劈成小块儿,开始用纸引火。   待生好火,我才哆嗦着摸出宴帝给的几张银票,全烧给了坑角的那架骷髅,顺便捞了一个陶瓷罐。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先人生前肯定很清贫,陪葬品只有这么一个陶瓷罐,不知道是不是讨饭时用过的,可,若是他/她是讨饭的叫花子,怎么会有人给他/她安葬呢?   忖着这个问题,我用雪把陶瓷罐里里外外洗好,架在火堆上,开始煮雪水。   火光中,我端详着昏迷中的易南,红着脸解开他一层层的血衣,边用水擦拭着他凝血的身子,边絮叨着:“反正你是要和我成亲的,我早晚也会看你这身子,再者说,我这是在给你疗伤,又不是耍流氓,算起来,是你占便宜了呢,你可真有本事,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还能占我便宜......”   待我把他身上的箭全都拔^出来,血又重新溅红了他身子时,我没忍住,还是哭了出来。   但,我手却不敢停,哭哭啼啼洗着他身上的伤口,“易南,我害怕,你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要死了,你死了我怎么办,易南,我好怕,你能不能不死......”   他右手动了下,终于松开右手中的剑,若有似无唤了声,“阿悬。”   我怔住,一叠声的应着,加快了手上清洗包扎的动作,连哭带笑语无伦次说着,“再忍一忍,我先前没做过这些,难免会有些笨手笨脚,把你弄疼了可不要骂我。”   他果然不再吭声,我又道:“你身子可是被我看光光了,虽然破了相,勉强还是可以入眼的,我就勉为其难准你以身相许了,你不吭声,就是答应了,你可不能反悔。”   我翻洗着他腿上的血洞,他拧眉痛苦的低低哼了声,我手放轻了些,流着泪道:“就算你现在吭声,也已经晚了,还有,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只能娶我一人,旁的姑娘再好,你连想都不要想吗,当然,也不能看......”   因他身上的伤口很多,我又不怎么会包扎,待把他身上所有伤口都包好后,已用完了他的内袍。   坟坑内的火很旺,他身上却冰的异常,我掬了些温热的雪水给他,他却是不喝,全数从嘴角流了出来,我掰着他的下巴,用嘴巴一口口渡给他。渡进去半罐水后,他还是没有一丝好转,身体依旧冰凉刺骨,僵硬的不行。   我心一横,依偎在他身侧一层层解开自己的衣袍,颤抖着贴了过去。   我小心翼翼抱着他,恐吓他说:“你知道吗?你现在可是在别人的棺材板上躺着,你霸占了别人的家不说,还把人家的房子拆了,床卸了,让人家死了都不能安生,瞅着他骨架比你大,定是个练家子的高人,他又在阴间待了那么长时间,功夫什么的肯定厉害的很,你若是去了,不定哪天就会碰上他,你想啊,他是万万不能饶了你的呀,这样一来,你在阴间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奈何桥更是待都待不住,所以啊,还是人间的好,有我给你暖床......”   不管他听不听得到,我就一个劲儿的说话,一旦停下来,我就能感觉到坑角那架骷髅盯着我看,时不时蹿过来一股股阴风......   待到后半夜时,他身上终于有了些许温度,居然迷迷糊糊唤了好几遍我的名字。   我在棺材板上抱着他,眼睁睁熬过了这个除夕夜。 作者有话要说:  难怪你们大都喜欢宴帝,易南弱到让公主照顾他 QAQ   ☆、第五十五章      挨到天亮时,易南身上越来越烫,棺材板燃尽后,我冻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他还是烫得不行。我搂着他取了会儿暖,方意识到,他约莫是发烧了。   他开始说胡话,什么生啊死的连不成句,我努力辨别了许久,也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过,他唤我阿悬,我却是听得真真的。他可能正在做着什么噩梦,可能正在鬼门关徘徊,不论他正在经历着什么,我知道的是,他都记得我。   他记得我,这一点就够了。   我把披风铺在地上,小心地把他挪到上面,用剑劈了仅剩的那个棺材板,生火煮了些雪水,渡给他半罐,再撕了一角衣袍放进滚水里烫一烫,敷在他额头,待布条凉了,再放进罐子里煮一煮,重新敷在他额头,如此反复几次,他非但没有降温,反而烧的更加严重。   我忖着或许是他本来就烧得不行,我又用热水烫他一烫的缘故,就捧了些许冻雪拍在他滚烫的面上,果然,没那么烫了。   我正想着要不要把他拖到外面雪窝里给他降降温,他却咳嗽起来,又开始说起了胡话,这次胡话有些怪异,只来来回回重复着两个模糊的音节。   我以为他要喝水,渡给他,他一直不喝,我有些焦急,戏文里不都是说人大病一场苏醒后,有意识无意识的第一话总是“水水水”吗?   我把耳朵贴在他嘴唇上许久,方辨出他一直唤的是阿悬。   我一时慌了起来,他现在连我名字都说不囫囵了,是不是离死不远了?是我把他折腾死了吗?   我不敢再去折腾他,哭着坐了一会儿,对他说:“易南,你再忍一忍,我出去给你找大夫,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好像听懂了我的话,手指动了动,攥住了我的一角衣衫死不撒手,呜呜咽咽口齿不清的来回重复着阿悬。我哄了好一阵,他还是不肯撒手,我只得摸过剑,割下那一角衣衫。   他正病着,我不和他计较,他爱攥那块破布,就让他攥吧,我又不差巴掌大的那块破布御寒。   为了安抚他,我只得屈尊吻了吻他,临走,又让他占了一回便宜。   我拎着剑出去,刚爬出坟坑,一阵劲风裹着雪打在我脸上,我喝了一口凉风,吃了一嘴凉雪。   我持剑在风雪中等了两个时辰,连半个鬼影都没见着,忖着再等不来人,我又要重新刨一座坟劈人家的棺材板了。终于,苍天有眼,等来了一辆驴车,我举起剑,横在了驴车前。   赶车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他用浑浊的双目瞅着我,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和尚?再好不过,和尚不都是心慈手软乐善好施的吗?我顾不得其它,扑腾跪在雪里,打算好好启发一下他的慈悲心。   我哭着说:“我相公受了伤,快要死了,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他。”他往前近了一步,我忙加了句:“把我们带离这个地方,随便找家医馆就行,我有银子,您要多少?我都给您。”   我连忙向他展示锦袋,再道:“我相公那里还有一包细软首饰,也是值很多钱的,全都是您的。”   我之所以没脸没皮的说易南是我相公,是怕这个老和尚观念迂腐,把我们当成私奔的奸夫淫^妇,一怒一下,感慨下世风日下,咒骂我们几句活该,再替天行道发功灭了我们。   他弯腰把我扶起来,道:“小姐莫急,有话慢慢说,老朽能帮得上的,自是不会坐视不管。”   他身穿皮氅,头戴毡帽,面容慈善,自称老朽而非老衲贫道,应该不是和尚或者道士。   我脸不红心不跳的编了一套谎话,“我和相公年前将将成亲,三日回门去娘家,谁知半道遇到了歹人,相公为了护我,只身涉险与他们搏斗,身负重伤,只吊了半口气,那帮歹人以为他们把相公杀死了,犯了命案,顾不得寻我,便四散逃走了。”   这套谎话,咋一听合情合理,却经不起细究,这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只是眯眼看了一看我,叹气道:“老朽是西佛国人氏,常年奔走与夏国与西佛国之间,倒腾些小买卖,每年却是必须要回西佛国过年的,因这几日大雪,路上不好走,耽误些时候,但,无论如何,老朽是要在年初三赶回西佛国的,恐怕与小姐不同路吧。”   我上前捉住他的袖口,“无妨,老伯回西佛,我们就去西佛,我相公的伤,不能再拖了。”说着把那个装满银子的锦袋塞到了他手里。   他拿在手里掂量了掂量,揣在了怀里,“你家相公,在哪里?”   把易南弄到车上后,我跪到坟前磕了三个头,承诺日后一定会过来给他老人家重修一座墓。后来,宴帝与我一起来这里祭拜这位先人,那时,早已找不到了他的骨骸。   好在这位老者带有些药物,易南才得以支撑到大年初三夜。   西佛国的人大都向佛,人心很是良善,赶车的那位老者更是给我们找了个据说能妙手回春的大夫。头发全白瘦骨嶙峋仙风道骨的那位大夫摸脉摸了半个时辰,方抖着榆树皮的脸颔首道:“能救。”   我终于松了口气,把压箱底的那包细软首饰全给了他,又给他磕了一个头,求他务必救活易南。   应着新年的景,本公主已磕了无数个头,待易南好了,非要他全数磕还给本公主不行。   当夜,我摸着易南渐稳的脉搏,再也支撑不住,趴在床沿阖上了眼。再醒来时,我以为是半夜,忖着翻身上床寻个空位睡会儿,抬腿时,踹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姑娘可是对老夫的药不满意?”大夫隐怒的声音。   敢情西佛的大夫不仅侠道热肠,还极其尽职尽责,大半夜也要守在病人的床榻前,亲力亲为尽心尽力服侍。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这里,这都半夜了,有我一人守着就好,您老去歇息吧,明日且要劳烦您呢。”   默了一默,大夫说:“姑娘睡糊涂了不是,现在可是午时,正正经经的大白天。”   本公主眼睛又瞧不见了。   还好,这种反反复复的事情,我已习以为常,这次,勉强还可以接受。按常理,我这眼睛,早在给易南清洗血污的时候,就该瞎了,能撑到现在,已属奇迹。   巫神曾说过,若我再瞎,眼睛十之有十是不会再好了,但是,我却一点儿也不后悔,我留在这世上,现如今只有一个易南,若是他死了,我要这眼睛还有何用?   是以,这次失明,我相当坦然,只要易南还在,他当我眼睛便是了。   只是眼疾这个事情,我不敢声张,我怕这个大夫欺负我看不见,趁机偷溜跑了不再给易南疗伤,届时,我俩非得客死他乡不成。   眼睛看不见,非要装作能看见,这个事情,有些难度。   我尽量摆出优雅高傲的姿态,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医馆的人见我整日冷冰冰的,很有眼力价,一般不怎么主动和我搭讪。但到了吃饭的时辰,还是会端给我一碗饭的,只是放下就走,不多说一句话,好像易南得的是瘟疫似的,不过,也不排除他们把我当做瘟神这种可能。   这几日,前半夜,我总是爬上床榻与易南挤着睡,后半夜时,才装模作样从床上爬起来趴在床沿睡,长此以往,给人一种我不眠不休日夜不分守在易南床前照顾他的假象。   有时,大夫给易南换药时,也会感慨一句:“夫妻伉俪情深相濡以沫,也不过如此。”   每当这时,我总是在心中嘿嘿一阵笑,觉得自己演技实在太精妙,很为自己骄傲。   第三日,我在床榻上醒来,却听到大夫与旁人说话的声音,我一个惊慌,拉着被子坐起来,往旁边摸了摸,没有摸到易南,再摸,还是没有。   我心咯噔一下,带着哭腔问:“大夫,我相公呢?”   室内静了一静,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阿悬,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内容,前天夜里修好后放在了存稿箱里,定的时间是昨天早八点发,刚刚知道原来没有更上,可能是我这章写的太烂,连存稿箱都看不过去,死咬着不肯吐出来污染大家眼球吧~~~~(>_<)~~~~   有种越修越渣的感觉,大家凑合看吧233333   我望向声音的方向,一时间,百感交集,又惊又喜又羞愧,僵在了床榻上。   大夫窸窸窣窣收拾着药药罐罐,“这位公子已醒了一些时辰了,见姑娘趴在床沿上犯困,很是心疼,着老夫唤人把姑娘安置在床榻上歇息,老夫当时就说了,左右这屋里有两张闲置的床榻,徒儿也是在当天就给姑娘添置了床被,可姑娘就是不听,没日没夜的守在公子身前,哎,这位公子,你可是个有福气的人喽。”   一席话说得我脸烫了一烫,大夫又道:“今日的药已换过了,老夫新开了一个药方,待小徒煎好药给公子送来,公子若恢复的好,不出五日便可下床自由活动。”咳了声,再道:“老夫不是个老古董,晓得你们新婚夫妻要叙个小旧,老夫这就告退,若有什么情况,去前院唤老夫即可。”   大夫走后,室内异常的安静,我攥着被角,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之后,易南先开口,“阿悬,你方才唤我什么?”   我别过脸,死不承认,“什么?我方才一直没说话啊。”   “哦?我怎么听见你唤我相公?”   “你该不会幻听了吧。”   “方才大夫一直称我们为夫妻......”   “大夫年纪大了,眼神不怎么好。”   他轻笑一声,“阿悬,你过来。”   我镇定再镇定,待脸颊不再发烫时方才揭开被子翻身下床,摸索了一阵穿好鞋,凭着感觉向易南的方向走去。   将将抬腿迈了两步,点儿背,一脚踩到炭火盆里,烫得我哀嚎一声瘫坐在地上。我正抱着脚吹气,头上突然多了一只手,“阿悬,把手给我。”   我抓着他手站起来,“你怎么下床了?大夫不是说且要再躺几日的吗?”   他轻轻抚着我眼,“无妨。”   他牵着我手行至床榻前,待我坐稳了,又倒了一杯茶塞到我手里,揉着我头有些气虚的说:“越来越不听话了,不是让你回宴国......”   我鼻子发酸,“还说我,你不也是一样,不是说不会丢下我的吗?还不是照样把我一人扔在坟坑里,你是不知道,那个棺材里的骷髅有多可怕,骷髅吓我,你也吓我......”越说越激动,硬是挤出了几滴泪。   易南用手抹去我的泪,“阿悬,是我不好,没有护好你,又连累你眼睛......”   我仰脸咧嘴笑,“所以你要快点儿好起来,赶紧照顾我啊,你该不会觉得我是个累赘不想照顾我,故意耍赖佯装好不起来吧。”   易南把我揉进他怀里,“阿悬,总会有法子医好你眼睛的,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做傻事伤害自己,我......我不能没有你。”   易南将将醒来,身体很虚,支撑到现在,能感觉得到他气虚得很是厉害,为了使他安心尽早养好身子,我捏着他手,说起了酸话。   “易南,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若是连你都没了,我还要这眼睛有什么用,当时把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时,我就在想,只要你活着,我怎样都好,眼瞎也好,缺条胳膊少条腿也罢,只要你还活着,不论怎样,我都不会去寻死。”   脸红心跳说出这些个酸话,自觉没脸示人,幸好眼睛瞧不见,看不到现下自个的窘态,树不要皮人不要脸,我又大胆的往他身上蹭了蹭。   显然,易南被我打动,下巴搁在我头上许久,方才瓮声瓮气说:“说好了,只要我活着,阿悬就不能自个先死了,反过来亦是,只要阿悬还活着,我也肯定不会丢下阿悬一人死去,这一世还这么长,阿悬要好好活下去,这样,我才能够好好疼爱阿悬。”   我在他怀里故作姿态的扭捏了一下,他又说:“阿悬,把你的余生,交给我照顾,好不好?”   我本想嗯一声表示同意,但又觉得不婉拒一番会格外显得本公主多肤浅似的,我装模作样问:“这不是成亲时说的话吗?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   易南噎了一噎,揉着我头说:“反正这里的人都当我们是夫妻,阿悬自个也说过,若是咱们平安度过此劫就成亲,再者,阿悬不也看过我身子了嘛,论起来,我们是有过肌肤之亲的。”   我腾地站起来,“说什么呢你?谁和你有肌肤之亲?”   站起来时力道有些大,一下撞到他身上,疼得他嗷叫了声,“我去叫大夫。”他及时捉住我手,“阿悬,没事,我歇歇就好。”   他拉着我手,喘着细气有些吃力柔弱不堪的问:“阿悬,好不好?”   他此举,着实有些不太地道,拿自己身子来威胁我屈服与他,可本公主一向心底良善,见不得旁人哀戚戚的样子。   是以,我语气软了下来,“那个,别人都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吹吹打打花天酒地热热闹闹结拜为夫妻的,那有像我这样,稀里糊涂就成了亲的,怎么着,也要有几颗喜糖吃的吧。”   易南声音带着笑,“好,待我伤好了,咱们也办一场热闹的,届时,把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请来,一连闹上三日......”   待他伤好利索时,已是进了春天,他没主动提成亲这档子事,我自然也不会先提。   易南寻了个依山畔水的小山村,租了个院子,住了下来。   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分不清白天黑夜,睡觉老是颠倒,把白天当黑夜用。起先,易南总是顺着我,我困了睡饿了吃,他从不与我拗。他睡在我床榻旁边的地铺上,我若是饿了渴了,喊他一声,不管白天黑夜,他总是会从地铺上爬起来去给我煮茶倒腾吃食。   这样指哪打哪随意差遣指使他的日子,我过的很是滋润,直到有一日,易南不再配合我。   那日,他边梳理着我的头发边说:“我来教阿悬辨识时辰好不好?”   我僵着背,没有吭声,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觉得,易南是嫌弃我了。   许是他见我情绪不对,忙解释道:“长时这样日夜颠倒,身子会垮掉的,若是阿悬身子垮掉了,还怎么生孩子呢。”   我别过脸,依旧没有搭理他,他又说:“成亲这个事情呢,我比谁都着急,可是,这种一辈子仅此一回的事情,总是要阿悬看得见才行,待阿悬眼睛好了,我们再举行成亲仪式,好不好?”   “若是我眼睛一直不好呢?”   “不会的,会好起来的。”   我觉得,他就是后悔了,我憋着气一整天没有与他说话,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抱着双膝窝在藤椅上生闷气。   易南把饭热了三次,终于,松口说:“这个村子很是偏僻,算上我们,统共就住了十余户人家,隔壁村子人口多些,不过离得有些远,阿悬把饭先吃了然后好好睡一觉,我明日一大早就去拜会村里的人,寻个德高望重的,做我们的证婚人,再把其他乡亲们都请过来喝喜酒,嗯,还要去镇上给阿悬置买一套喜服。”   搞得好像是我在逼亲似的,我哼了声,还是没有搭理他,他把饭碗放下,“我这就去给他们说。”   我攥住他的一角衣摆,“他们都以为我们已经成了亲的,再说,请那么多人,人多嘴杂,万一我们又暴露了行踪......”   易南顿了下,温言道:“好,那我们就自个偷摸办了,不过,总是要挑个好日子的。”   挑来挑去,易南把日子定在三日后,那天一大早,我洗漱沐浴好,换上了易南去镇上买的大红色喜服,戴上了大红的盖头,易南牵着我手走过炭盆,穿过飘香的院子,跨到堂屋,拜了三拜。   他牵着我手走向内室,双双坐在床榻上,我们都很紧张,易南颤着声音说:“这个时候,新郎官要在外面陪宾客饮酒吃饭,到天黑时方能进洞房揭新娘子盖头。”   我说:“易南,我饿了。”   他立马从床榻上弹起来,“我,我去做饭。”   我规规矩矩蒙着头盖等易南端着面条过来,他先把饭碗放在桌子上,又坐回在床榻上,说:“阿悬,我要揭开你的盖头了。”   我轻轻嗯了声,感觉盖头一寸寸移开,迎上他灼灼的目光,烫了一烫我的面颊,“阿悬,你好美。”   我低下头,绞着衣角忖着该说些什么,肚子适时咕咕叫了两声,我手捂着肚子尴尬笑了笑,“面条里加了几个荷包蛋?”   整个下午,室内弥漫着要死不死的尴尬气氛,我们东聊两句西扯一句,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静默,终于,易南说:“天黑了。”   我双手紧紧攥着床单哦了声,易南清了清嗓子,“阿悬,我可以坐过去吗?”我红着脖子嗯了声,他一寸寸挪过来,挪一下,停一下,终于挨到我手时,停住,他温热的掌心包着我微微颤着的手,说:“阿悬,有句话,我曾对你说过,你那时说要在成亲时方能说,今天是我俩大喜的日子,我再郑重向你说一遍,阿悬,我会妥善照顾好你的余生,请放心把它交给我吧。”   我红着脸嗯了声,感觉他慢慢向我逼近,鼻息拂在我面颊上,我快要不能呼吸,吻上我时,他说:“阿悬,我爱你。”后半句硬是被我吞进了肚子里。   他细细吻着我,安抚着我颤抖的身子,云里雾里时,身上的喜服已被他去掉,他一路吻到我锁骨,喘气声越来越粗重,隔着薄薄的衣衫,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某处有了变化,我一时慌乱,想都没想,弓起腿踹了他一下。   他呵着气从我身上下来,我等了一等,没等来他下一步的反应,喏喏道:“易南,你生气了吗?”   他这才重新伏在我身上,柔声道:“方才是我太急了,是不是吓着阿悬了?”   我咬唇强撑:“这次不会了。”   本公主到底高估了自己,待到他哆嗦着手解开我领口衣衫时,我运足力气砸了他前胸一拳,“易南,看不见你,我害怕。”   他好脾气的揽我入怀,在我耳边吹着热气,“我们既然已经成亲,早晚都是要圆房的,不如,等阿悬眼睛好了再洞房。”   我缩在他怀里点点头,突然很是渴望眼睛重见天日,可是,我知道,恐怕此生都不再会了。   成亲后,日子并无甚差别,我依旧睡我的床榻,易南依旧睡他的地铺,日子如水,一切安好。   易南在院子里新植了一棵桂树,说待到八月桂花开了,满院都是香气,还可以做桂花糕来吃;隔天,又在墙角翻土种菜,再一日,又抱着衣裳去山涧溪水旁清洗......   不管他在忙什么,他总是先把藤椅放在一旁,然后牵着我手引我坐到藤椅上,再塞给我一包零嘴,揉着我头向我解释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待我颔首同意了,他轻啄下我眼睛,卷袖去干活,边干活,边向我同步细细叙述步骤。   他说的很详细,有时候,还会把我从藤椅上拽下来,牵着我手让我去摸摸菜籽泥土什么的。世间大多景色事物,左右我都见过,就算没见过的,他也会抽丝剥茧细细向我描绘,我慧根深厚,经他这样一描述,再新奇的事物,我也能想象个大概,也不算是遗憾。   很快,我便适应了黑暗无光的日子。   四月寻常的一日,家里没了粮,易南拿着布袋去镇上买米,临走时,问我想不想吃黄焖鸡,多日不吃荤腥,我馋的很,立马欣喜的点头。   易南轻轻吻了下我的双眼,柔声说:“听说镇西街有家张记肉铺,里面的酱肘子甚好,阿悬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午饭不光有黄焖鸡,还有酱肘子喔。”   待易南走后,我摸索着把凳子搬到外面,坐在院中央等他回来。   我从早上等到午时,又从午时等到黄昏,再从黄昏等到子夜......   易南再也没有回来。      ☆、第五十七章      在这里的数月来,我虽然看不见,但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充盈自在,我终于不再寄人篱下,不再谨小慎微看人眼色过日子,这里,是我与易南的家。   我把这里当做家,我觉得,易南亦是如此。   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等了他三天三夜,第四日时,我饿得实在受不了,晕晕乎乎摸到米缸处,手扒着米缸沿儿跪在地上,存着点点希翼伸手去摸缸底。   命不该绝,还有些许米粒。   我细细数了数,一共五百八十颗米粒,凑合一顿,足矣。   我不信易南会这样毫无征兆弃我而去,就算我是他难以再承受的累赘,他要撇下我独自逍遥,怎么着也会把米粮菜蔬备足了再走,断不会丢我一人在这里活活饿死。   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万古镇离这里不过十多里路,我吃饱了徒步去寻他,快些,一日也够了。   我重拾信心,卯足了劲儿开始动手熬粥。   摸索了两个时辰方煮好了稀粥,闻着木屑茅草的烟熏焦糊味,估摸着房屋被我烧着了有一半。我倒没放在心上,反正易南会修,等把他找来,不出一日,他也能重新把屋子修葺完好。   我还没顾得上喝上一口,院子里来了一个人,二话不说,拽着我就往外跑,手感,不是易南。   我三天没吃饭,早已饿得不行,被他这样一拽,险些晕倒,我瘫在地上,有气无力磕磕巴巴道:“粥,粥刚好,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饿......饿不行了。”   那人停下,丢下我拐到屋里,顷刻,端着一碗粥过来,我听着他脚步声在我面前停下,我伸手摸了摸,没摸到,又摸,还是落空。   那人在我面前突然说:“你,眼睛看不到?”   我点点头,在他面前抬起手,他把粥碗塞到我手里,我吃得很是狼狈。   把碗底都舔净了,我放下碗,抬袖子抹了抹嘴,方才想起来问:“屋子,都烧完了?”想着,他应该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从外面看到屋子里失火,又看见屋里有人,这才冒冒失失冲进来,拽着我就往外跑。   他默了一默,说:“我是莫鱼,姑娘还记得我吗?”   莫鱼?是有那么点儿熟悉,我偏了偏头,努力回忆着,听他又说:“去年春初,周国都城,正阳街千秋楼,姑娘曾救过莫鱼一次。”   千秋楼,莫鱼,现在回想起来,以为是好几年前的事情,我咧嘴笑,“你怎么在这里?是专门找我的吗?哦,千秋楼那次,你记错了,是你救的我。”   他唔了声,“姑娘快随我走,附近有许多南渊人。”   我双手撑地,没有动,莫鱼每次出现都这么巧合,巧合得令人不寒而栗,他迟疑了下,弯腰拽起我的衣袖,“易公子嘱托我把姑娘带离这里。”   我腾地站起来,“你见过易南?他在哪里?他怎么不过来?”   他趁机攥着我的手腕,“时间紧迫,边走边说。”   莫鱼始终没能说出他与易南是怎么回事,我们奔出山村,尚未找到藏身的地方,就遇到了南渊的人。   拿到地图之前,他们不会杀了我,所以,我还算是较为镇定,莫鱼却很是紧张,拼了命的与他们厮杀。   听声音,围堵我们的南渊人不超过二十个,我觉得,只要我们运气好,应该能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奈何我运气一向不怎么好,在莫鱼撂倒了几个人后,又一大波的人马冲了过来,人声与马蹄声,我辨了辨,愣是没辨出来有多少个人。   我眼睛看不见,拽不住莫鱼,只能喊着对他说:“莫鱼,他们不会杀我,你过来,不要与他们拼命。”   莫鱼却是不听,我隐隐听到他们说什么叛贼格杀勿论,我愣住,不知他们说的是我,还是莫鱼。   然后,听不到了刀剑声,再然后,莫鱼爬到我脚边,说:“莫鱼无能,不能再......保护......姑娘了。”   我哆嗦着蹲坐在地上,把莫鱼搂进怀里,他嘴角的血流的很急,我怎么擦也擦不完,我哭着求他再撑一撑,不要那么快死去,他刚说了“姑娘”两个字,一人突然走过来,噗嗤噗嗤大刀入肉的声音,莫鱼再也没有了声响,死在了我怀里。   从小到大,护过我的人,屈指可数,一直以来,敢拿自己性命护我的人,除了娘亲与易南,再无他人。   莫鱼,意外的出现,又意外的给了我一个意外。我统共就见了他两面,上一次害得他有家不能回四散逃离,这一次又要了他的命。   因为我,连累了几多人。   我恨我自己,恨自己这个身份,恨该死的地图,恨周围这些南渊人......   我抽出莫鱼手里的剑,给了前面那人一剑,他闷哼了一声栽倒在地上。我手上沾着莫鱼的血,持剑立在血风中。   我的武功,是娘亲教我的。   记事时起,每个夜晚,待绿烟喝了娘亲烹制的药粥睡下后,娘亲便开始手执藤条立在我身旁看着我扎马步、压腿、打拳、踩桩......   我稍有懈怠,娘亲手里的藤条就会毫不留情落在我身上,娘亲说,这是为我好,我理解不了这种好,问娘亲为什么我要练武功,而其他公主不用练,娘亲说,我与她们不一样。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不讨人喜欢,又不会讨父皇开心,所以才与旁人不一样,直到后来大了,才隐隐约约知道,娘亲不是普通的民间女子。   我试探过,问过,调查过......各种方式都用过,娘亲到底没有告诉我点滴有关她的事情。   她这时又说,我与其他公主都一样,都是父皇的孩子,都是万人仰慕的公主,这话,我不会信,也幸好没信。   我每日提心吊胆谨小慎微在宫内捱过一日又一日,从不敢在外人面前放手大脚的流露太多情绪,旁人说什么,我就算听不懂,也会附和着点头,有时虽然听懂了,但不同意他们的观点,我也不怎么辩驳,总要先在心里过一遍他们的说辞,大多时候,越过越觉得他们说的极有道理。   日积月累,我脾性越来越怪异,有时迟钝的要命,有时却又敏感的要死。   我觉得五姐才是真真正正一国公主该有的模样,该张扬时张扬,该嚣张时嚣张,整日里凌驾于上高人一等的姿态令我羡慕不已,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想学,却怎么也学不会。   我不光在这方面愚钝,在练功上,也是极为愚钝,常年不辍练了足足十年,我只练到了娘亲一半的功力,娘亲直叹气,安慰我说,我生就的娇贵命,这一世,不用在刀剑上讨生活,练到如此地步,防身,足矣。   娘亲说,我会武功这件事,要死死咽在肚子里,任谁也不能说,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就要死的地步,方能亮出来。   娘亲突然去了后,我越发的小心谨慎,时间长了,差点儿忘了我会武功这件事。   那次在坟地,我思前想后,原本是想告诉易南的,但易南根本没有给我说的机会,及时封住了我的穴位,我想说,也说不出。后来易南醒了后,我又不敢同他讲,怕他觉得我城府深心机重,不再喜欢我,忖着先瞒一日是一日。   现在,此时此刻,我不想再瞒了,再瞒,就该瞒到阴曹地府了。   西佛的春天总是多风,对我这个要靠听力辨别方向的瞎子来说,难上加难,我乘着血风持剑跃起,朝着响声最大的方向劈去。   几个回合下来,我刺中了几个人,自己胳膊也挂了彩,我忍着痛举剑硬拼,刚拼了一个回合,形势突然骤变,一人从天而降,罩在了我面前。   他把我夹在斗篷内,向外围跃去,我欣喜若狂,喜极而泣,“易南,是你吗?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易南。”   他急于迎战,没有应我,我乖乖闭嘴,极力不分他的心,不过一盏茶时间,他便带离我飞出了那片修罗场,他的轻功,非常了得。   我攥住他,“易南,还有莫鱼,他因为我而死,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能不能把他也带走?我想好好安葬他。”   他轻叹了口气,把我安置在树杈上,飞身而去,这次,等了有一炷香时间,方把他等来,索性,他没有受伤。   他左右腋下各夹着我与莫鱼,跃起落下,飞飞停停,上了一匹马,扬鞭疾驰而去。   颠簸了许久许久,在我心肝脾肺即将颠簸出来时,终于停了下来。   我哭着往他身上蹭,“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你...你...你...”   他把我推开,拽起我的袖子擦着我脸上的泪水鼻涕,说:“我吓你?我看你吓我还差不离。”   我吸着鼻涕泡愣住,“宴帝?”   他捉起我的另一只袖口,在我鼻子上胡乱抹着,“眼睛是废了,听力倒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下章易南番外,嗯,此文也快完结了~~~~   ☆、第五十八章      易南第一次见到传闻中没有封号的公主,是八岁那年的初夏。   彼时,易太师身为太子老师,明目张胆徇私了一把,每日给太子授课时必带上他的爱子,易南也就顺理成章成为了太子伴读。   易南虽然只有五岁,却总是一副沉默寡言一本正经的禁欲模样,死板无趣的紧。   太子背书时,他在旁边默默翻着书,太子偷懒走神时,他在身侧默默翻着书,太子犯困吃零嘴磕牙时,他在边儿上默默翻着书......   太子看不过,抽了他的凳子抢过他的书,他扭着小身板再去捡一个凳子挑一本书,继续在太子眼前默默翻看书。   每每这时,易太师青筋暴起双手扶额把叹出去的气再一一咽回肚子里。   太子读书,难免有懈怠犯错的时候,天之骄子,龙之贵子,他这个老师不好责罚太子,只有去惩戒太子伴读,以此来警醒太子,也就是俗话说的杀鸡给猴看。   可是,易南根本不给他爹这个机会,他从不犯错回回做的比太子还好,易太师昧着良心拐了十八个弯寻个理由,拿着戒尺打过他手心几次。   易南当场不吭,回家后,总是眨着无辜的眼睛问:“是不是孩儿不认真读书,就不用挨打了?”   易太师吹胡子瞪眼,“那样会打的更狠。”   易太师性子耿直,倔又认死理,在教育儿子这个问题上,左右为难,窝着一股邪火教了三年,易南也就兢兢业业陪太子读了三年。理所当然没有成为太子跟前的红人,令易太师很是难堪,觉得再这样教下去,他们父子二人,迟早要被太子开掉。   他平生只做了这么一件徇私的事情,就摊上了事儿,且还是折在他自己儿子手里。唏嘘归唏嘘,懊恼归懊恼,再不想辙子,到时被太子开掉,他这张老脸也就丢尽了,思来想去,还是先下手为强,在太子开掉他们父子二人之前,先开掉太子。   请辞这个事情,不好向皇上说出口,索性寻了个籍口,联合其他几位皇子的老师,来了个联堂授课。所谓联堂授课,就是把所有皇子都集合起来,所有老师轮番授课,课后,让众皇子投票选出他们认为讲的最好的老师,届时,易太师就可以拿着这些个白纸黑字的投票,去向皇上请辞。   易太师再三保留实力,寥寥草草结了一节课,没想到,万万没想到,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皇子们全把票投给了他。   他拿着投票结果为难了一阵,还是呈给了皇上,皇上抚掌笑:“既然孩儿们都如此爱戴爱卿,太子老师这个重责,看来还是非爱卿莫属啊,唔,既然其他皇子们这般喜欢爱卿,爱卿在给太子授课之余,也抽出些时候给他们授授课。”   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易太师仰天长叹,自个是退不出去了,怎么着也要把爱子给摘出来,豁了脸皮,恳请皇上给太子换了个伴读,把易南踢到了其他几个皇子课上。   易南就是在这次联堂授课上,见到了七公主。   若是易太师知晓他爱子因着这一次见面,就对那个七公主念念不忘,当初,就算是冒着被太子砍头的风险,也万万不会出什么馊主意来那个联堂授课的。   当时,七公主方才六岁,胖乎乎的小脸小手虽然可爱,丢在一堆贵气逼人的皇子里,一点儿也不扎眼。易南在宫里随太子读了三年书,与其他几位皇子皆打过照面,虽然不熟,但也都记住了他们的面孔,唯一没见过传闻中那个没有封号的七公主。   初初见到她,她拿着书包低着头跟在三皇子身后,易南还以为她是三皇子的侍女,直到上了半天课,方后知后觉知晓她就是那个七公主了。   虽然教室隔壁备有各色茶点,供皇子们课间休息时随时取用,但他们一般不怎么光顾,都是随身自带着宫女嬷嬷,时时刻刻拎着他们爱吃的爱喝的。   课间时,每个皇子身边都围着几个下人,打扇子的打扇子,喂水的喂水,换书的换书......   易太师虽然爱子却不护犊子,对易南要求极为严格,读书上更不会惯着他,总是拿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劳其筋骨,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些个圣人名言教诲他,是以,易南读书时,从不在宫内吃喝,更不带侍女小厮,长此以往,便形成了习惯。   这次,在其他皇子们吃吃喝喝歇息的时候,他瞄见窗边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坐在座位上,舔着干裂的嘴唇望了其他皇子们一眼,再咬唇低下头,若无其事翻了一页书。   阳光隔窗打在她肩膀,柔柔一层,很是好看。   易南看着她,不由自主起身去了教室隔壁,顷刻,端着放有茶水点心的托盘向她步去,在她身侧停了停,坐下。她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复又低下头继续看着书。   他咽了口唾液,润了润嗓子,小手背在身后紧捏着,挺直身板一本正经道:“隔壁房间有茶水点心,你怎么不去取?”   她咬着干裂的唇,说:“我不觉得口渴。”   他又挺了挺脊背,伸出一只小手,往她身侧推了推托盘,“我取的有些多,用不完会被先生骂的,你能帮我吃些吗?”   她眨着一双月牙眼看了看他,把书本放下,皱了皱鼻子,勉为其难的说:“那好吧。”   她伸手刚碰到茶盅,前排五公主身侧的宫女一个踉跄,撞在了他们桌子上,托盘掉在地上,一片狼藉。   哗然的教室瞬时凝住,全都望向他们这里,宫女跪在地上口里说着奴婢该死,双手不带停的收拾着地上的零碎。   五公主嘴角噙笑优雅的对她说:“本公主身旁的奴婢手脚笨,欠教养,妹妹万莫放在心上,喏,这是本公主刚喝剩下的毛尖茶,妹妹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喝吧。”   她咧嘴笑的很是天真,“谢谢姐姐赏赐,我今早喝了太多茶,现下还饱得很,实在喝不下了。”   五公主哼了一声,“妹妹这么说,就是还在怪罪本公主的宫女了?”   她瞄了瞄身旁的易南,小声说:“这些吃食本就不是我的,就算要怪罪,也轮不到我。”   五公主提高了声调,“你这是逼着本公主亲手喂你吗?”   这种情况,很令易南犯难,易太师一直叮嘱他不要参与皇室纷争,对诸皇子所说之言所做之事,听过看过就是,万不可随意附和或争辩,臣子就要守臣子的本分。   今日这个境况,是他先惹出来的不说,要细论起来,根本不算是皇室纷争,易南站起来,说:“这些吃食是我从隔壁茶室取来自用的,与七公主无关。”   五公主瞪眼看向他,“你是谁?见了本公主怎么不跪下?”   太子挤过来,“易南你虽为本太子的伴读,谁借你这个胆子敢这样同我妹妹说话的?!”   其他皇子们屏息观望着,三皇子说了句:“都别吵了,先生来了。”   先生不是易太师,是一个老态龙钟精神焕发的老夫子,他只扫了一眼,就大概知晓室内正发生着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把易南和七公主叫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各打了他们十个板子,又罚了他们站在门外听了一节课,这场风波才算过去。   易南总觉得亏欠了七公主,又不知该怎么弥补,自此以后,每日进宫上学怀揣着一包点心一个水壶,盼着以后课间分给她用。   自那次联课后,易南留在二皇子三皇子身侧读书,四公主五公主七公主在另一个院子念书,一般很难碰上一面。易南却不气馁,每日必揣着吃食,这一揣,就揣了两年。   十岁那年,七公主八岁。   寻常的一日,下学时,在院子门口碰着了七公主,她高了有一个头,却没怎么长肉,先前圆圆的脸已开始有了消尖的趋势。她好像对他还有点儿印象,瞧见他,远远笑着点了点头,遂把漆亮的眼珠转到他身旁的三皇子身上,脆脆喊了声:“三哥。”   易南捏了捏怀里的点心,始终没敢上前去。   他开始与三皇子走的很近。   不久,三皇子邀他下学后一同与凉门宫找七公主玩,三皇子说,她这些时日迷上了凫水,整日里拿着脸盆练憋气,连学也不上了。   他们到时,她正在院子里练习憋气,他们在她身后立了很久,她也没有发觉,一直一动不动保持着把脸扎在脸盆里的动作。三皇子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背,她呛了几口水,踉跄着从水盆里抬起脸,端起脸盆把剩余的水全豁到了易南身上。   她攥着脸盆不知所措看着他,易南一身湿衣立在落日余晖里,一阵夏风吹过,身心从未有过的沁凉。   一别就是五年,期间,听说她脸被三皇子误伤,留了一道疤,怎么去也去不掉,他总是在想,就算是添再多的疤,她还是她,只能是她,永远是那个独一无二倔强得令人心疼的她。   他十五,她十三。   易南从襄王的寝殿出来,天有些阴,风有些大,他一时兴起,换了条小道出宫,行至一棵大榕树下,入眼,瞥见树上一抹青影。   他顿住,抬头,她隔着层层树叶探出一个脑袋,冲他咧嘴笑了笑,手里拎着一个鸟窝,滑下树来。   她小心翼翼把鸟窝放石桌上,说:“昨夜做了个梦,梦见这棵树上有个鸟窝被风吹落了,今日过来,果然有个摇摇欲坠的鸟窝。”   他耳根烫了一烫,背着微微颤抖的手,寻了许久,没有寻到合适的辞令,她没有在意,摆弄着手里的鸟窝说:“幸好鸟蛋没有破。”   远处说话声由近及远,她拎起鸟窝,嗖嗖爬上了树,又探了探脑袋,招手示意他爬上去,他迟疑了下,攀上了树。   待几个宫女走远,她问:“你会安置鸟窝吗?我怕弄不好,它再掉下来。”   他手心冒着汗,“我试试。”   待安置好鸟窝,他回头,看到她正依着树干眺望着远处,他壮了壮胆子,问:“你在看什么?”   她没有立马回答,片刻,不答反问:“宫外好玩吗?”   他搓着手板着脸支吾了半天,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她瞥了瞥他,“你家在哪个方位?”他从她的方向望过去,辨了一会儿,给她指了指。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有些落寞的说:“太远了,看不太清。”   他凝视着她的侧脸,突然冒了句:“你喜欢什么样的院子?”   她没有看他,眼睛亮亮望着远方,兴致盎然的描述,“不要太大,最好有湖有水,嗯,池塘里要种满荷花......”   他一一记下,临走,盯着足尖说:“我叫易南,你叫什么?”他用了这种最笨的方式向她介绍自己的名字。   她笑:“周悬。”   他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抬眼看向她明亮的双眸,说出那句在心中熨烫了成百上千的话,“我可以叫你阿悬吗?”   她点头,“随便你。”   后来,他每次入宫,总要想方设法拐到这棵榕树下,榕树如常,只是再没有见过她。   他在府里的湖泊旁,建了个院子,又在院子中,挖了个池塘,种满了荷花,院里里的荷花是他亲手种的。   院子,取名荷园。   荷花开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开得最盛的一日,等来了她,他强压着内心的悸动,恭恭敬敬向拎着包袱的她拱手施礼,道:“恭迎公主来鄙府小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皇室夺嫡,漩涡滚涌,激流勇进中,能全力自保置身事外,是易太师所崇尚的中庸处世之道。易南受他爹影响,亦秉承此则,对于皇室纷争,他无意参与,竭力游离在外。   襄王之心,他一直都知道。   他向来与襄王走的近,一则较之其他皇子,襄王脾性行事他最为欣赏;二则那个她与襄王最为亲近。   有意无意中,他总能从襄王口里探听些有关她,支离破碎星星点点的消息:她夜里偷偷去玉液池游泳,她采莲子掉进荷塘,她和妃嫔顶嘴被罚......   他总是想,再等一等,等到她及笄,他恳求易太师去向皇上要道赐婚令,届时,他迎娶她到太师府,此后,由他来护她。   未等到他去向易太师表心意,襄王却告知他,这个七公主,不简单,她娘,更不简单。   她能有什么不简单?   襄王向他抛了个饵后,稳坐钓鱼台,讳莫如深三缄其口不再多言,他耐不住,问。   襄王轻蹙眉,“朝中之事,繁杂琐碎,本王生就的劳碌命,事事皆想操一操心,日积月累,身心俱疲,好多事情,越来越顾全不到,知晓易兄乃云中仙鹤,不屑这凡尘俗世,本王一直不敢贸然打扰易兄,这次,本王实在是分^身乏术,焦头烂额的紧,若是能有易兄在身侧帮衬一二,本王就轻松多了。”   襄王常叹了口气,扶额看向易南道:“哎,仅七妹的事就够本王头疼了。”   不知哪里的柳絮飘过来,有几片,落在石桌上的茶盏里,和茶叶丝一起,趴在水面上。   易南掂起银匙,把里面的柳絮一一挑出,迎上襄王投过来的目光,淡然一笑,“能为襄王效劳,是周国臣子莫大的荣幸。”   一年后,七公主住进了太师府。   住进来的当天,易太师方才知晓此事,气得当场拿鞭子结结实实抽了易南三鞭,又罚他在祠堂跪了一宿。   第二日,易太师气顺不下去,额爆青筋非要拽着易南去找襄王,说啥也要把七公主给退回去。   易南硬着脖子跪在地上,“其它事情孩儿皆可听父亲的,唯独七公主这件事,孩儿要自己做一回主。”   易太师抬脚踹在他心窝上,他晃了晃身子,重新跪好,继续道:“孩儿要娶七公主。”   易太师飞起腿踢在他肩头,他斜了斜肩膀,再跪好,“孩儿非七公主不娶。”   易太师抡起胳膊,甩了他一个嘴巴子,他把脸摆正,“孩儿只娶七公主一人。”   易太师捂着胸口跌在椅子上,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易南,一股邪火窜上来,又过去踹了他一脚。   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性自个最为清楚,他要成心和你倔,你就是上了天,他也能把你给拽回来,继续和你对着倔。   隔日,易太师情深意切苦口婆心道:“你娘去了后,为父对你疏于关心,这点,是为父不好,总觉得你还小,一晃竟这么大了,大了,就可以接替为父身上这副担子了,待你安安稳稳成了家,为父整日里含饴弄孙,种种花养养草,偷得浮生半日闲,也过几日舒心日子。”   他拉起易南的手,饱含温情的说:“你也大了,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只要你自个喜欢,爹都不管,只是,这太师府的世子妃,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这个七公主,你也要体谅体谅爹......”   不等他话说完,易南抽出手,一摆衣袍,又直直跪在了地上。   易太师一口气没运好,晕了过去。   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面圣,老泪纵横声情并茂向皇上絮絮叨叨半个时辰,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我儿子到了适婚年纪,看在我兢兢业业为大周服务几十余载没有一丝怨言的份上,您能给我儿子赐门婚否?   皇上逗着鸟笼里的金丝雀,笑眯眯道:“这个事儿,朕挂在心上,易太师莫要心急,姻缘天注定,急不来。”   易太师掩面咳嗽连连,皇上又道:“易侍郎是朕看着长大的,朕也疼爱他的紧,他的婚事,朕自会好好斟酌挑选一番,总要对得住他,朕方能安心。”   易太师千恩万谢出了金銮殿,襄王从屏风后闪出来,皇上摆摆手,“事情,要加紧办了。”   易太师回府后一病不起,易南端药倒水侍奉在床头,更惹他心烦,情急时,往易南身上掷过滚烫的汤药,易南一声不吭换了身衣裳,重熬了汤药,再恭恭敬敬端给他。   易太师气得没辙,眼不见心不烦,索性闭门不再见这个不孝孽障子。   七公主算是在太师府住了下来,易南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小心翼翼接近她,哄她开心,陪她逗趣。一晃半年过去,在他觉得一切顺风顺水好的不可思议时,该来的还是来了。   千秋楼抛绣球那日发生的事情,他与襄王是知道的,只是不知她在千秋楼内与那些南渊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襄王认为她是知情人,坚持要借机派人试探她。   派人,他千百个不放心,万般个不愿意,万一吓着她怎么办,万一伤着她怎么办,万一......   任谁,都不如他自己。   他去时,挑的时机不怎么对,她正在浴桶里泡澡,他只瞥了一眼,便脸红脖子粗心跳的厉害。心慌意乱往后撤了一步,一个没留神,撞着了桌腿,她听到了吧,算了,硬着头皮上吧。   她湿漉漉的嫩脸将将露出水面,他颤着手一把扯过浴桶沿儿上的衣袍,遮住她白花花一片的身子,罢了,反正他是要娶她的。   幸好是黑巾蒙面,若是白巾,他脸红得能把白布映成大红布。   他镇定再镇定,尖刀一寸寸逼近她眼球,他强压着嗓子问:“东西在哪里?”   她丝毫无俱他手里的尖刀,她认出自己了吗?也好,总有一天,他会向她解释。她怔怔望着他,说:“娘亲怎么从来没说过?”   她眼里的疑虑不安恍然无助......很奇怪,只是一瞬,他便懂了,没来由的,他信她,她娘亲是南渊细作这件事,她不知情。   然而,事情的发展永远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一日襄王给了他一包龟苓膏的食料,说是七公主嘴特馋,在宫里时就爱吃这种特质的龟苓膏,太师府内吃不到这种,他特意着宫内师傅专门调制了这份食料带过来,解解七公主的馋。   襄王走后,易南把食料摊开,一一验证,果然,发现了番木鳖的成份,他把这份食料销毁,自己摸索着去厨房做了一碗龟苓膏。   襄王给他的量,足够半个月用,他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了半个月的龟苓膏,襄王又给了他一包食料,番木鳖的成份加重了。   襄王着急了,他知道,他瞒不太久。   终于,那日晚饭时,襄王亲提了蔗糖膏过来,她大咧咧上去挖了一大勺,情急之下,他夺过装蔗糖膏的碗,凶狠狠的吼她,“都说了别吃了,别吃了。”   他当时凶恶的样子,肯定把她吓坏了,她手足无措担惊受怕走后,襄王笑笑说:“七妹大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只是心有些宽,易兄对她的心意,她怕是没放在心上过,无妨,此事过后,本王定会竭尽所能成全易兄与七妹,快些,数月即可。”   易南把蔗糖膏推向襄王,“襄王就是用这些来对付自己的亲妹妹吗?”   襄王眯眼笑,“终究是瞒不过易兄,先前是本王过阴了,没能向易兄坦露心扉,净闹了这么些个误会,明人不说暗话,本王向易兄透个底,这蔗糖膏确然有毒,不过,也只是番木鳖而已,人长期食用后,多多少少影响些眼睛,但决计不会伤害到性命,番木鳖,也是有解药的,待静妃娘娘把地图与名单交出来后,解药自会给七妹的。”   临走,襄王又道:“这事,越早办越好,拖着,对谁都没有好处,易兄好好琢磨琢磨,若是一切顺利,年内,本王还吃得上易兄的喜糖。”   每晚的蔗糖膏,他一一验过,是番木鳖。   果然,她眼睛很快出了问题,襄王说,日后都不必再吃蔗糖膏,他松了口气,脑中的那根弦,松了下来,确确然然没有料到,襄王给她的药中,会有血毒草。   她终究是有所警觉,逃出了太师府。   他顺着线索寻,寻到了街边一家医馆里,她慌乱中留下的标有太师府标记的食盒,问过医馆那个老大夫,他方知晓,她竟中了血毒草的毒。   一路出城追过去,半道,遇到了定国公的苏公子,拉拉扯扯絮絮叨叨中,他存有点点侥幸,她真的,如苏公子所说,只是因苏公子胞妹送个生辰贺礼吃醋了吗?所以,才要怄气跑出府吗?中毒的事情,她不知晓,是不是?   到底是奢望,夜色中,她迎风立在悬崖边儿,满眼绝望,“回去?继续吃毒^药吗?”他噎住,看着她扯起嘴角,对他笑了下,纵身跳下悬崖。   没有丝毫犹疑,他跟着跳了下去。   八岁那年初夏,遇到她的那刻起,他心中便中了她的蛊,她去哪,他就去哪,也只能去哪。   她要去夏国,他陪她去,她要去宴国,他陪她去,从不带丝毫犹豫。她抛下宴国的一切,要和他私奔,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陪她一起。   她和他私奔,把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为了给他疗伤毁了眼,和他成亲......   一系列的事情,美好的不似真的,他如同飘在云上,满心欢喜又战战兢兢,怕有朝一日从这云巅之上跌下来,转念一想,就算跌下来,摔个粉身碎骨又如何,眼下,他毕竟在这云上正待着。   那一日,家里没了米,他把她一人丢在家里,拿着布袋出了门,去了镇上市集,买好米,又去西街张记肉铺买了酱肘子,再去东头买了黄焖鸡。   就要回家时,瞅见街边卖甜瓜的,圆滚青皮,很是喜人,他上去挑了几个,卖瓜的是对老夫妻,瞅着面善,为人热情。   老伯给他称果时,大娘笑呵呵端过来一碗茶水,走了半日,他有些口渴,一碗自制的茶水,也费不了几个钱。   他谢过大娘,接过来,饮了一大口,水刚入口,他便觉察有些不对味,意识到时,已经晚了。   易太师在这碗茶里,放足了料,常人只沾一下,便可昏迷。   易南醒转时,已出了西佛国,全身上下缠着数根粗如碗口的铁链,易太师黑着一张憔悴的脸坐在他面前。   他开口第一句话,问:“阿悬呢?”   易太师磨牙,“我是来收你的,别的,我管不着。”   “阿悬眼睛看不见,家里没有存粮,她还在等着我回去给她做饭,不然,她会饿死的。”   易太师甩了他一个耳光,“出息,做饭?堂堂周国太师府的世子抛家舍业,去给一个女人做饭?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儿子!这就是你的抱负!你...你...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周国,就是个笑话。”   易南手脚都被铁链锁着,动弹不得,只得拿头撞车厢壁,“爹,你让我回去,我把阿悬带出来,再一起回周国。”   他一再保证不再丢下她,末了,他还是丢下了她。   易太师看着他额角撞出了血渍,抡起胳膊想再甩他个耳光,掌停在了半空中,头冒青烟点了他的穴,防止他乱动,“这铁链材质,想必你也知道,在雪山冶炼了足足三年的铁链,任你武功盖世,也是挣不脱,我这次把你逮着,就没想过再让你从我手心里跑走,你也趁早死了这份心,你要想绝食,随你,饿上五日七日,你也死不了,放心,我总会有法子灌进些流食,你虽然丢了为父的老脸,为父也不至于会要了你的命。至于七公主,劝你也趁早死了这份心,只要我活上一日,她就进不了太师府的门,哎,并不是为父瞧不上她的出身,她娘虽是南渊细作,终究不是她的错,你要是喜欢,收了她便是,就算是要收她为世子妃,为父也是答应的,可是,现如今,皇上要的是她的命,太子,哼......总之,谁都可以,就她不行,你一时犯糊涂,没问题,为父可以等你,你若是为此恨为父一辈子,没问题,为父这么做,确实招恨,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为父的良苦用心。”   易太师说罢,闭眼靠在车厢内壁上假寐,易南红着眼看着他,说:“爹,我们成亲了,阿悬已有了身孕,我回不去,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会饿死的,他可是你亲孙子啊,你要亲手杀了他吗?”   易太师陡然睁开眼,“你说什么?”   易南眼神涣散,絮絮叨叨喃喃重复着:“阿悬眼睛看不见,家里没有粮,她肚子还怀着你的亲孙子。”   易太师抖了抖脸皮,良久,闷着声音问:“你认识一个叫莫鱼的?”   易南看着他,不置可否,他又道:“前些时候,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子跑来太师府,说他是莫鱼,指名点姓要见你,再问他,他就什么也不说了,为父觉得他有些可疑,就一路把他带着,若他真和那个七公主有关,你把七公主的藏身之地告诉他,由他照应着,总不至于会饿死。”   “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怎么照顾阿悬?爹这样,无异送她们母子去死。”   易太师看着他,“就这样,你爱说不说,孩子,会再有的。”   __________________华丽分割线__________________   归国后,襄王去太师府,拿着铁链钥匙,说:“七妹一切安好,现在宴帝那里,我可以打开这铁链,你若想走,也可以,只是,皇后那里,有血毒草的一枚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略多且零碎,已经很控制了23333333      ☆、第六十章      安葬好莫鱼,我随宴帝回了帝都,住进了宫外的一个院子。   宴帝倒是天天来,并不多话,只是坐坐就走,但是院子里负责照顾我饮食起居的大婶每日里紧张的不行,时时刻刻盯着我,生怕我会趁她不备偷摸这院子里金银宝贝似的。   终于,宴帝再来时,我同他说,我这次眼睛虽瞎,但还不至于会寻死,真不用给大婶太多压力,搞得她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再不济,多拨给我个大婶,大娘也行,我不挑的。   宴帝默了默,问:“你怎么不想去死?”   他问这话时,我正在吃糖炒栗子,呛住了,半个还没来得及嚼的栗子生生卡在了喉管里,憋得我差点儿断了气。   宴帝不慌不忙捉住我的小腿,倒吊着我使劲捶了下我的背,我哇的一下把栗子吐了出来,狼狈的不行,丢死个人,幸好我看不见。   宴帝把我丢在椅子里,哼了声,“出息。”塞给我一杯水,又说:“易南短你吃喝了,一个栗子而已,馋成这样。”   我灌了半杯水,顺了半天气,才想起回击他,哼唧了声,“你莫要倒打一耙,有你这么问的吗?巴不得我死似的,嘿,我偏不死,气死你。”   说着冲他的方向翻了翻白眼,拱了拱鼻子,吐了吐舌头,我原本是想吐口唾液的,但念及这个动作忒不雅观,就极力克制住了自己,把流到嘴边的唾沫星子又咽了回去。   他一直没搭理我,一声不吭静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约莫,是生气了。他这么个大人,心眼却这么小,难不成还要我去哄他?我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惹了他生气,是该拉下脸皮哄他一哄。   想了半天,我扣着手指头说:“我不是因为存心想气你,才不想死的,因为,因为,易南答应过我,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死。”   宴帝依旧没有说话,我连忙说:“你救了我一命,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不过我吃你的喝你的,又花了你这么多银子,等易南找到我,我会让他加倍还给你的。”   还是静默,我试探着问:“要不,我现在给你捶捶腿?”   宴帝终于开口了,“你们走时,你带走的那件狐裘......”   他想要回来?早丢了,好吗?   我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多少钱,我赔给你。”   他不耐道:“宴国还不差这点钱。”过了一会儿,换了种语气,说:“我前些时候走了一趟远门,路过三国交界时,瞅见一件狐裘,像是我原来的那件,但上面被戳了无数个洞,你穿着它,你身上怎么没有伤口?”   我抓住衣领,往后撤了撤,“你看过我身子了?”   他呵的笑了下,“怎样?”   “你...你...你流氓!你禽兽!你不要脸!”   “又怎样?要不,你看回来?唔,忘了,你瞎了,瞧不见,那,你摸回来吧,算你赚到了。”   我嗷一声从椅子里蹿下来,张牙舞爪朝他的方向扑去,他闪了下,我扑了个空,撞着椅子沿儿,趴在了地上。   他用脚尖踢了踢我,笑道:“笨成这样,怎么活到现在的?诶,帮你更衣沐浴的大婶眼睛不瞎,她告诉我的。”   我吭吭哧哧从地上爬起来,赌气不理他,摸索着去摸椅子,他哼了声,“气性不小,我稀得瞧你。”单手把我拎到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又说:“问你个话,这么费劲。”   我别过脸没有搭理他,一直僵持到用饭时,还是我先开口,“那天夜里,我们遇到一些刺客,易南点了我的穴把我藏在一个坟洞里,他拿着那件狐裘出去应战,他说,他把狐裘套在了一个身量和我差不多的刺客身上,让他们误以为那个人是我。”   宴帝唔了声,“那天,是哪天?”   我记得不能再清,“除夕前一晚。”   他又唔了声,“还有呢?”   一段饭下来,我断断续续、絮絮叨叨、绘声绘色向他描述了我是如何神勇如何能干如何果断,把易南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又烧了一位先人的棺材板......   宴帝评价此事,只说了一句话,“看来我给你的银票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我扁了扁嘴,“等抽个日子,我还要去给他重新修座坟的。”   宴帝用筷子敲了敲桌面,“你瞎着,还能准确无误找到那个坟头?”   “你又不瞎。”   “这次把你从南渊那些人刀下捞出来已属不易,怎么?你还想着折腾我一回?”   我扒了一口饭,“他们知道是你救的我?”   “这倒不至于,”他顿了下,“等事态平息下来了,再去吧。”   我当他同意了,咧嘴冲他笑了笑,他拿筷子狠狠敲了下我的头,嫌弃道:“快把嘴巴闭上,满口的饭,倒胃口。”   我在这个院子里一待就待到了初夏,一直没有易南的消息,问过宴帝,他说,他又不是算卦的,怎么会知道易南的事情。   我从来没有梦到过易南,若是他真的死了,总会托个梦给我的,所以,他肯定还活着,且,还活的很好,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来寻我。   一日,我百无聊赖挑着面条往嘴里送,宴帝悄无声息过来,在我背后冷不丁说了句:“不合胃口?”   我又被他吓着,差点把筷子戳进鼻孔里,“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他诧异道:“我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了,你不知道?”   我更诧异,“你天天不上朝,整日坐这里做什么?”   哗啦啦一阵翻书的声音,“我下了朝过来的,再说我也没闲着,一直在批阅奏章呢。”   我哦了声,又挑了根面条,“你不用去陪斯年的吗?”   他又翻了页纸张,别有意味道:“不是还有晚上嘛。”   我脸红了一红,他又问:“面不合胃口?”   我叹了口气,有些哀伤的说:“这面条,没有家的味道。”   “想念你娘做的面了?”   我脸又红了一红,小声哼哼道:“不是,是易南做的。”   他哗啦啦又翻了几页书,啪的合上,掷在桌面上,又换了本奏章,嘀咕了句:“这李将军是越来越不会行事了。”啪的一声又掷在了桌面上,这才问我,“你方才说什么?”   我又挑了根面条,“大婶擀的面条,虽然劲道,油盐也刚刚好,但总是差了一点儿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想着,可能就是家的味道吧。”   “他是怎么做的?”   “嗯?”   “易南,平时是怎么做的面?”   “我又看不见,再说,他也不让我靠近厨房,我不知道,有可能菜是自己种的缘故?哦,你还不知道吧,易南在院子里种了好些青菜,好些都能吃了,比外面卖的要鲜嫩很多,他还......”   “你意思是,我宫内用的菜尚比不上易南自个种的?”   我这是,又说错话了吗?我呵呵呵一阵干笑,“怎么会?宫内用的肯定是最最上乘的菜啦,对你来说,肯定是家的味道,但对我来说,易南做的,才有家的感觉。”   他嗯了声,“也是。”   隔日午饭时辰,宴帝亲自给我盛了一碗饭,重重放在桌上,“喏,吃吧。”   闻着是挺香,筷子进去,又是面条,我皱着鼻子挑了根面条,面有些黏牙,又喝了一口汤,有些淡,再挑了棵青菜,有些焉。   “大婶生病了?”   宴帝啪把手捶在桌子上,震的面碗抖了一抖,我连忙道:“没事没事,可以吃的,你莫要怪罪大婶,她也不想生病不是。”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可以吃?”   我点点头,“我饿一饿,饿极了就可以吃了。”   面碗又抖了一抖,“你故意的是吧,这可是我,我......算了,不想吃就甭吃了,欠饿。”   他把碗夺走,两袖生风虎虎生威走了,待到晚上,我天灵感一悸,那碗面,该不会是他做的吧?!   第二日问他,他死活不承认,那就不是他了,他堂堂宴国之帝,怎么可能会下厨围着锅台给我做饭?   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在我觉得他快要把我遗忘时,他带着一股清风过来,给我带了一篮子水晶葡萄。   我刚吃了一串,就听到远处传来肃穆苍劲的钟声,我数了数,共九下,这是,丧钟?   “宫内,谁去了吗?”   他幽幽道:“皇后,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我惊得从椅子上跌下来,“斯年,死了?”   宴帝静坐着没有说话,我磕磕碰碰自个爬起来,又问:“怎么死的?”   他依旧没有说话,肯定正伤心着,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默了一默,说:“节哀顺变。”   他嚯了口气,阴冷冷的凑过来,在我耳边说了句,“是你死了。”   他这是伤心过度,魔怔了?   我打了个哆嗦,再次从椅子上跌下来,怕他魔怔犯了伤着我,竭力往外爬,边爬边开导他:“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你与斯年感情那么好,她肯定舍不得你,至少,晚上也会给你托个梦,你们,你们还是可以再相见的,你也不要过度伤心,你是宴帝啊,宴国离不开你......”   他用脚尖踹了踹我,“爬够了没?”   我僵住,惊惧的趴在地上不敢动,“你不要欺负我看不见,我...我...我也不要活算了。”   他蹲在我面前,冰凉的手指抚摸过我的眼,幽森森道:“你本就是个死人。”   我尖叫着缩了缩脖子,扯着嗓子就要开哭,他叹了口气,把我拎起来提到椅子上,语气恢复正常,嫌恶道:“笨,好了,不逗你了。”   他用手绢胡乱擦了擦我的手,塞给我一串葡萄,“这葡萄味道怎么样?”   我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他冷不丁又来了句,“这是我从宫里过来时,从供桌上顺手拎过来的,本就是给你吃的贡品。”   我越发的听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凉,手上的葡萄寒如刺骨般瘆人,牙齿咯咯咯禁不住的上下磨牙打架。   宴帝哀叹了一声,“蠢的令人发指,我先前就说过,你不是宴后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其他三国,皆以为你是我的皇后,如今皇后薨了,这世上,再没有周国七公主这个人,你日后也只是个没有身份的庶人。”   信息量有些大,我脑袋一时运转不开,呆愣在椅子上。   “不出几日,周国也会举行一场像模像样的葬礼,毕竟,死的是周国的七公主,哦,现如今的周国太子是当年的襄王。”   “怎么,舍不得公主这个身份?还是舍不得宴后这个位置?”   太过于突然,我不敢相信,“你是说,以后,再没有人要杀我了?我,安全了?”   “暂时安稳一阵子,善后的事情,就要看周国太子了。”   我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他的方向扑过去,晃着他的衣袖,语无伦次道:“你这段时间就是在忙这个是不是,父皇信我了?是你说服的三哥吗?我......我......你的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可怎么办,哦,那个,那个你去了周国吗?那你见到易南没有?他怎么样?有跟着你过来吗?”   宴帝从我手里抽出衣袖,“你手上脏死了,葡萄汁全黏我衣袍上了,这衣袍可是第一次穿。”   我又扯住他的一角衣袍,“我给你洗。”   “你瞎着,也能洗?”   “我眼瞎,又不是手瘸。”   “也是。”   瞬时,我头上多了件衣袍,“喏,去洗吧。”   我把衣袍从头上扯下来,随便揉进怀里,“你,你现在就脱了?”   他笑的很淫^荡,“反正你也看不见,有什么好脸红的,再说,我又不止穿了一件,不信,你过来摸摸。”说着捉起我的手,往他身上引去。   死不要脸,我及时挣脱出来,抱着衣袍踉跄着躲开,在院子里晃悠了一圈,“那个,水缸水盆在哪里?”   他悠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在和谁说话?”   “你啊。”   “哦,我以为有谁名字叫‘那个’。”   是我太过于没礼貌,“宴帝,水缸水盆在哪里?”   他慢悠悠走过来,“说过多少次了,在这院子里,不要叫我宴帝。”   我忖了忖,“恩公?”   默了一默,他说:“殷煜珩。”   “什么?”   “我的名字。”   “殷煜珩,水缸水盆在哪里?待会儿葡萄汁液渗进去就难洗了。”   哐当,哗啦啦。   盛满水的水盆搁在了我面前,我蹲在水盆前摸索着揉搓着袖口,待洗好一个袖口,我又摸向另一个袖口,可劲儿的在水盆里揉着,“殷煜珩,你这次回周国有见着易南吗?他是不是已经来宴国了?”   “你觉得,易南一个小小的侍郎有资格参与到两国机密之事?”   我扁了扁嘴,“侍郎官职不小啊,再说我和他......”   他不耐的打断我,“我只见了周皇与太子两人,待了不足一个时辰。”   “太子,三哥吗?三哥肯定知道易南的消息,他就没有透露给你一点点吗?”   “当着周皇的面,太子向我透露周国一个侍郎的消息,你觉得,我们在闲话喝茶吗?”   我把衣袍都按在水盆里,“可是,可是,你们不是在谈论我的事情吗,既然谈论到我,怎么会提及不到易南,我们已经成亲了啊,我,我是他妻子啊。”   宴帝往水盆里添了些水,水溢了出来,流到我的脚边,鞋尖稍稍湿了些,袜子不太舒服,我挪了挪鞋子,听他低沉的声音道:“你们,成亲了?”   虽然没有多么隆重的仪式,虽然没有圆房,但是我们确确然然成了亲的,我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易南伤好了后,在西佛国,所以,你真的没有一点点易南的消息吗?”   他没有应声,踱步离去。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易南,死了吗?所以,宴帝才不肯告诉我,我无意识的揉搓着水盆里衣袍,眼泪止不住的流。   易南真的死了,我怎么办?可是他明明说过,只要我不死,他就绝不会先死的,骗了我那么多次,这次,又要骗我。   不知过了几时,宴帝重新步过来,在水盆前停下,“半个时辰了,你一直拽着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洗,再洗可就烂了。”   我吸着鼻子仰脸,问:“易南是不是死了?”   他讶异道:“你哭什么?唔,是了,你是今儿个死的,头一次瞧见给自个哭灵的,也算是长见识了。”   我把衣袍丢进水盆里,一屁股坐在水湿的地上,哇一声哭出来,“你告诉我,易南是不是死了?”   待我嗓子哭哑了,他方说:“他活的好好的,你咒他死干嘛,他死了,你这个样子,也不太好改嫁。”   “他没死?那你刚才不是说没有他的消息吗?他既然没死,怎么不过来找我?”   他蹲下来,把我从地上拽起来,说:“我方才说周皇与太子没有告诉我有关易南的消息,这个是没错,但,我自个去查了,他在太师府中,没病没伤,挺好,当时情态较为紧急,我就没有露面。他现在不来寻你,自有他不来寻你的理由,你且等上一等,过些时候,他再不来,大不了,你过去找他,一样的。”   我喜极而泣,“真的?你没有骗我?”   他在我头顶叹了口气,“你这智商,我稀的骗你。”   得知易南没死,我浑身使不完的力气,把宴帝的衣袍搓了又搓,揉了又揉,洗了又洗,拧了又拧,在他的引领下,搭在了院子里的衣绳上。   接下来的几日,宴帝没有来,他说,他要忙宴国皇后葬礼的事情,还嘱咐我夜里关好门窗,免得被那个莫须有的鬼混勾去了魂魄,吓得我时时刻刻离不开大婶。   这个大婶,话不多,嘴严的很,和她聊天着实费劲,是以,我整日里闷得慌,风一刮,门一响,我就在想,是易南来了吗?   每次,都落空。   天开始热起来,待太阳落山后,我着大婶搬出来一张藤椅放在树下,我窝在椅子里,边吹着风边等着易南。   往常的一日,我在藤椅上即将睡去时,忽听到一人极轻的落进院子里的声音,我捂着突突直跳的胸口,“易南,是你吗?”   哐当,什么东西砸在了旁边石桌上,再哐当,又一个什么东西。   “听力不怎么行啊。”   宴帝。   “有门,你怎么不走?翻院墙做什么?”   “我乐意。”   我扁了扁嘴,没有说话,他往我怀里塞了一个硕大的圆滚滚的东西,说:“来,喝酒。”   我摸了摸,原来是个酒坛,“你当我是酒鬼?起码,要有个酒杯吧,再不济,也要有下酒菜吧。”   他上前为我揭开酒塞子,“哪那么多废话,喝酒就是喝酒。”   我嘀咕了几句,他已经开始喝了,搞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捧着酒坛喝了几口意思了意思。待我喝了十几口时,他那坛酒已经喝完,他又夺了我的酒喝了,坐了一坐,一声不吭翻墙走了。   不过一刻钟,又翻墙过来,这次,拎了四坛酒。   他这是,有什么大喜之事,还是大悲之事?   我琢磨不透,又不敢贸然问他。   这次,他喝的有些慢,待街上打更的敲到三更天时,四坛酒方才喝尽,他开口说:“我明日要再成回亲。” 作者有话要说:  劳动节快乐乐\(^o^)/~      ☆、第六十二章      我惊得张大了嘴巴,“皇后刚死了没多久,你就急着成亲,宴国子民不骂你薄情寡义吗?”   他呵的一笑,“怎么会?这可是群臣联名上奏折恳请皇帝早日纳后呢,孤的子民,着实爱戴着孤,唯恐孤捱不过这慢慢长夜。”   我扁了扁嘴,刚想说,怎么可能,不是有斯年吗?再者,一干重臣什么的,肯定知道斯年是真正的皇后吧。   他吐了口气,又说:“斯年有孕在身,总要在孩子生下来前重新封一次后的。”   我又是一惊,“斯年怀孕了?”   “嗯,有些时候了。”   我再一惊,“有些时候了?你怎么一直没说过?我可以去看看她的啊。”   “你眼瞎着,怎么看?”   我哼唧了声,没有做声,他也没有做声,又静坐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做声。   我怀疑他睡着了,‘诶诶’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应,我又试着叫了几声‘殷煜珩’,他还是没有应,我扯着嗓子唤了好几声‘张大婶’,没有人应我。   我仰天长叹了口气,哀怨的伸手摸摸索索向宴帝的方向挪去,踢走两个空酒坛,踩着嘎吱响的落叶,跨过一个不知是什么的障碍物后,终于摸到了他的腿。   我晃着他的腿,“殷煜珩,醒醒,别睡了,再睡明早就成不了亲了,诶,你醒醒。”   他若有似无哼了声,突然把我打横抱起,很冲的酒气扑面而来,我扑腾着去抓他砸他,“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殷煜珩!!!”   他丝毫不理会,抱着我疾行了几步,踹开房门,把我扔在床榻上,随之,他带着满身的酒气压了过来。   我使出了毕生所学的武功,踢踹撕咬抓挠吼......在他身上,皆没有用。   他扯掉我的腰束,撕开我的外衫,喷着酒气说:“你本就是我的皇后,一直都是,成不成亲都是。”   皇后?成亲?他这是醉了,把我当成斯年了?   “殷煜珩,你醒醒,我不是斯年,不是斯年,你明天才成亲,不是今晚,我是周悬,我是周悬啊,你松开。”   他根本不听,撕开我的外衫又去撕内衫,我伸手抓了下他的脸,他一手禁锢住我的两个手腕,一手继续去扯我的内衫。   我急中生智,哭喊道:“就算我是斯年,可,你想想,斯年不是正怀着身孕吗?你这样对她,伤着肚子里的孩子了怎么办?”   他滞了下,只是一下,手又转去了裤子那里,我凄厉的尖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他很恐怖的笑了几声,说:“干什么?不知道?没做过?你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我惊惧着哭岔了气:“我是成亲了,易南说,要等我眼睛好了后再圆房,易南,易南,你在哪,易南......”   易南,你在哪里?   宴帝的手没有下去,他伏在我身上良久,说了句:“别动,我不会伤害到你。”又过了一时,他带着酒气的双唇轻轻掠过我双眼,在我脸颊上停了下,翻身躺在了我身侧。   我颤抖着身子哭哭啼啼整理好衣衫,黑暗中,身侧的宴帝一动不动,我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未动,呼吸细长平稳。   他,睡着了?!   我抹了抹泪,从床榻上翻滚下来,连滚带爬摸索到院子里,靠着树睡去。   易南,你怎么还不来?   醒来时,我躺在床榻上,大婶在屋内窸窸窣窣张罗着什么,我问:“现在几时了?”   嗓子疼,昨夜......   张大婶手不带停道:“已是巳时了,今儿姑娘想吃些什么?”   没有食欲,没有胃口,“昨夜,张大婶......”   “哦,昨晚上公子开恩,准了老身回家了一趟,这刚来了不到一刻钟,见姑娘睡的挺香,就没叫醒姑娘,怎么?姑娘可是不舒服了?”   我哼唧了声,拖着昏沉的脑袋起身,衣衫是完好的,昨夜,我明明是抱着院子里的树睡着的。   宴帝,昨夜是真的醉了吗?他今早是几时走的?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待半个月后,宴帝过来时,我抱着张大婶从市集上买来的小狗紧张到不行。   张大婶过来重沏了壶茶,又拖着脚步远去,我有一搭没一搭捋着窝在膝上的小狗的毛发,纾解内心的不安。   宴帝坐了一坐,问:“这小狗,取名字了没?”   “小黑。”   “可它明明是白色的。”   “我看着是黑色。”   “也是。”   又坐了一会儿,他咳了下,说:“那晚,我醉了,没有出什么糗,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我揪着小黑的一撮毛,“醉了?”   他叹了口气,“搁在平时,那么点儿酒根本不值得一提,只是,那晚,想着第二日成亲,我心情颇为愉悦,喝的有些许猛,没想到竟醉了,惭愧惭愧。不过,我酒品一直很好,就算是醉了,也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那晚,也是如此吧。”   我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酒品很好?什么叫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我...我张了张了嘴,干喝了几口暑气,愣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我总不能说,你错把我当成了斯年,撕了我的衣衫,扒了我的衣裳,要强行对我怎么怎么滴吧,我,怎么说出得出口?!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这个瞎子,真真切切体会了一回哑巴的感觉,这酸爽,根本停不下来。   我鼓着腮帮子翻着白眼狠狠揪了下小黑的毛,惊得小黑嗷一声从我膝头跳下来,颠儿颠儿跑远了。   宴帝悠悠道:“你自个瞎,别把旁人都当做瞎子,成吗?你当下的面部表情,我可是看得真真的,莫非,那晚,我真的对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哼了一声,“没,没,你人品酒品那么好,怎么可能?”   他笑了下,舒了口长气,道:“哎,你酒品可就不行了,我醉了还知道自个找张床睡,还能准时准点醒来,你啊,醉了就知道死死抱着树睡,我当时急着回宫成亲,硬是掰不动你环在树上的胳膊,当时差点儿把你胳膊卸下来,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弄到屋里,害得我几乎耽误了成亲。”   “你意思是,我要向你道歉?我要感谢你?”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不足挂齿,莫要放在心上,给自个增添心理负担。”   堵在胸口的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就此晕死过去,我牙磨的咯吱咯吱响,拳头捏的嘎吱嘎吱叫。   他又笑道:“说了不用报答我了,你也不要太过计较了。”   我硬挤出一丝笑,咬牙切齿道:“你是和斯年成亲,为什么不找她喝酒?”   他不紧不慢道:“怎么?你想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算你狠,倒打一耙的事情,做的很是顺手,不亏是一国之帝,我,着实佩服。   用饭的时候,他突然问:“你想看得见吗?”   我想,我做梦都想,我死都想。   他叹了口气,幽幽说了句,“我倒是觉得,你这样也挺好。”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瞎了试试!   我气呼呼扒了口饭,他突然起身,攥起我的下巴喂了我一个什么东西,拍了拍我的背,帮我顺了下去。   “什么,什么东西?”   “长生不老药。”   鬼才信。   “你给我吃了什么毒^药?”   他打了下我的脑袋,“就你,我要害你还用得着浪费一颗毒^药吗?帮着消化食物的药丸,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我将信将疑扒了一口饭,嘀咕道:“我吃的又不多,用不着消化。”   用过饭,在院子里吹风喝茶时,他没头没脑问了句,“你先前瞎的那回,一直对易南不冷不热的,眼睛能瞧见后,怎么突然就非他不可了呢?难道,是他那日给你做了一碗牛肉面汤?”   提起易南,我抱着小黑窝在椅子里傻笑了一阵,含含糊糊说:“这个,约莫是因为我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缘故吧。”   小黑汪汪叫了两声,我抚了抚它的肚皮,它满意的翻了翻身,又往我怀里拱了拱。   “就这么简单?”   我点了点头,“想来,是吧。”   当晚,我睡着后,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醒来睁开眼,居然看见了宴帝,他一身玄衣坐在桌前批阅着奏章,头发散开,随意散漫的垂在双肩,日光打在他脸上,漫过他眉眼鼻尖嘴唇,像幅画,很是好看。   他掀起眼皮瞧了瞧我,放下手里的纸笔,翘起唇角,朝我步来,在我床前停下,弯腰竖起一根手指,轻声问:“这是几?”   我坐起来,诧异的望着他,掐了他一下,他依旧笑,我揉了揉眼,嘀咕道:“不疼?我这是在做梦吗?可是,怎么会梦到宴帝,不是应该梦到易南吗?”   我又揉了下眼,掐了下我的大腿,疼,好疼,这是梦?还是梦?   宴帝就着被子把我往里推了推,腾出一个地方,顺势坐了下去,眉眼含笑道:“能看见了?”   我点了点头。   他又问:“眼睛疼吗?有没有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   “我这是在做梦吗?”   他眼角荡起一圈笑意,“你若是觉得在做梦,那就是吧。”   我嗯了下,躺回被窝,闭眼了一会儿,再睁开,宴帝正一本正经坐在床榻上望着我,我又闭眼,再睁开,几经循环,还是如此。   我,能看见了?   一团毛茸茸雪球似的活物蹿过来,跃到我床头,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心,小黑,原来真的是白的?   我,真的能看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宴帝说,解药是三哥着人送过来的,以后,我不再会出现以往反反复复失明的情况,我的眼睛,也不会再畏光畏红畏黄畏亮光的问题,我的眼睛,同正常人一样了。   宴帝每日都来,大多时候,只是坐一坐,喝上一杯茶就走,有时,也会带着奏折在院子里批阅。   宴帝每次来,都会给小黑带点儿新鲜的吃食,小黑越来越没出息,一见着他就完全没了一丁点儿兽性,摇着雪白的尾巴哼唧一声蹭到他脚边,跟个猫似的,丢狗现眼。   后来,宴帝翻着老黄历挑了个宜沐浴、宜远行、宜起坟、宜婚嫁的黄道吉日,带着我与小黑出了一趟远门,先去给莫鱼烧了些纸钱,又给乱坟岗中的那位先人重修了座坟。   回来时,心情有些沉重,小黑叼着毛球逗了我一路,我方才好些,只是,易南怎么还不过来找我?   转眼已是八月,院子里满是桂花香,我摘了些嫩的,跟张大婶学着做了桂花糕,刚从锅里端出来,宴帝带着肥蟹菊花酒过来。   他一个人把桂花糕扫净,又喝了半坛酒,便坐在树下批阅奏折,小黑往常般蜷在他脚边打盹儿,我在旁边啃着肥蟹啜着酒。   待他批完了一摞奏章后,抬眼看了我一下,说:“易南要成亲了。”   我满嘴满手都是蟹汁,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哦了声,再去剥下一个蟹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你刚才说什么?谁要成亲了?”   他凝视着我,“易南,哦,就是你那个易南,一个月后,迎娶周国五公主,届时,我还要送份贺礼。”   我愣了一愣,扔掉手里的蟹,满是油污的手去翻他方才批阅好的奏折,他瞥了我一眼,淡然道:“没在这些奏折里。”   我不信,把奏折扒了个遍,没翻着周国的字样。   他扯了扯嘴角,“你至少把手洗一下吧,这奏折,还能要吗?”   我愣愣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咧嘴笑:“你骗我的,是不是?”   他哼了声,随手捡了本奏折,继续批阅着,“我说过,你的智商,我稀的去骗。”   我呆呆看着他又批完了一摞奏折,没出息的流了一脸又一脸的泪,他掀起眼皮瞧了我一眼,叹口气,“你要哭,起码把脸擦干净吧,泪水和蟹肉混在一起,很恶心的。”   我哇一声哭出声来,“他不是和我成过亲了,怎么又要娶别人?”   小黑被我的哭声吵醒,不耐的抬眼瞅了瞅我,又阖起眼往宴帝脚边蹭了蹭,宴帝弯腰摸了摸小黑背上的毛,说:“有什么不可以?我不是先和你成亲,后又娶的斯年吗?”   “我什么时候和你成亲过?你自始至终娶的都是斯年,易南不一样,他是先和我成亲的,他,他......哇......”   我扯着嗓子干嚎了一阵,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宴帝伸腿挡了一下,我摔了个狗啃泥,趴在了地上,“你干什么去?”   “我要去找他。”   “要走,也要收拾下吧。”   我从地上爬起来,“你要和我一起去周国?”   他斜了我一眼,“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整日里这么闲的,喏,我倒是可以给你拨几个侍卫。”   我领了旨意,去屋内慌忙着急的简单收拾了一下,拎着包袱出来,“可以了,走吧。”   宴帝头也没抬,“侍卫不好叫,最早,也要明日了。”   我把包袱丢在桌子上,头埋进包袱里哼唧着,过了一会儿,听他道:“非走不可吗?”   我双手捶着桌子直晃,“非走不可。”   又过了一会儿,他如常道:“明日,朝中有事,我就不过来了。”   “侍卫呢?”   “他们过来。”   “那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侍卫?”   “这么长时间,这院子有外人来过吗?”   好吧,我哼唧到天黑,替他收拾散乱的奏折时,随意翻看了下,所有的奏折,无一例外,全部被他打了个叉,给驳了回去。   我扁了扁嘴,“做你的臣子,真是难为的要死,这奏折......”   他揉着眉心,有些疲态道:“这些,都有问题,他们,越来越不中用了。”   “是你要求太严苛了吧,我瞅着他们提的建议倒是不错。”   他不置可否轻摇着头,冒了一句:“其实,你的解药送过来时,我便听闻了易南要成亲的事情。”   我攥着奏折,抬眼疑惑的看向他,他轻笑道:“考虑到你眼睛将将恢复,不宜操劳奔波,不宜情绪波动,就一直拖到了现在,加之天气炎热,暑气重,不宜赶路,现下刚刚好,一个月的时间,足矣。”   他说的极其诚恳又有道理,我哦了声闷闷收拾着奏折,他又道:“这院子,是留给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留给我的?”   “怎么?你要看房契?”   我哼了声,“我不回来了。”   “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我一定能把他带走。”   “万一......”   “没有万一!”   他揉着额角,从身上摸出一个牌子扔给我,“身份文牒,你收好,你要时刻记着,你不再是周国七公主,七公主的事情,对谁,都不要提,她已是个死人。”   我捡起来,上面赫然印着“殷悬”两个字,我抬起脸,他眉毛一挑,“怎样?是不是高贵典雅了许多?”   我扁扁嘴,“马马虎虎吧。”   又坐了一刻,宴帝作势起身要走,“小黑,你要带走吗?”   我看了看窝在他怀里极其温顺的小黑,“路上不好带,留给你吧。”   他唔了声,不阴不阳说了句:“小黑会想你的,得闲时,过来看看。”   说完,他把小黑放下,径直拂袖走了,落下了一桌的奏折,“诶诶,殷煜珩,奏折你不要了吗?”   他头也不回,“先放着吧。”   第二日我走时,宴帝没有过来,我等了一等,他还是没有来,我坐不住,拎起包袱随侍卫动了身。   出了城门,我往后望了望,城墙上一排手执长矛纹丝不动的侍卫,一一看过去,没瞅见宴帝的身影。总觉得,背后胶着一束目光,待我望去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或许只是我的幻觉。   其实,昨晚,我想问一问宴帝,成亲前夜那次,他是真的醉了吗?   我想了好几想,始终没有问出口,若他说是,我又吃了次闷亏,若他说不是,我,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尽是尴尬。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到达周国都城时,已过去了半个月,我顾不得捯饬自个,风尘仆仆直奔太师府。   太师府守门的两个小哥很是死板,我好赖话说了个遍,他们就是不让我进,青天白日之下,死皮赖脸硬闯,因没带随身武器,被他们手拿大刀赶了出来。   我打发了一路跟随我来的那几个侍卫,他们抱拳道了声珍重,各自离去,走到拐角时,又意味深长瞥了我一眼,我觉得,他们的眼神流露出八个大字:好自为之,自求多福。   我买了一屉包子,在太师府对面找了个绝佳的位置,蹲在地上边啃包子边守株待易南。   守门的一个小哥拿着大砍刀过来,说啥也不让我在他们府门前啃包子,我叼着包子一步三回头的蹿到府门数丈远的一棵树下,嗖嗖爬到了树上。   小哥把刀别到腰上,往手心上吐了口唾沫搓着手就要爬树。   太师府的人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下人都随了主子,一个比一个倔,一个赛一个轴。我不就是在这里吃个包子嘛,至于这样赶尽杀绝吗?   小哥爬到半截时,府门前一阵骚动,我看到了易南。   他身着月白色长袍,墨发半披半散,淡雅的混在几个人之间,小风一吹,我似乎能嗅得到他发丝间飘来的阵阵幽香。   好长时间不见,他越发得会长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步过来,小哥从树上滑下来,规规矩矩向他们施了个礼,只字未提我的事情,我估摸着,他是在等他们走远后,再来收拾我。   我从郁郁的树叶中探了个头出来,瞅准易南的头顶丢了根小树杈。   他缓缓抬起头,我探着脑袋扯着嘴冲他傻笑,他面无表情扫过来一眼,又面无表情收回目光,没有任何表示的继续朝前步去。   他没看到我?   我几乎脱口而出叫住他,可是这一行人中,我认识一个,苏公子。宴帝说周国七公主已死,我现在只是个寻常的庶人,若我这样在人前冒昧出来与易南相认,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捅出什么篓子来。   我忖了忖,摸出一个包子,向他身上砸去。   用劲儿太猛,砸远了,包子落在了他们前面两步远,成功引起了一行人的注意,他们互相望了望,又往四周望了望,恰巧,一条灰不溜秋的土狗蹿过来,汪汪汪叼起包子撒欢跑远了。   一穿蓝衫的公子摇着扇子道:“易兄也要好好管教管教下人了,这府门前,怎么能让这么一条土狗跑来跑去,太没规矩。”   会不会管太宽啊喂,有本事把这条路划到你家去,都城的男子,太事儿。   就譬如树下的那位小哥,正抬起头目露凶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爬上树,恨不得登时把我大卸八块,这么执着干嘛!   易南悠悠道:“李兄何必跟一条狗计较。”   蓝衫公子刚要回呛过去,苏公子笑哈哈道:“轿子就在街拐角,待上了轿子,帘子一合,管他街上乌泱泱什么,都与咱们无关。”   他们渐行渐远,眼瞅着树下的带刀小哥双眼赤红抱着树就要往上爬,易南突然转身,道:“小顺,你去府里把我的折扇取出来,现在。”   那个叫小顺的小哥很不情愿的抬头望了望我,脚下生风向府门跑去,易南收回目光,看也没看我这边一眼,转身朝前步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竟然勤快的如此不可思议~~~~   ☆、第六十四章      我趁着小哥跑进府内,门前的另一位小哥还未跑到树下时,麻溜从树上滑下来,不声不响不着痕迹鬼鬼祟祟跟在易南他们后面。   他们乘轿,我步行。   在我双腿快要站不住时,来到了一个叫做春满堂的地方。   他们鱼贯而入,待我要进去时,守门人又不让我进去,一个花枝招展的老妈妈摇摆着水桶腰过来,一步三晃甩着手里香喷喷的手绢,笑呵呵细声细气说:“哟,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们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我有银子!”   “姑娘就是搬座金山银山也不行,今儿个这春满堂被方才那几位公子包场了,旁的人可是进不来。”   人不能在正门前耗死,本公主,哦,本姑娘我去试试偏门。   老妈妈上前攥住我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若姑娘想进来,也不是没法子,瞧姑娘模样还不错,捯饬捯饬也能在春满堂做个端茶的丫头,别的不说,我们这里的工钱可是不比旁的低......”   我使出十成十的力气抽回胳膊,一溜烟蹿出去一道街,可劲儿擦着胳膊上她留下来的白^粉,一阵恶寒。   这春满堂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随便拉了街上一个行人,问:“你知道春满堂是什么来头吗?”那人瞧了我一眼,满脸鄙夷,摇着头大步开溜。   我一连问了几个人,他们大多都是这个表情,难不成这春满堂是个肮脏的地方?可,若是肮脏的话,易南他们怎么专挑那个地方去?且还包场。   在街边一个摆摊的大娘的指点下,我方知道,那些人不是觉得春满堂肮脏,而是觉得本姑娘我肮脏。   大娘问:“姑娘为什么要执意去那种地方?”   “我,我刚瞧见我相公进去。”   大娘嘴张的似鹅蛋大,“姑娘没看错?春满堂可是都城最有名的秦楼楚馆,是专供都城权贵公子们消遣的地方,寻常人家根本就进不去。”   我嘀咕道:“我相公就是都城权贵啊。”   大娘拿眼把我上下扫了个遍,“姑娘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烧火丫头吧,这个时辰,是出来买菜的?还是买柴的?大娘告诉你啊,下人就要守下人的本分,要时刻管好自己的嘴巴与眼睛,有些事,看见了,就当没看见,有些话,就算憋死也要咽回肚子里,你瞅见你家爷进了这春满堂,回去告诉了你家夫人,大娘不是吓唬你,你这条小命就要去掉半条,大娘就是看你还算机灵,把你当自个姑娘,才会告诉你这些个,姑娘好好思量思量,是不是这个理儿。”   阔别都城年余,都城人的审美拔高了不止一个台阶,本公主,哦,本姑娘这样的姿色,也只能算是个烧火丫头?!   我深受打击,辞别大娘,在街上晃了一圈,不知不觉又晃到了春满堂门前,我提了口气,去街上买了一筐绿油油的青菜,背着它绕到了春满堂后门。   后门吱呀打开,开门小哥瞥了我一眼,不耐的说:“还没到送菜的时辰。”   我点头哈腰,赔笑道:“我头一回来,不知道规矩,小哥行行好,收了我这菜吧。”   他咳了咳,吐出一口浓痰,抬起皱巴巴的布鞋踩在浓痰上拧了拧,“进来吧。”   我忍着胃里的一阵作呕,跟着他来到后厨,放好菜,收了几个铜板,又从铜板里拿出一个,笑嘻嘻塞给小哥,“我肚子不舒服,茅房能借我一用吗?”   小哥又咳了一口痰,给我指了指墙角一个旮旯。   我捂着肚子绕过去,四下无人,爬上一棵树,再跳上一个房顶,再滑下一棵树,再爬......折腾了好几回,终于,摸对了地方。   我趴在房顶,小心翼翼揭开一片瓦,扑鼻的香气冲过来,我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吓得我差点儿从房顶上滚下来。   停了一刻,没有异样,我把眼凑过去,屋内眼花缭乱,抚琴的抚琴跳舞的跳舞,丝竹声震耳欲聋,一屋子的人很是投入,压根没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易南一身白袍在花花绿绿中很是显眼,我望过去,他竟然眯眼在笑!   他换口味了?还是原本就喜欢这个调调的?   有什么好看的!简直是群魔乱舞!!搔首弄姿丧心病狂!!!   我咬着牙根捱过了一曲,花花绿绿退了出去,屋内顷刻空旷了许多,香气却没减多少,一个狐狸眼的美人执着一盏酒盈盈向易南走去。   好几个男子呢,为什么单单挑上易南!眼睛瘸了?!手不想要了?!!   美人嘤咛一声,酒盏端到易南鼻前晃了一圈,娇艳欲滴的粉红色酒液洒在了易南鼻尖一滴,她又嘤咛一声,纤纤素手顺便往易南鼻尖摸了一把,狐狸眼一笑,就着酒盏啜了一口,再嘤咛一声,摆着腰肢晃到了蓝衫公子跟前。   易南望着她,眼角眉梢的笑意愈来愈浓,我恨不得揭片瓦砸他个头皮开花。   我正用手指扣着瓦片往下揭,远远看到那个后门的小哥领着一帮壮汉朝这边奔了过来。都城的看门小哥,与我八字太不合。   我瞪了易南一眼,不甘的跑下房顶,一路惊险,溜到了三条街外,春满堂的壮汉没再追过来。   折腾了半天,有些肚饿,忖着先垫垫肚子再去春满堂门口蹲守易南,不是用饭的时辰,街上几乎没有什么饭香味。   挨着杂七杂八的门店一一望过去,路过一家杂货店时,我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再瞥一眼,店门前摆着一堆铜镜,大大小小不一的各色铜镜中,我都看到了一个有些面熟的人。   我不可思议凑过去,铜镜里的人,头发散乱,青衫褴褛,一脸疲态,我再近一步,油腻的发丝间掺揉着一层细碎的树叶,数块半干未干的污泥贴在脸上,眼圈乌黑,眼球凸出,眼底泛着血丝,裂开的双唇上一片剥落的干皮。   我咧开嘴,门牙上挂着两片韭菜叶。   我正对着铜镜专心扣着门牙上的韭菜,杂货店老板手一挥,把铜镜收走,“要买就买,不买滚。”   我绷着嘴红着脸麻溜滚了。   怪不得那位热心的大娘一口咬定我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烧火丫头,说我是大户人家的,都算是给我面子了。   我这样,怪不得易南认不出我。   我焉焉找了家客栈,好好泡了个澡,捯饬好自个,累得不行,躺床上困了个黑甜的觉,饿醒过来,摸着肚皮下楼吃饭。   填饱了肚子,天已黑透。   晚上的春满堂张灯结彩,色彩斑斓,眼花缭乱,我蹲在街对面,望着三五成群的翩翩公子们进进出出,等了一刻钟,没等到易南一行人出来。   我磨蹭到门口,油头粉面的老妈妈扭着手绢笑眯眯走过来,“姑娘,这是?”   我扭捏着问:“白天时过来的那几个公子还在吗?”   她咯咯咯笑,“成日里来春满堂的公子多得数不过来,这要都记住了,我这脑袋也甭要了。”   我摸出一锭银子,塞到她手里,“白天包场的那几位公子,其中有太师府的世子,定国公府的二公子。”   她接过银子,拿眼扫了我一下,咯咯咯又一阵笑,“那几位爷啊,可把我们香菱折腾个够,刚走没多久。”   “折腾?折腾什么?”   “男人女人间还能怎么折腾。”   她又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进去,易南这是怎么了?他迟迟不去找我,就是因为这个吗?这样的易南,我还要吗?   我一步步挪到太师府门前,蹲在黑暗中把易南的种种前前后后想了个遍,我不信他会变成这样,不信他会如此待我。   我抹了抹泪,偷摸围着太师府院墙转了个遍,院墙太高,守卫太严,我进不去,寻来寻去,寻到一个狗洞,我又往下刨了刨,咬咬牙,钻了进去。   灰头土脸从狗洞里爬进去,顾不得收拾,熟门熟路摸到了易南房间。   屋内灯亮着,他房门半开着,我心扑腾扑腾狂跳着轻手轻脚溜进去,房内没人,我步过去,往床上摸了摸,被窝是热的。   门嘎吱响了下,我跳上床,钻进了被窝。   易南慢慢靠近,在床上坐了一坐,脱靴子上了床,我咧着嘴从被窝里探出头,扑向他怀里,“易南,我来找你了。”   他把我推开,诧异道:“你是谁?”   他这是,在逗我?可是,他看向我的眼里,全是陌生。   我被他凌厉的目光吓住,呆了一会儿,怯懦道:“我是阿悬啊。”   他戒备的看着我,“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并不认识你。”   他再看了我一眼,掀被起身就要下床,我一把攥住他,“易南,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他不理会我,执意要下床,我死死攥住他的外袍不撒手,因他的外袍原本就散开着,我这样一拽,整个外袍被我扒了下来。   他眉眼冷峻义正言辞道:“姑娘请自重。”   说话间,一只脚已套好了靴子,我慌忙着急搂住他腰,“易南,你怎么了?”   他拧眉嫌恶的看向我,语气生冷僵硬,一字一顿道:“姑娘请自重。”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自重,自重,口口声声让我自重,他自个怎么不自重?   我连踢带踹又扒掉了他的内衫,他背上的刀疤已有些淡去,胸前的箭伤还是很明显,他明明就是易南,还假装不认识我。   我狠命的在他胸前的箭伤处咬了一口,气急败坏道:“你装什么装,别以为你白天逛青楼的事情我不知道,你都和我成亲了,还去找别的女人,你,你,你这么喜欢和女人睡觉,我这就睡给你看。”   他推了推我,我又扑过去,“你不就是想和女人睡觉吗?我不是女人吗?”   他再推我,“姑娘......”   姑娘姑娘......   混乱中,一声脆响,我扇了他一个耳光,我们都怔住。   在他反应前,我先扯嗓子开哭,这一招,是宴帝教我的。   他说我老是闯祸,偏脑子又拎不太清,惹出事端时不知保护自个,极容易吃亏。他还说,以后我再闯了祸,不论谁对谁错,我只管哭就行,且一定要抢在他人之前先哭。   宴帝的理论是,外人总是会较偏袒示弱的这个人,这就好比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是一个道理。   我呼了易南一个耳光,自知理亏,赶在他发怒之前先哭。   我边哭边控诉,“你说过你永远不会负我,你说过你不会再丢下我,你说过你爱我,你说过你只娶我一人,你怎么能去找别的女人?你怎么还要娶五姐?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我们已经成亲了啊,你和我已经成亲了啊,易南,我是阿悬,你把我忘了,还是不要我了?”   他呆呆说了句,“姑娘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曾和谁成过亲,本个月之后,与我成亲的,是当朝五公主。”   “你真的把我忘了?”   “姑娘是?”   “我,我,五公主是我姐姐,我是七公主。”   他一脸愕然,“姑娘莫要开这种玩笑,七公主已薨多时。”   五语无伦次解释,“七公主是死了,可我还活着,我现在不再是七公主,只是个寻常的庶民,日后也不再会有人要杀我了,我已经安全了,真的安全了。”   他看着我,“就算姑娘没认错人,就算我先前与姑娘成过亲,可是,现在与我有婚约的是五公主,姑娘是想让我违抗圣命,弃九族性命与不顾,同姑娘四处颠簸流离吗?”   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易南吗?   他不是不认得我了,而是不想认我了。   他要娶的是皇后唯一的女儿,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周国最耀眼的那颗星。   他将会是周国最令人羡艳的驸马爷,前途不可限量。   而我,不过是个庶民而已,能给他的,只有奔波劳累。他若现在跟我走,父皇这一关就过不去,整个太师府也会受到牵连。   傻子才会选择跟我走。   可是,可是,我抬起泪眼问:“你是用这桩婚事换取我眼睛的解药,不是吗?你还是爱我的,不是吗?”   他递给我一方手帕,“姑娘说的什么,我不太懂。”   他这是要彻底不认我了吗?   手帕上海残留有春满堂的香气,我攥着手帕静了一静,用手背抹了抹泪,把手帕扔给他,跳下床,在他屋内翻箱倒柜一顿乱翻。   我与他之间有关联的东西实在太少,我翻了个遍,也只翻了把折扇与一只风筝。   扇面是他的肖像,是我画的,扇子是他制的,风筝是凤凰图案,是在我要求下,他画的他制的。   我一手拿折扇一手拿风筝,一起举到了火烛上,燎着的味儿不太好闻,我看着神色如常的他,说:“不要同我恩断义绝,那就索性断个痛快。”   扇子烧完,风筝燃尽,他从头到末都没有阻止的意思。   激将法没有用,算他狠。   我摸出一锭银子,掷在桌子上,豪言道:“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这扇子和风筝,我不小心把它们烧没了,多少钱,我赔,我瞅着不怎么滴,一锭银子,足够了吧。”   他已穿好了衣衫套好了靴子,一本正经端坐在椅子上,平淡如水看着我,没有说话。   他这样,特没劲。   我拉了张凳子坐下,取了桌上的笔墨纸砚,说:“我才不信你失忆了,不认得我了,你不就是想摆脱我,好去做你的驸马吗?我不挡你的道,如你所愿,成全你,在此之前,咱们还是两清的好,我不欠你,你也别欠我。”   我瞥了他一眼,铺好纸,挥笔边写边道:“这账就从咱们认识时开始算吧,六岁那年的学堂上,连累你被先生罚,究竟被先生打了几下,我不记得了,暂且十下吧,你比较娇贵,一下一两银子,我欠你十两银子。”   “十三岁那年,你帮我再榕树上安置好了鸟窝,近几年物价有所上涨,加之你颇为娇贵,公平起见,连本带利,一两银子,够了吧。”   “我再你们府上住了一些时日,所有花销用度是不少,但宴帝不是给了你一万两银子吗?怎么算,怎么是你划算,我不与你计较,便宜你占就占了吧,我在贵府的花销就用这一万两抵了吧。”   “你随我跳了一次崖,虽然不是我让你跳的,但终归是因我而起,惊险费一百两,够了吧,嗯,你救了我一命,不巧我命有些贱,不值钱,你救了也是白救,勉强给你一两银子的劳工费吧。”   “在宴国,我眼瞎那些时候,你照顾过我,念在你寄人篱下举步维艰忍气吞声照顾我,加之你身份尊贵,一般人轻易使唤不动你,你呢,算是个一品嬷嬷吧,工钱高些,顶天了,一百两,已经是仁至义尽。”   “和我私奔时,被人追杀,你差点儿没了命,也只是差点儿而已,又没有真的死,但你毕竟遭了不少罪,这次贵写,五百两吧。”   “你用你自个儿的婚姻换取了我的解药,这笔账比较难算,但是,这桩婚姻是你梦寐以求的,眼睛复明又是我梦寐以求的,这笔交易,相互抵消吧,谁也不欠谁。”   我吁了口气,开始加加算算纸上的账目,这笔账算下来,我共欠了易南七百一十二两银子。   还好宴帝给我的银票够我如此挥霍,我把纸推到他面前,“我共欠你七百一十二两,你看看有什么误差没。”   他坐在摇曳的烛光中,捡起纸瞟了一眼,“气消了吗?”   用你管!   我拿出一沓银票,数了七百两出来,又从钱袋里摸出二十两银子,一并掷在桌上,说:“我不欠你,你也别欠我,这是七百二十两,你还要找我八两。”   他起身,去床榻前摸索了一阵,回来时递给我一个荷包,我打开摸了摸,不多不少,刚好八两银子。   我把荷包攥在手里,“来的时候,我对宴帝说,我一定能把你带走,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我不要了,咱们就此两清,再见,再也不见,永远不见。”   哐当一声,门被踹开,易太师风风火火进来,吹胡子瞪眼在屋内扫视了一圈,“都出来吧。”   啾,房梁上跃下来两个人,嗖,屏风后闪出三个人,嚯,床底下爬出一个人,哗,箱笼里供出一个人。   这是?   易太师挥了挥手,他们齐刷刷施礼退下,我扁了扁嘴,“一个准驸马而已,用得着摆这么大谱吗?”   易太师斜了我一眼,伸出手,“姑娘手里的荷包,老夫要看一下。”   八两银子而已,至于吗?   我不解的把荷包递给他,易太师拿着荷包凑到烛光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又挨个拿银子在桌面上敲了敲,这才把银子扔给我,荷包,他留了下来,塞进他自己腰间。   易太师步到我跟前,说:“姑娘是从狗洞里进来的吧,身上有些脏,毕竟是在我府内弄脏的,老夫过意不去,还请姑娘去净室沐浴更衣,热水已给姑娘备好了。”   这,这,这,我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回去自个弄。”   “这,恐怕由不得姑娘吧。”   易太师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看向易南,他负手站在黑暗中,无动于衷。   我叹了口气,跨出房门,窗户下,房顶上,夜色中,忽然冒出一群群手执长剑的侍卫,他们一声不吭如游魂般排排站的立在房门前,我数了数,没数过来。   易太师,未免太谨慎了些。   我被推搡着进了净室,足足八个侍女过来为我更衣,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随她们摆布。   说是沐浴,只不过才一盏茶时间,我身子将将暖热,她们冷着一张脸过来,丢给我一套里里外外的新衣。   我从浴桶里爬出来,任她们给我套好一层层的衣裳,打了个哈欠,随她们出了净室。   易太师与易南身后,一排排的侍卫,我步过去,看也没看易南一眼,对易太师道:“你儿子,自己看好,我不要了。”   “让一让,让我过去。”   走出太师府,我又走了三条街,找了家客栈,关好门窗,吐了一口长气,在灯下展开手里的一个小细竹管,竹管里,塞了一张纸条。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一章的,我码好,一看,字数7000,还是分两章你们看着舒服些\(^o^)/~   ☆、大结局      走出太师府,我又走了三条街,找了家客栈,关好门窗,吐了一口长气,在灯下展开手里的一个小细竹管,竹管里,塞了一张纸条。   “阿悬,情非得已,一言难尽,两日后郊外猎场后山树林,我带你一起走,求你不要丢下我,爱你。”   我在易南房里翻箱倒柜翻找东西时,瞥见屏风后有只脚,我开箱笼时,其中有一个箱笼没有上锁,怎么打,也打不开。   我拿着折扇风筝回来,在易南面前烧着时,看着他死水一般的脸,心里窝了一肚子的气,坐下来一笔笔与他算账,算好账后,我让他找零,他去床榻前摸索了一阵,给我的荷包中,藏着一根小细竹管。   易太师进来时,我双手背在身后把这根竹管摸了出来,藏在了袖笼里。   易太师着我进净室沐浴更衣,我知道,他意在搜身,我趁着伸懒腰打哈欠的功夫,把竹管塞进了嘴里,压在了舌头下面。   沐浴完毕穿好衣后,我又打了个哈欠,把竹管从嘴里抠出来,攥在了手心里。   两日后,我藏在郊外猎场后山树林里的一棵树上,等着易南。   易南骑马过来,在树林里蹿了一圈,焦急的唤着阿悬,我稳坐在树上,没有理他,他像没头苍蝇蹿了数圈后,开始发疯般拿着剑乱砍一通。   幸好,我藏身的这棵树够高够粗,他愣是没拦腰砍掉,震得我坐在树杈上晃了一晃。   他边发疯边喊,“阿悬,你出来,我知道,你在的,是不是,你出来吧,我好好向你解释,阿悬,求求你,你出来,好不好......”   声音越来越弱,最后,靠着一棵树瘫坐下来,他竟然哭了。   我细细想了下,这是我第二次见他流泪,第一次,是在父皇的保和殿内,我执意要同宴帝走,他拉着我衣袍死不撒手,眼圈泛红流了几串泪。   这次,他先是默默流了一会儿泪,仰天长啸呜咽着哭出了声,约莫是哭累了,又换做无声流泪,他说:“阿悬,你不要我了吗?”   说的我心尖酥麻,差点儿当场从树上滑下来,我稳了稳心神,听他又自言自语道:“你不是不要我了,只是没收到纸条,对不对,阿悬,你不会丢下我的,是不是。”   他又坐了一会儿,起身近到马前,取下水囊,洗了把脸,神色恢复如常,跨向马背,骑马在树林里又绕了一圈,策马离去。   待听不到马蹄声响,我从树杈上滑了下来。   我不见他,是有自己理由的,那晚在太师府,他说的一句话提醒了我,若我现在执意同他远走高飞,牵连的不光是整个太师府。   我虽自私,但也是要分场合的。   我决定去找三哥。   太师府那晚一闹,自然逃不出三哥的眼线。要在这攘来熙往的都城碰到三哥,只要有心,是件极其容易的事。   第二日,我在街上同一条狗争肉包子,呼哧呼哧气喘吁吁刚拐进一个胡同,便撞到了三哥。   三哥轻柔的拭去我额上的汗渍,笑道:“七妹,累了吧。”   我嘴一咧,“三哥,好巧。”   三哥是个明白人,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亦没问,他同我话着家常,像是只与我分别了一日,期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三哥这样,我很是轻松。   我们又扯了许多话,三哥说他昨日同一众人去了郊外打猎,易南技艺愈发的生疏,竟连一个猎物都没擒到,日后与五姐成了亲,会被五姐笑话的。   我笑着回他,五姐性子强,定会逼着他日日练习狩猎的,三哥也要勤加练习了,免得被他追超过。   三哥笑了一阵,同往常般曲起手指敲了敲我的头,轻轻摇头说:“你呀你呀。”   这一瞬,仿若回到了从前。   三哥笑着问我有什么打算,我顿了下,蹙眉道:“暂时还没想好,先敲三哥一顿饭再说。”   三哥哈哈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带我去了万福酒楼。   万福酒楼,就是我刚搬到太师府去住时,三哥为了试探我,着小乞丐传给我的那个布条上,相约见面的地址就是这个万福酒楼。   用过饭,三哥冒了句:“当初三哥的一个错念,害七妹受尽了苦楚,三哥很过意不去,七妹想要什么,不管做不做得到,三哥都会尽全力去做到的。”   我笑着问三哥,“天上的星星三哥也能摘下来吗?”   三哥眯眼笑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不可能。”   当了太子的三哥,就是不一样。   只是,三哥,还会是原来的三哥吗?   这个问题我要好好想一想。   出了万福酒楼,我向三哥借了一匹马,我要骑马好好溜一溜,理好思绪后,再管三哥要样东西。   三哥着人牵了好几匹马,让我自个挑,挑来挑去,我挑了一个浑身雪白的马,它让我想起了远在宴国的小黑。   我给这匹马起了个名字,大黑。   我骑着马出了都城,晃了一个下午,周国的金秋,没有宴国的绚丽,实在没什么好看。天蒙蒙黑时,有些肚饿,我正打算回都城找三哥,看到前方一棵树下,站着一人,脚边放着一个包袱。   我策马近前,易南朝我笑。   他说:“阿悬,能带我走吗?”   我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讶异道:“你不是失忆了吗?”   他抚了抚鼻子,“阿悬,就算是失忆,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他看着我又道:“阿悬是不是恼我没有去找你,府里看得紧,我用尽了一切法子,都没能脱身。”   我哼了一声,别过脸不看他。   他又道:“阿悬,我一直在等你,我坚信,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我还是没有理他,他顿了下,再道:“你来的那日,我看到你在府门前的树上了,我故意装作不认识你,一是碍于身旁的几位公子,二来是暗处一直有人监视着我,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当时就把你安然无恙带走,才一直装作没认出你来。在春满堂的屋顶上,我也看到了你,当晚在府内,我给你荷包中,我塞进去了一个小纸条,可能弄丢了,你没看到。”   我斜了他一眼,“你经常去春满堂吗?”   他愣了一瞬,随即展开笑颜,“没,那日是第一次去。”   我哼了声,“我又不知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他急急道:“真的是头一回去,阿悬不信的话,可以检查。”   “我怎么检查?你这么喜欢春满堂的姑娘,继续去找她们睡吧,恕我不奉陪。”我说着就作势撤缰绳打马往前奔。   他上前一步,“阿悬,那日你从屋顶走了后,我随即就出来了,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做。”   “我见你当时可是高兴的很,被人摸了一把后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他扯着嘴角又笑,“我笑是因为当时觉得你趴在屋顶上的样子很可爱。”   当时的样子?门牙塞着韭菜叶的样子?很可爱?   我瞪了他一眼,扯起缰绳拍了下马屁股,越过他,朝前奔去。   刚奔了没几步,一声哨子响,大黑仰天呼啸了声,又折返了回来,嗒嗒奔到了易南跟前,我又打了它一下,它吭哧着不动,摇着尾巴往易南身上蹭,气得我牙痒痒。   易南摸着马鼻子道:“这匹马,是我养了五年的白鹤,我平日里最喜欢它了,看来阿悬和我眼光一样。”   我疑惑不已,“你养的?算我眼拙,早知道就不挑这匹了。”   他眉目含笑,“殿下呈给阿悬的那几匹马,全是我养的。”   我再瞠目,“三哥?”   他点头,“我们这次,是殿下默许的,阿悬,不必担心,殿下答应过我,此事不会牵连到太师府,至于怎么给皇上交代,殿下自有主张。”   “那易太师......”   “爹会明白的,他还有阿凌。”   “那五姐......”   “殿下惹出的摊子,他自个收拾。”   “你带够银两了吗?”   他笑得很是夸张,弯腰拾起包袱,“带了,带了。”   “先别急,我气还没消,我还是要罚你的。”   他应了声,跃上马背。   “我还没说怎么罚你。”   他从后面搂住我腰,柔声说:“怎样都行,只要阿悬肯带我走。”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嗯,就罚你跪蚂蚁吧,双膝各跪一只蚂蚁,蚂蚁不能跑,也不能死,至少要跪上一个时辰。”   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好,天天跪都行。”我正要甩开他,他闷闷道:“阿悬,我好想你,你再不来,我就要疯了。”   我耳根子一软,弯起唇角策马奔进夜色里。   夜色微凉,两人一马,明日天涯。   昨日猎场树林里,我躲在树上看着他发疯般哭的事情,我不打算让他知道。   他不知道的事,还有一件。   其实名单与地图,我知道在哪里。   我并不是从一开始便知道,那次娘亲当着父皇与我的面,服毒自尽时,她拉着我说了一些话,无缘无故提到了玉液池,提到了我在玉液池中偷偷游泳的种种。   娘亲临死前,有限的时间内,决然不会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她既然提到了玉液池,其中,必然有问题。   当夜,我在玉液池中游了几个来回,池中底下,一块石头下压着一个铁匣子,我打开来,两张羊皮纸,一张绘制着各地矿藏的地图,一张上面列了份名单,名单上,我看见了莫鱼的名字。   我颤着手把它们又关在了铁匣子里,原封不动用石头压着,在玉液池中哭着游了一夜,游到了天亮三哥过来捞我。   我怕当时的情绪不对,露出异常,被三哥洞悉,赶在三哥乘船捞我前,竭力爬上了岸。自此,我开始装疯卖傻,喝酒买醉。   当时情形下,唯有这样,父皇与三哥才不会怀疑到玉液池中的猫腻。   我之所以选择不说,是因为娘亲,她当时把地图毁了,名单交了,可父皇还是要了她的命,父皇根本容不下她。   她以死来告诫我,若我当时把地图与名单给交给父皇,我的下场,将会和她一样。   这件事,我死死埋进了心底,对谁也没有说,终于,撑到了所有人都信任了我。   今日,我策马在郊外瞎溜,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个问题,三哥说只要我想要的,他办不办得到,都会尽力办到。   他是在向我暗示,我若同易南远走高飞,这件事,他是可以办到的,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隐约猜到了什么,要我拿出地图与名单来交换易南。   我考虑了一下午,决定回去,同三哥讲这件事,我给他地图与名单,他给我易南。   没想到的是,三哥竟然什么条件也没要。   三哥,还是原来的三哥。   都城在身后越来越远,易南紧紧抱着我,在我耳边吹着热气说:“阿悬,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扭过头,吻上了他的唇。   至于地图与名单,反正一直躺在玉液池中,等三哥登上皇位时,算做我送他的一份贺礼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还会有番外哒~~~   这个结局满意否?番外后,我还有另外一个结局~~~嘿嘿嘿   刚刚码好,可能有错别字或者语句不通顺的地方,我先放出来,你们将就着看,我明天再改~~~      ☆、番外一      六年后。   天蓝的不像话的一个早晨,我将将打开店铺的橱窗,遥遥看到天际边儿缓缓步过来一人,披在双肩的墨发随风飘散,竟有股飘逸的仙气。   待他步近,我扭头对身后正在摆弄风筝的易南兴奋吆喝,“宴帝,宴帝,是宴帝。”   易南怔了下,放下风筝,起身靠了过来。   我冲着对面的宴帝使劲晃着胳膊,“诶诶,殷煜珩,殷煜珩,这边这边......”   宴帝把目光投过来,微微点了点头,负手不紧不慢步过来。在这个沿海的小镇,几年没见过旧熟人,猛一见着宴帝,我着实激动的很。   我前半身前倾,探出头趴在橱窗上,挥舞着两条胳膊,差点儿从橱窗上栽下来,身后的易南及时伸手揽住了我,拍着我的背,温言笑道:“冒冒失失的,仔细掉下来。”   宴帝步过来,瞄了瞄橱窗上摆着的各式风筝,挑眉道:“这风筝,能飞起来吗?”   我咧嘴笑,“在你手里,是飞不起来。”   我与易南极力邀请宴帝留下来一起用午饭,他装模作样在风筝店内转悠了一圈,把所有制成的未制成的风筝逐一挑剔了个遍,轻摇着头,啧啧啧道:“你们这生意,不行吧。”   我扁了扁嘴,“不好意思,我们店生意异常火爆,要想买风筝可是要提前预约的。”   他斜了我一眼,“那这店里怎么挂这么多没卖出去的风筝?难不成你们这镇上的人,只是预约从不过来取的?”   几年不见,和宴帝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我白了他一眼,跑到正在擦拭橱窗的易南身边,环住他胳膊,抬手拭去他额头的细汗,“想吃油焖大虾了。”   易南弯起眼笑道:“好。”   宴帝紧跟着贴过来,“油焖大虾吃多了会腻,香辣虾的好。”   易南把抹布丢进水盆洗了洗,“阿悬这两日心火有些旺,吃不了辣,宴帝吃不惯的话,我再另备份香辣虾。”   宴帝手一摆,“那就有劳了。”   易南笑笑,“你们先聊,我去备饭。”   易南走后,宴帝说想参观一下我们的小院,还非要我给他介绍。我合了橱窗,挂了暂停歇业的牌子,很自豪的把他领到院子里。   正值花季,院内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打眼望过去,仿若一片花海,海风一吹,花丛齐齐摇摆着倒来倒去,宛若一波波的花浪,满鼻飘香。   宴帝挑了挑眉,“俗气。”   穿过花海,推门进屋,我把前后窗户都打开,说:“从前窗望过去,满眼都是花,从后窗看,又是碧蓝的大海,平日里我同易南坐在这里喝茶看书,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是不是有种神仙般的错觉......”   宴帝前后望了一望,鼻子轻哼一声,“花在窗下,会有很多蚊子虫蚁吧,这房子这么近海,哪日刮了海风,引了海怪,轻则,房子灌满水,重则,被海水直接卷走,届时,你们葬身海底,被大鱼果腹时,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   帝王一向都是这么难伺候,我没接话,较劲地把所有窗户都大开特开再别死,转移话题道:“殷煜珩,你怎么来夏国了?斯年有一起来吗?”   他捡了个凳子坐下,摸了摸茶壶,我会意的上前倒了一杯茶,“凉了,天也不冷,凑合喝吧。”   他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摇了摇头,一脸嫌弃的放下,“与夏皇有些事要谈,皇后自是要打理后宫的,脱不开身。”   “后宫?后宫有什么好打理的,不就斯年一个人吗?”   他瞟了我一眼,“你有见过哪个皇帝只娶一人的吗?”   我不解的抬眼,“哦?什么意思?”   他吐了口气,颇为惆怅的样子,“孤的妃子们,个个黏着孤,孤劳累的很,借着来夏国议政的籍口,躲几日清闲。”   我讶异里带了几分鄙夷,“谁让你娶这么多妃子......”   他身子前倾,颇有兴趣道:“怎么?易南没再纳个妾收个人?”   我双手拍在桌上,瞪着他道:“他敢!”   他吃吃笑了几下,懒洋洋道:“易南可真是个可怜人。”   我正要呛回去,他突然道:“我这都是因了政事,娶了的好,娶了省心。”   我尚未弄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又冒了句:“放心,她们没一个似你,我娶的人,没一个像你。”   这是,看不上我的意思?放心,我也看不上你,彼此彼此。   海风一吹,房里闪进一团小人儿,“娘亲,听街里的大婶说,咱家来了一个比爹爹还要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的客人?”   我把小人儿拉进怀里,捏了捏他红扑扑的脸蛋,“有吗?娘亲不知道诶,不过,今日确实来了个叔叔,但,他比你爹爹,可是逊色多了。”   宴帝清咳了下,怀里的小人儿眨巴了下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宴帝,又瞅了瞅我,“娘亲,你眼睛又不舒服了吗?”   我愣了下,“没啊,怎么了?”   小人儿糯糯道:“阿黎明明看着这位叔叔更好看些。”   我把他推开,“阿黎!昨日罚你抄的书还没抄好吧,隔壁王婆家的鸟窝是你戳坏的吧,咱家的那个凤凰图案的风筝是你偷偷拿给小花的吧,今早用饭太多午饭就不用吃了吧,昨晚睡太早今晚就不用睡了吧......”   宴帝起身把阿黎揉进怀里,笑眯眯道:“你娘不光眼睛有问题,脑子也有些问题,叔叔瞅着阿黎样样好,不怕,午饭叔叔分你一份。”   阿黎又糯糯道:“晚饭叔叔也留在这里吃吗?”   养了个白眼狼,我气鼓鼓甩袖出去,去厨房找易南。   用饭时,易南同往常般,给我剥好一盘虾,放到我面前,宴帝把筷子伸过来,我把盘子往里推了推,用胳膊护住盘子,“这是阿南专门剥给我的,你们的在那个盘子里,再说了,你不是说要吃香辣虾的吗,这个盘子里的又不是。”   阿黎扯了扯宴帝的袖子,小声道:“叔叔还是别吃娘亲那盘虾了,若是惹了娘亲不开心,饭后可是要罚跪蚂蚁的。”   宴帝把筷子收回来,饶有兴趣道:“跪蚂蚁?”   阿黎点点头,“对啊,双膝各跪一只蚂蚁,不能让蚂蚁跑了,也不能让蚂蚁死了,爹爹就经常跪蚂蚁的。”   若是眼神能杀人,我早已把阿黎鞭尸了无数遍,我瞪他,他只管看着宴帝,根本不看我。   我向易南求助,“阿南,你看看阿黎,真不想要他了。”   易南握住我一只手,温言笑道:“那我们就再要一个。”   阿黎这才扭过头,嘟了嘟嘴,道:“你们想要就要吧,不用找这么个借口,阿黎不是小孩子了,这些,阿黎懂的。”   这个阿黎,越来越不像话,既不是像我,又不像易南,真想把他扔了。   宴帝适时道:“跪蚂蚁,这可轮不到叔叔,叔叔瞅着你爹脸上可是刻着几个大字,蚂蚁是我的。”   我脸刷一下红到耳根,易南捏了捏我的手,神色如常,又给我夹了一筷子的菜。   阿黎看了会儿易南,重重点了点头,小大人似的,“我也看到了。”   我控制不住,怒吼了声“阿黎!”   宴帝给阿黎夹了一个青菜,“阿黎不怕,有叔叔在,你爹娘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我瞪向他,“你就不走了吗?”   阿黎抢白道:“刚才叔叔和阿黎说了,他要留这里几日,对了,娘亲,今天可不可以不要罚爹爹跪蚂蚁了,爹爹每次跪完蚂蚁后,娘亲第二日就会睡到午时才起床,都不能做早饭了,方才叔叔说明早想吃娘亲做的桂花糕。”   看来,阿黎真不能要了!!!   一顿饭吃的很是闹腾乏味,越想越觉得阿黎可气,他倒有眼力价儿的很,怕我罚他,吃过饭就跟宴帝出门了,后半晌时,宴帝托人带来口信,他要带阿黎玩几日,待他离开夏国时,再把阿黎送过来。   白眼狼,吃里扒外,简直不能要!!!   我气鼓鼓坐在院中,拿出针线筐,给易南纳千层底。   易南脚上的鞋,是从镇上鞋铺买的,鞋子花哨不实用,在海边礁石上走上一走,鞋底就会磨破。   见旁人家都是穿自个纳的鞋,我也想着给易南做一双,可是易南说纳千层底费眼,总是不让我做,我千磨万磨,他终于点头同意一天让我纳上两针。   几年下来,我终于做好了一双鞋,易南每日里穿,没有替换的鞋,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我重新开始了这一浩大的工程。   其实,易南要穿这千层底布鞋,容易的很,刚搬到这里住时,隔壁王婆家的闺女见易南没有千层底布鞋穿,硬是两日便赶出了一双大小合适的鞋来。我替易南婉拒掉,她隔三差五打着送鞋的名义过来院中闲坐,直勾勾盯着易南看。   紧接着,镇上未出阁的姑娘们开始陆陆续续给易南送鞋,后来,几个胆子大的,托了媒婆过来说亲,说不介意易南是外来户,不介意易南已娶了妻......   每次,易南都义正言辞拒绝,可这门框根本挡不住这媒婆的小脚,后来,易南想出一个绝招,就是但凡有媒婆和别的姑娘再过来时,我们俩,谁也不和她们说话,谁也不搭理她们,彼此手牵着手出门去,待到天黑透了再回来。   再后来,全镇的人都知道,易南今生绝不会纳妾,就算是我死了,他也不会纳妾收丫鬟,那些人方才作罢,不过,我却落了个善妒悍妇的名号。   这一点,我真的很是冤枉。   易南在那些时日里,没少跪蚂蚁,家里每来一个媒婆,待媒婆走后,他就要跪一个时辰的蚂蚁,每来一个姑娘,他要跪两个时辰。   待到夜里时,躺在床上,易南总是可怜兮兮让我给他揉膝盖,揉着揉着,他就不老实起来,捉住我手往他大腿上引,边引边在我耳边吹热气,“阿悬,我只要你一个人,也只爱你一个人。”   我背过身,不理他,他边引着我手,边啃咬着我耳朵、脖颈,另外一只手不忘在我身上四处游移,适时喘着粗气闷闷说:“阿悬,我难受。”   (作者画外音:虽连肉沫都不算,但第一人称写这些,还是很羞耻play哒~~)   刚开始几次,我定力总是不够,没几个回合,就败下来,随了他。   后来,我定力愈来愈强,他再怎样,我就是不理他,他把我搬过来,使我面对着他,他弯起湿湿的眼睛看着我,哑声道:“阿悬,你不要我了我吗?”   我又败下阵来。   再后来,我瞪着他说:“嗯,我就是不要你了。”   他看我一会儿,把脸蹭过来,“那我要你吧。”   ***********************   我坐在院中,抱着鞋底刚纳了一针,易南过来,把鞋底抽过去,“其实,有个法子,阿悬不用伤眼做这些针线活,我也可以穿上这千层底的鞋。”   我警觉的抬眼,“什么?”   他半蹲在我面前,笑道:“我们再要个女儿,从小看着她做女红,待到她和阿黎一样大时,勉强也是可以做一双鞋出来的。”   “阿黎才五岁!有五岁就做女红的吗?传出去,我这个当娘的在人前还怎么抬起头来?!再说,那都是五年之后的事了,你这五年不穿鞋的啊。”   “那就不要传出去。”他又往前进一步,“所以,就要早点儿把她生出来啊,早生出来一天,鞋也就早一天做出来不是。”   天底下有这样的爹吗?要女儿的目的是为了早一天穿上她纳的千层底布鞋。   易南已凑过来,抱起我道:“不如,就现在吧。”   “不行,不行,白天......”   “店铺关了,院门锁着,阿黎不在,没事的。”   “......”   这几日阿黎不在,我们索性关了店铺,去外面透气玩耍,一直玩到天黑才回来。有时,也会趁天黑了去海边烤肉喝酒,一直喝到半夜,易南脱了鞋,卷起裤脚,背着我踩在海水里走上几个来回。   多半,我会在他背上睡着,又被他背回家。   有一次,我喝了半罐酒,异常兴奋,易南哄了我好久,我就是毫无睡意,蹭到他怀里,扒开他的衣襟,用手指戳他结实的胸膛。   易南有些紧张道:“阿悬,我们回家。”   “不要回,就在这里。”   “会有人......”   “我不管。”   他揉着我的头发,“乖,听话。”   我不依不饶,“就不听。”   他舒了口气,打横抱起我,脚尖时而踩在水面上,时而落在突出的礁石上,跃过平静的黝黑海面,停在了一块大礁石上。   海风一吹,我有些酒醒,看清了所处的环境后,吓出了一层冷汗。我们站在一块礁石上,四面八方全是海水,隐隐约约能望见岸边一簇一簇的篝火。   我有些眩晕,“阿南,我们回去吧。”   他拉着我坐在礁石上,“现在才说,晚了。”   “这石头,太硬。”   “无妨,阿悬,这次,你在上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